週六的天氣突然陰了下來。夏日偶爾陰一次天也挺好，最好是下一場雨驅一驅空氣裡的燥熱。樑爺爺也趁這個涼快的天兒和樂樂走親戚去了，臨走前把葵園的鑰匙交給了我們，這時候葵花籽差不多都已經成熟了，樑爺爺讓我們自行摘了吃。我們自然興趣盎然，這次倒不僅僅是爲了口福，更重要的是滿足新鮮感，此外，對那一片美麗的金黃我至今還念念不忘，這次要帶了相機好好拍一番，上次來去匆匆的，連從家裡特意帶來的相機都沒顧上拿。天氣正好，沒有了強光，我想照片拍出來的效果也應該會不錯。一路上歡呼雀躍，左拍右拍，還不停的拿小穆當模特，這時田裡的玉米苗已經快及腰了，遍野的碧綠，煞是養眼。小穆穿了一身休閒裝，淺灰色寬寬的薄褲子，上身依舊是耀眼的白色。穿着這一身在綠海之中更顯飄逸了。
“擺出個動作嘛，相機裡全是抓拍，要不是我技術好，恐怕拍出來的都羞給人看！”其實我那兩把刷子自己也知道，所謂“技術”不過是對準了人按快門而已，能否拍出得意的照片全在被拍者的姿色。小穆聽到後並沒按我說的那樣乖乖做好“模特”，而是從我手中拿過了相機，調整好鏡頭對準我說道：“我天生不是當模特的料，做個好攝影師倒完全可以勝任。”我一笑，單手掐腰，右手擺出個槍的形狀放在下巴前，眼神直視鏡頭，故意顯出犀利來。爲方便摘葵花籽，我下身穿了條淺藍色及膝短褲，上身一件簡潔的蕊黃色短袖，因天氣不太熱，所以沒有束髮。這一頭淑女標誌的黑長秀髮，配上這一“野蠻”動作，有點不大協調，確切的說完全牛頭不對馬嘴。就像我的性格，冷的時候像冰，熱的時候似火。反正是玩，管他呢，大不了實在看不過去了一個字——刪。
還沒到葵園就已經拍了不少照片了，我擔心拍完葵園後相機內存會爆掉。
遠遠的就聞到了葵花的味道，中間還夾雜着葵花籽的元香，這一聞不要緊，我完全淡了拍照的心，看來這一生我是輸在了“吃”字上。打開園門，匆匆拍了這照片，我就把眼睛盯在那一顆顆飽滿的葵花籽上了。小穆見狀，知道我早就開始垂涎了，也收了相機準備摘葵花籽。葵花因結了籽變得沉重了，連花瓣也有些捲曲了。此消彼長，這是自然的規律。望着高高的葵花頭，我開始犯愁了。那麼高怎麼夠啊！我總不能騎在小穆的脖子上像上次樂樂那樣吧，那還不得把他那副小身板給壓廢了。想着想着就笑了出來。
他聽見後問：“笑什麼呢？”
我說：“沒什麼，在想葵花長得那麼高，怎麼夠呢？”
“你腦子灌水啦？這麼簡單的問題還用想？把它拉彎一點不就行了，在不就直接把葵花頭擰下來更省事。”
啊呸，說我腦子灌水！我還不知道那樣簡單，可簡單了還有什麼樂趣可言，主要，我是想借助某人的肩膀居高臨下，好好看看這幅盛景。爲了達到目的，我忍！我這人沒啥好處，就是能忍，實在忍不了了，過後在收拾你！我陪上笑臉，“哎呀，彎下來萬一折了怎麼辦，破壞了樑爺爺葵園美景，再說我們吃又吃不了多少，犯不着去擰下來，萬一擰下來的葵花籽飽扁不一多浪費哪！”找個理由搪塞住再說，其實幾顆葵花頭而已，樑爺爺纔不會在乎。
“那怎麼辦，你該不會是想像樂樂一樣也跨到我脖子上去吧？！”小穆警惕的說。
“當然不是，”他鬆了一口氣，“我只是想跨到你背上，背上就足夠了！”
小穆那口氣還沒鬆完又被我後邊的話噎住了。
“我很通情達理的，知道以我的重量要是跨到你的脖子上，那後果不堪設想，所以只有退而求其次嘍！”好像受委屈的是我一樣。
“你是不是讓我背上癮了？”小穆知道奈何我不得，無奈的說。
“事出有因嘛！也不是白讓你背，摘下葵花籽分你一半！”不由分說，我輕輕一躍，雙手挽住他的脖頸就跳了上去，有了上次的經驗這次一點都不怕他會背不動。小穆的雙手也自然的攔住我的雙腿，一點不顯吃力。
