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是……好一個鳥盡弓藏,兔死狗烹!”朱老和其他幾位老者紛紛站出來,指責景誠道,“我不管你是誰,你沒有權力把我們趕走!我要去帝都找皇上,我要告發你!”
景誠輕蔑地一笑,“你有本事就去,我只有一句忠告。人走了,家還在,世事無常,誰也說不清楚。”
幾人皆愣住了,尤其是景封天,他沒想到景誠這一別十二年,竟然做事如此狠辣。
“不過,他可以免受其罪。”景誠突然指着其中一位長老說道。
景封天擡眼看了一下,若他沒有記錯,當年自己就是派他去通知景喻峰離開曇城的。
那老者顯然也已經認出了景誠,嘴角微微顫抖着說道,“小少爺,事已至此,這又是何必呢……”
“人老了話也多,你們若是再不走,一個子兒都拿不到。”見景誠背過身去不再說話,煙流蘇前來說話道。
這幾位長老都是耗費了一生的時間在景家,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可如今因爲景誠一句話,便使得自己一無所有,任誰都無法甘心。可現在說話的主兒得罪不起,再不甘心也只能離開這裡。
“你針對我一個也就是了,爲何還要牽扯上他們?”景封天看着自己的孫兒苦笑道,“你一下子得罪這麼多人,景家該如何維持下去?”
“這件事就不勞煩景老操心,我自有我的打算。”景誠卻是一個悠遊自在,根本不擔心眼下的事情。
也罷,交出了景家,他再也不用爲這個家操勞了。
“雖說你不認我,但血緣如此,誰也不能否認。”景封天想做最後的勸說,可剛起了頭,才知道有的話說起來多難,“我只求你別傷害無辜,景泰他自小便是那個模樣,你若還把自己當景家人,別對他下手……”
“冤有頭,債有主。”景誠點頭道,“我和三哥哥的關係自然不用景老多加操心。”
景封天還想說些什麼,景誠卻先行開口,“吩咐下去,將後院那間廢棄的屋子打掃乾淨,給景老頤養天年之用。”
在場的人除了煙流蘇之外,就連景泰也大吃了一驚。
景家人都知道,那間屋子本是族人犯了錯,用來家法關禁閉的。誰也想不到景誠居然會特意騰出這間屋子,作爲景封天末年棲身之地。
景封天嘴角抽動了幾下,始終沒有把話說出口,臉上卻盡是說不出的寂寥。
嚴筠帶着景封天下去了,景誠望着眼前的一衆老弱婦孺,良久之後才說道,“現在給你們一個機會,若是誰說出景喻維和景喻藍的下落,對過去的事情,我可以既往不咎。”
“六兒,你找我爹做什麼?”景泰忍不住說話,“我爹和二叔離家有些日子了,說是去外頭談生意,需得好些天才能回來呢。”
“好些天,又是幾天呢?我找他們有很重要的事,可沒有太多的時間等下去。”景誠的表情有些說不出的陰沉,大概只有老天才能知道在提到這兩人時,他的內心究竟在想什麼。
“六兒,你這個模樣真可怕。”景泰怯懦地說着,“一點也不像以前的你了。”
景誠卻沒有說話。他知道什麼樣的境遇會給人帶來什麼樣的變化,他慶幸變的人是自己,而不是這個憨傻的哥哥景泰。
嚴筠走在走廊的前方,身後跟着的景封天沒有任何聲響。走到後院深處一個屋前,停住腳步,推開門請景封天進去。
屋外一片荒涼,屋內也是蕭索無比。景封天順着透進屋內的光看去,屋內的陳設極其簡單,只是一張牀,一個破舊的桌子罷了。
嚴筠見景封天走進屋內,便隨手關上了門,回去覆命。
景封天站在門口許久,思量着,最終不免輕聲嘆道,“孽債啊!”說着伸出一隻手,邊走邊細細看着屋內的每一件陳設,最後在陳舊失色的桌邊緩緩坐下。
“呵呵,真沒想到,我居然也有今日這樣的境況。”景封天不禁惆悵起來,曾經的威嚴已逝,現如今和平常人家的老者,別無他樣。
嚴筠回到正堂上,見景誠獨坐,除了煙流蘇在身側守着,其他人皆不見蹤影,便道,“少爺,景老已經安頓好了。”
“嗯。”景誠不知在想些什麼,不曾多話。
煙流蘇卻是抿了抿嘴,開口道,“少爺,今日我見那幫老小子一個個面有憤色,估計是對你的決斷心有不滿,我們是不是需要提防一下。”
