曇城西南邊上有一座氣派的府邸,乃是屬於至尚景家的。因爲精湛優良的打造工藝和專屬的製造工坊,百年來一直爲皇室專門打造用具,上至各種兵器,下至御用器皿,多是出自景家之手。由於精準的技術和耿耿忠心,景家於百年傳承之後,逐漸發展成了名聲顯赫的世家,無論是整個洪澤國,還是番邦異域的工匠,都以能進景家打造兵器爲榮。
只是今日不曾想,景家居然會發生這樣翻天覆地的事情來。
景封天垂着雙手,有些心灰意冷的模樣。他這輩子做人行事光明磊落,無愧於心,但唯一的遺憾是十二年前做錯了那件事情,若不是當年的他聽信小人所言,事情也不至於會變成如今這般田地。
如今見到了景誠,他倒是有些挽回的心思,不料景誠卻是這樣的態度,讓他着實非常惱怒又懊悔。若是當年不惜花費一切將他找回來,或者是……無論如何也不至於今日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來。
雖說景誠是從景家走出去的,但卻不是他希望的那樣離開。本來可以一家其樂融融,如今弄成了這樣的局面,景封天總是覺得虧欠了很多。
可現在景誠回來,卻是變了一番模樣,同時又提出這個幾乎要毀掉景家的要求,景家看來似乎已經無力迴天了。
“現在在你面前的只有兩個選擇,或者你讓出景家家主之位給我,或者我將這些證據呈給皇上,讓你親手毀掉景家百年的基業。”景誠軟硬兼施逼着景封天下決定。
“你……”景封天實在無法想象景誠會說出這種話來,“這個地方,難道你一點都不留戀嗎?你身爲景家人,沒想到現在居然如此狠心要毀掉景家?”
“十二年前,我就與這個家沒有半點關係了,你若是將它送給我,說不準我還能用它做更多事情,但若是不肯……下場你應該清楚。”景誠說話毫不留情,一點回旋的餘地都不給景封天。
剛纔從景誠手中拿出來的證據,的的確確是真的,這對景封天來說無疑是個打擊。勾結外邦,無論怎麼說都是個死罪,關鍵是景誠拿到了這些證據,自己沒得選擇了。
看到景封天言敗的神態,景誠倒是沒有落井下石,他回過身去說道,“你放心,我不會送你出曇城,更不會把你丟出景府,你可以在這裡繼續度過你的餘生,安度晚年。”
這句話,十足十地說明了景誠是個不會忘記過去的人,雖然十二年前他們就是落得這樣的下場,如今他便要景封天留在景府,日日見着他,記得當初所做的一切。
“景老,話我已經說完了,你現在應該好好想想,該怎麼和景府上下的人交代清楚,將景家交給我的事情。一炷香之後,我會再來。”
景誠走了,留下景封天頹然地坐在椅子上,他似乎有很多話想說,卻又無話可說。
一炷香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景封天卻一直呆在書房裡,一言不發。
到了近正午的時辰,景家敲響了象徵着家族大事的大鐘,還在幹活的人們紛紛停下手裡的活兒,不解地朝景府的方向望去。
那是召集景府所有人的鐘聲,說明景府即將有大事要宣佈。
隨着大鐘的響聲散去,景家所有人,甚至是還在做工的工匠們都陸續而來,聚集在景府的大院中。
不多時就人滿爲患了,人們交頭接耳議論紛紛,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
院中前排站着的是幾個管理作坊和其他家族事務的長老們,接着是景家的家眷,幾名婦人帶着孩子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一邊,臉上的表情略顯得不安。
就連管家都到了,唯獨沒有見到一家之主景封天。
“公子,你不能進來,公子!”黑壓壓的人羣后面突然傳來管家的聲音,衆人回頭看去,就見景誠一襲白衣,翩翩而至,身後跟着甜美可人的煙流蘇和表情呆板的嚴筠。
景誠沒有理會那個管家,而是徑直走到了衆人之前,自顧自地問道,“怎麼,景老還沒有到嗎?”
幾名長老面面相覷,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一位年近古稀的老者站出來,說話間還帶着隱隱的不屑,“是你把我們召集過來的?”
景誠理所當然地點點頭,“是我。”
“你是什麼人,有什麼資格替景老下命令?”那老者指着景誠,氣憤地道。
景誠沒有應他,一旁的煙流蘇卻站了出來,“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這樣和景家新一任家主這樣說話。”
“你說什麼?他是景家家主?”老者一愣,隨後哈哈大笑道,“他一個乳臭未乾的毛孩子,居然跑到這裡來大放厥詞!等我們真正的家主來了,一定要你好看!”