我仰起頭，看見一顆顆傲氣朝天的葵花，興奮不已，感覺自己也化爲了一棵向日葵，成爲它們的一份子，同它們有着一樣的信仰和追求！在下面和在上面看到的完全是兩個不一樣的境界，如果說在下面只能感覺到它們的魁梧和剛強，那麼現在我可以感受到向日葵們的溫度，和太陽一樣的顏色，太陽一樣的溫暖。前方有一顆特別大的葵花頭，顆粒飽滿，引得我垂涎欲滴。
“那顆那顆！那顆上面有好多飽滿的瓜子！”小穆順着我手指的方向走過去，我如願以償的摘到了！取了一粒嚐了嚐鮮，嗯！味道真不錯，帶着葵花的清香氣，一點不同於超市裡賣的成品。我都懷疑，它們是不是同一種東西。
“喂，我說大小姐，先別感嘆了，抓緊時間摘，你還真以爲我是個機器人揹你多久都不累呀！”小穆不滿的發起牢騷。
“哦！”順手又剝開飽滿的一粒，“張嘴！”他還沒反應過來，我就送到了他的嘴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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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味道不錯吧！”
他一邊品，一邊點頭。
先把他的嘴堵上，這樣我就可以多在他背上玩會了……
不一會兒，已經裝滿了兩大兜，我從小穆背上下來，滿意的看着自己的“勞動成果”。小穆則一會拍前一會拍後，以示爲了這份成果他也出了不少功勞。我也替他拍了會背，捧出一把葵花子放在他手裡：“來補補！”他又重新將我放進他手裡的葵花籽的大部分裝進我的兜裡，只剩了一點。
“留着吧，我不愛吃。”
“你愛吃什麼啊，長這麼大都沒聽你說過喜歡吃什麼，聽到的全是不喜歡的。”他嘴角微微揚起並不答。
仔細想來還真是，我喜歡吃的東西他都說不喜歡的，不過剛纔吃的時候不是說葵花籽的味道很好嗎？還是爲給我留下更多，故意說不喜歡的？以前他說什麼我便以爲真的是什麼，從沒去多想過，知道今天，愚鈍的腦子才覺出來一點破綻……
我們沿着葵園中的小過道，一邊吃一邊轉。高高的葵花像一堵城牆，埋住了人，裡邊的人看不到外邊，外邊的人也看不到裡邊。就一樣，彷彿與世隔絕。風起了，向日葵也只是輕微的撼動，只有大片的綠葉隨風招搖，像是在和我們打招呼，並用肢體語言說着“歡迎光顧”。我舒心極了，高高舉起雙手，閉目傾聽。
“小穆，我發現和繁茂的大街比起來我更喜歡這裡呢，喜歡這兒的清朗天氣，這兒神秘的夜和星星，還有精靈螢火蟲！”
“如果可以的話，我要在這裡建一所房子，正對着這片葵花，每天早上一開窗就可以看到向日葵的笑臉！”
“我要養一隻和小黑一樣的小狗，生人來了要先經過它的檢驗……”
風又大了點，吹的長髮翻飛，和心情一樣起舞，涼爽舒適。我在前面走着，暢想着，小穆在身後緊跟着，聆聽着。
“我還要在院裡栽滿各種各樣的花，春天的玉蘭、紫荊、薔薇；夏天的茉莉、木槿、丁香；秋天的**、桂花還有冬天的白梅！這樣，一年四季都可以飽眼福了……”我沉浸在美妙的幻想之中，不管能否實現，彷彿現在都在眼前。
“好，你願意我就奉陪。”身後的人兒說。
不知道盧野願不願意奉陪呢？也大概只有小穆肯陪着我胡鬧了。反正我的這份田園心也只是說說而已。
又想到了時冬已的事情。
“像時冬已這樣的初中生就開始有喜歡的人了，”我慢下步子和小穆並肩而行，擡頭對他說道：“雖然我不認同‘早戀’這個詞，但似乎是有點早哈！不知道這份感情經歷對他來說會不會是份彌足珍貴的記憶，還是隻是青春期的懵懂，過段時間就忘了？”這樣說是因爲我的感情是大學纔開始的，所以想當然的認爲別人也該是這樣才合理，我知道這樣的想法太狹隘。