景誠回過神來,點頭道,“那幾個老頭子,不用理會。倒是爲首的朱老,他多年在景家效力,得到的利益也是最大,如今被我如此打壓,必定不會善罷甘休。”
“依少爺的意思,要不要煙兒去……”煙流蘇說着,纖纖玉手在脖子上輕輕抹了一下。
“不用急,這幾個老頭留着還有些用處。”景誠似乎一點也不把這些人放在心上,只是隨意地道,“他們若不來,我便大發慈悲饒過他們,讓他們能好好度過晚年。若是要來,正好給我尋一個除去他們的藉口。”
“是,少爺。”煙流蘇恭敬地垂下臉,退了下去。
晚上,景誠房間的桌上擺着幾樣精緻的小菜,景誠和景泰二人靜靜地坐在桌邊不語。
景泰費力地絞着衣角,侷促地看着景誠,嘴張了又張,卻一個字都沒說出口。
“三哥哥,怎麼了?”景誠有些好笑地看着他,雖說景泰比他年長几歲,但因爲從小癡傻,小的時候總是他照應這個哥哥多一些,也不知這麼多年過去了,景泰是否有長大。
“六兒,我……”景泰低着頭,語氣間有些難過,“記得你和叔父嬸孃離開家的時候,我和我爹孃鬧過彆扭,說要去尋你們回來。鬧了足足十天後,我爹說,你們大概會死在外面,讓我不要再想你……”
聽到這裡,景誠的手緊握成拳,隨後又鬆了開來。
景泰雖智力不高,但卻一直是個明事理的孩子。從小乖巧得很,也很聽話,他以前總是喜歡和自己到處玩耍,晚上回到家中挨長輩的罵,也會出頭幫他扛下責任,彼時小黑屋兩人沒少一起呆過。
如今,他怎麼捨得把這次的罪過推到這樣一個人身上去。
景誠鬆開手,去握住因爲緊張而不知該往哪裡放的景泰的手,略微僵硬地動了動嘴角道,“我這不是回來了嘛,好好地回來了。”
“叔父和嬸孃呢?他們爲何沒有一起回來?”景泰問道。
“嗯……因爲我做錯了一點事情,他們生我的氣,就沒有馬上回來。”景誠的語氣輕輕地,像是在和自己說,“等他們的氣消了,就會回到我的身邊了。”
“六兒,你知道我多想你嗎?”景泰不曾懷疑話中的真實性,說道,“我每天都盼着你回家來,可是下人們都說,叔父是因爲做錯了事,被爺爺趕了出去。你是不是覺得爺爺趕走你們,是壞人,所以回來纔會這樣兇的對他?”
景誠本不想解釋,但頓了頓,還是說道,“我這樣對他,並不是因爲當年他趕我們出景家這件事。”
“那是爲何?”景泰擺出生氣的表情來,“爺爺年紀大了,身體也不如以前,可不能住那小黑屋裡。”
“就像他在我們小時候犯了錯,常常把我們關起來一樣。”景誠拿起筷子,夾了些肉菜進景泰的碗中,道,“他年紀大了,也難免發一兩個錯,我把他關起來,也是爲了讓他知錯而改。”
景泰聽了此話,雙眼一亮,“我就知道六兒不是個忘恩負義之人,小時候爺爺便教導我們,要尊老敬賢,我還以爲你變壞了。”
景誠不再提起這個話題,微微笑道,“吃飯吧,飯菜都要涼了。”
景泰卻將面前的肉推給景誠,笑嘻嘻地說道,“你纔要多吃些,看看你,都瘦的皮包骨頭了,還沒有我結實,現在肯定打不過我了吧。”
景誠的心中暖了一暖,也舉起雙筷,開始吃起來。兩人邊吃邊說着小時候的趣事,還拿起酒杯喝起來,像是回到了孩童的舊時光,一切美好如昔。
入夜時分,景府上下一片安寧,所有人早早睡下,唯獨景誠的房間內還亮着燈。
屋外的走廊上,靜悄悄地坐着一個人,手裡拿着一壺酒,臉上卻是說不出的寂寥。
嚴筠默默地走了過來,默默地坐到了此人身邊。半晌後,他開口,“酒……也給我喝一口吧,煙兒。”
“和你說過許多回了,不許那麼喊我。”煙流蘇懶懶地看了他一眼,說道,“少爺他,不開心。”
說着灌了一大口酒。
嚴筠卻不太理解,“少爺拿回了對景家的掌控權,怎麼說也是一件好事,你這話又從何說起呢?”
“真是個木頭,大笨蛋。”煙流蘇覺得和嚴筠說話太費勁了,真心不想理他,便道,“酒給你,慢慢喝着,我出去一趟。”
“哪兒去?”嚴筠手忙腳亂地接過煙流蘇丟過來的酒壺,小聲叫道。
“去找個能解少爺心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