“朱老,事情並不是你想的那樣,先退下吧。”正待兩邊的人針鋒相對的時候,景封天緩緩地走了出來。只是看他走路的姿態,似乎一下子蒼老了許多。
“景老,你……”幾位長老見到景封天如此頹然的樣子,個個面面相覷,不知發生了什麼事,“這小子來者不善,恐怕不是什麼好人,有什麼事你大可和我們商量,不要輕易妥協纔是。”
景封天擺擺手,示意他們不必多言。然後深深地看了景誠幾眼,向前走了兩步,朗聲道,“各位,我是至尚景家現任的家主景封天,在此,我有幾句話想對大家說。”
所有人都看着他,院子裡出現了片刻詭異的安靜。
“即日起,我將不再是至尚景家的家主,景家的一切事物交由這位……景誠景大人。”景封天有些艱難地開口說道。
相比起景封天帶着煎熬的表情,景誠卻是一臉看好戲的神情。
站在下面的人則一片譁然,這個消息無疑是一枚投入湖中的石頭,瞬間激起了千層浪。
看到景封天要將手裡象徵着景家實權的印章和腰牌交給景誠,之前說話的朱老立即攔下了他,“景老,你是不是被這小子矇騙了?還是他用了什麼手段威脅你……”
“並非如此,這都是我自願的。”景封天搖頭,既然已經決定要把景家交出去,他就不想再提這件事了。
“這絕不可能!一定是這小子使詐,不然你爲何要將整個景家交給一個外人?”朱老死死抓住景封天的手,堅持不讓他交出腰牌。
景誠看着朱老,扯出一絲冷笑,“你說我是外人?”
“你可不是個外人嗎!”朱老氣急敗壞地說道,“若不是你從中作梗,暗中用了什麼卑鄙的手段,景老怎麼會把景家交給你這種來路不明的小子!”
“那請麻煩景老,和朱老說說我的身份。”景誠做了個恍然大悟的表情來,“多年低調行事總是有些壞處,以後我會盡量讓別人知道我的身份。”
景封天本不願說,但看到景誠的目光,最終也只能生澀地開口,“這位並非外人,而是……是我十二年前……走失的孫兒景誠。他現已是江陵城的城主,能接管至尚景家……非常合理。”
所有人都驚呆了,這裡的人幾乎沒有想到景封天和景誠的關係,十二年前走失的孩子?似乎是一段很久很長的故事,可是這和他們一點關係都沒有。
景誠聽見“走失”二字,嘴角動了動,最後只是淡淡撇了景封天一眼,卻沒有反駁他。
底下的人變得有些惶恐了,交頭接耳的聲音變得越來越大,終於有人站出來,忐忑地問道,“景少爺,你接管了景家,會不會把我們這些工人都趕走?”
景誠朝嚴筠看了一眼,嚴筠道,“除了管事之外,景少是不會動任何人的。作坊的制度也和以前一樣,大家認真工作就行了。都散了,安心工作去吧。”
畢竟是要討生活的人,一聽到不會丟掉飯碗,立即高興起來,三三兩兩地離開了景府,回作坊去了。沒過多久,景府院子中只剩下了幾名長老和景家的人。
一個大個子原本站在後面,但自從景封天提到了景誠的名字之後,他便站到了前面,一直用迷茫且好奇的目光看着景誠。
“你是……六兒嗎?”大個子掙脫了想要拉住他的婦人,來到景誠面前,緊盯着他的臉問道。
煙流蘇玉手一抖,一把細細的長劍瞬間握在手裡,長劍橫在大個子和景誠之間,笑意盈盈地道,“小心點,可不許再靠近少爺了喔!”
“沒關係的。”景誠用手把劍壓下去,微不可聞地嘆息一聲,“我知道,景泰是不會傷害我的。”
“你果然是六兒!”景泰見面前的人終於迴應了自己,一下子高興起來,“你終於回來了!”
“是啊,三哥哥,我回來了。”景誠第一次露出淡淡的笑容,看着昔日的兄弟,說道,“回來的有些匆忙,沒有給你準備禮物,你不會介意吧?”
“六兒回來就好,有沒有禮物都不要緊!”景泰拼命地搖頭,根本就不在乎景誠口中說的那些,“過了這麼多年都沒見着你,我剛纔還以爲爺爺說錯了,沒想到真的是你回來了。太好了……”
“三哥哥,咱們有話待會兒再說,我還有些事情要和長老們商量。”景誠安撫般握了握景泰的手,然後轉身道,“幾位長老多年操持景家事務,也是辛苦了。景誠念幾位年事已高,拿了安家費都回去養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