“喜歡一個人和年齡無關。正式因爲那時年少，沒有任何顧慮，初戀是純粹的、真誠的，纔會讓人永遠都不會忘記，成爲一生中最美好的事情。”小穆遙望着遠處的天空說。
他這樣一說感覺好像我落伍到了極點，關於“初戀”我沒任何的記憶，直到這一次和盧野談戀愛。難道說我十九歲才情竇初開？天……
“那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有喜歡的人的？她是你現在的女朋友嗎？”忍不住問出口。
他沉默了，只是低着頭慢慢的有着。一提他的女朋友就變這樣，有什麼，要瞞得這麼深，連自小一起長大的情分都不配知道這個小秘密嗎？我有些生氣，提快了步伐又重新走到他的前面去。不告訴就不告訴吧！
“阿寄，”身後沉默的小穆喚道。我更加不滿了，姐姐不叫也就算了，還呼上名喚上姓了，不教訓以後還不得登天了？
我回頭欲訓他：“你叫我什……”未等說完，一張清俊的面頰在眼前壓下，嘴脣上有微涼的觸感，彼此的呼吸聲清晰在耳，他的手拂在我肩上，風聲已緊卻恍若不聞。瞪大了眼睛無論如何不能相信，也不敢相信！稍微反應過來，我用力推開了他，自己也因衝力向後退了數步。他想要扶我，見我不受，將伸出的手停在半空。我擡手掩脣，眼裡盡是恍惑、驚疑、不解，或許還有憤怒。心隨着風聲加緊。我一言不發只用眼睛相視，等他的解釋，等一個我不敢聽、卻存在了許久的事實。
“阿寄，”他收回落在空中、無所依託的手，“你不是一直問我她是誰嗎？我現在告訴你，她叫雲寄，她一直都在我的身邊沒有離開過，是你，從來都是你！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你，早的我也記不清了。我以爲可以把你安心的交給別人，但是我發現我錯了，除了自己，任何人我都不會放心。原以爲盧野可以把你照顧的很好，可是我一次次見你受傷，見你哭泣，見你忍受委屈，”他眉頭緊縐，“我不想再任由別人讓你傷心難過。你走多遠，我就陪多遠；我不希望在你的列車上自己僅僅是某一處站牌。因爲我的一次退讓，把你送到了別人的手中，你知道當我看到那天你在舞臺下流淚的時候有多心痛嗎？我不願你再爲任何事爲難自己！直到看見時冬已的告白我才知道自己走多麼的懦弱！如果我早拋開顧慮，會不會是另一個結局？”他眼神悽惻，身體因爲激切而微微顫動着。而我，雙目早已漲滿，幸而大雨忽至，掩飾了我的凌亂。烏雲很快掩住了天空，四周暗了下來。淚同雨水在臉上縱橫，無法分不清，一如我此刻的心情。雨珠也從小穆的發上滴下，像連綿的斷珠。我機械的搖着頭，不知道要說什麼。
“我一直不叫你姐姐是因爲，我從來沒有把你當作我的姐姐。沒錯，我們是從小一起長大，可爲什麼你就非要偏執的認爲我們是姐姐和弟弟的關係呢？青梅竹馬，不可以嗎？！”
眼睛已經模糊。青梅竹馬，青梅竹馬……
我從來沒想過小穆會用這個詞來形容我和他。在我的意識中，小穆與我的親人是等值的，男女之情，怎麼會發生在我們之間？
我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不能相信看到的這一切，這，是個夢境吧，夢醒了就好了。狂風驟雨，我忽然感覺到一股寒氣來襲，不只是身外的風雨所致，還是心中的害怕，怕的是什麼，我也不清楚。雙臂不由得交叉相握。
“冷嗎？”小穆前進幾步想爲我遮寒，我不知所措只有不自覺的往後退。他僵在了那裡。
“我當這一切都沒發生過。”半日拋出這一句話便再無法去面對他，轉身向另一片大雨滂沱中奔去，穿過葵園小徑，穿過籬笆出口，朝家的方向而去。留下身後那個我最熟悉、最親近的人，獨自在雨中，斷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