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昏黃色的夕陽。然後是尖叫、血液和瘋狂的大笑，怒吼聲迴盪在耳邊。血腥味不斷飄進鼻子裡。某些東西在被無窮無盡的惡意追逐着。從高聳的大樓上一躍而下……
蝙蝠俠猛然驚醒過來。
他急促地呼吸了幾下，但很快掀開了被子，坐在牀上用力地抹了一把臉。
他又做噩夢了。某些片段總是反覆出現在他的夢中。讓蝙蝠俠也不得不承認，超人在他的生命中佔據了遠超他預料的重要位置。悲劇發生的那天，成了他們兩個難以擺脫的共同的夢魘。
超人快要瘋了。蝙蝠俠清楚這一點。
“砰”的一聲，門被打開。蝙蝠俠不出所料地看到了那雙冰冷的淺藍色眼睛。
“他們什麼時候來？”
蝙蝠俠擡眼看向他。那時候，眼睛裡好像還是沒有任何情緒，但某些東西在冰層之下醞釀，散發着令人心驚的惡意和瘋狂。
“我不知道，”蝙蝠俠說，“我沒有辦法確定。而且，他們不會願意幫你的。”
“他們必須幫我。”超人死死地盯着他說，“只要我能回到過去，我就可以救回露易絲，這對他們來說輕而易舉。他們必須要幫我！”
蝙蝠俠緩緩閉上了眼睛。他知道超人已經邁入了一個不可挽回的陷阱。
復活、重生、回到過去，逆轉悲劇。
不。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東西不需要付出代價。蝙蝠俠想。他們在重置他們宇宙的時候，保留了外來者的記憶，或許正等着一條魚兒咬鉤。
蝙蝠俠有很多話要說。他想告訴超人，對面確實可以輕易重置宇宙的時間，但他們絕不會用這種力量來幫你。他也想告訴超人，就算能夠回到過去，他們也未必能夠救下露易絲，恐怕一切很難往好的方向發展。
但看着他瘋狂的神色，蝙蝠俠又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當他在另一個宇宙發現時間竟然在倒轉的時候，他何嘗不是震驚於這種偉力的強大，何嘗沒有動過回到過去挽回悲劇的念頭。他又怎麼能苛責超人呢？
但那是一羣瘋子。蝙蝠俠很深刻地意識到。他們把自己的宇宙在時間的河流裡拋進又拋出，像是拿着一塊石頭在打水漂。這絕不是什麼理智的做法。他們不能冒這個險。
蝙蝠俠看透了更深一層的東西。那個宇宙可以用這一招，是因爲他們同心協力，瘋都瘋到一處去了。
可是自己的這個宇宙不行。超人想利用他們的力量回到過去拯救露易絲，蝙蝠俠想利用他們的力量回到過去拯救自己的父母。那麼神奇女俠呢？綠燈俠呢？閃電俠呢？
每一個人都想得到這種力量。這最終會引發極爲可怕的悲劇。蝙蝠俠不會允許這種事發生。
但他知道，他無法阻攔已經瘋了的超人。既沒有辦法說服他，也沒有辦法在行爲上阻攔他。他只能等待。
他們在那一個宇宙的任務失敗了。
在無數個輪迴當中，蝙蝠俠也曾領導起義軍，或是趁着布萊尼亞克抵擋其他入侵者的時候在背後搞小動作。
但時間太緊了。這個快要被逼瘋的人工智能展現出的潛力大得難以想象，甚至比他們現在面對的這個還要可怕數倍。他們最終沒能成功。
鬥界是不會管宇宙重置的。時間沒有被回溯，一直在往前走。任務自然就因超時而失敗。
在離開之前，他們邀請這個宇宙的正義聯盟前往自己的宇宙解決布萊尼亞克的麻煩。不過這一次提出邀請的不是蝙蝠俠，而是超人。
但蝙蝠俠很清楚，超人不是真的想要合作。
他想要的是那種回溯過去的力量。只要有了這種力量，什麼樣的悲劇和敵人都不再是問題。
他想要把他們困在這裡，逼他們交出那種力量。就像他曾經殺死了小丑，用暴力和強權統治了地球一樣。
失敗沒能讓他吸取教訓，但曾經嚐到過的甜頭讓他更加瘋狂。當蝙蝠俠想要阻止的時候，一切都已經晚了。
他做了個徹頭徹尾的錯誤決定。他不應該把超人放出來的。蝙蝠俠想，絕不是他推卸責任。如果一定要有人爲超人的瘋狂負責，那也一定是那個宇宙的正義聯盟。
他們對超人的情緒做了些什麼。在很長一段時間裡，超人的情緒變化很不對勁。他變成了一座真正的冰山，即使是蝙蝠俠，也難撼分毫。
這導致，再看到時間可以倒流時，他的情緒在一瞬間爆發出來的時候，掀起了恐怖的驚濤駭浪，徹底摧毀了理智的底線。他已經不管不顧了。
他們是故意的。蝙蝠俠知道。
這是一個陷阱。一個針對情緒不穩定的超人的陷阱。
對於一個深受創傷的人來說，一個能夠回到過去逆轉悲劇的機會，足夠讓人喪失理智。他們鋪墊了這麼久，把他們的計劃瞞了這麼久，直到最後爆發出來，爲的就是讓超人對這種力量產生瘋狂的貪婪。
讓貪婪矇蔽他的雙眼，再利用他的強大和瘋狂綁架這個宇宙的其他人，讓他們不得不打開大門，引狼入室。
他們成功了。蝙蝠俠在心中重重地嘆了一口氣。他知道不義聯盟在他休息的這段時間，制定了一個怎樣魯莽又愚蠢的計劃。
他們想以對抗布萊尼亞克的名義，把對面的正義聯盟邀請過來，想辦法擊敗並囚禁其中的弱者，再威脅他們當中擁有回溯時間力量的人，逼迫他們爲他做事。
他們覺得這樣他們就可以肆無忌憚地使用時間的力量，逆轉他們想要挽回的每一個悲劇。
每個人都是貪婪的。
當他們並不知道這種力量存在的時候，他們說服自己接受悲劇，然後讓時間癒合創傷，把那些不幸變成過去，努力活好現在，鼓起勇氣面對未來。
但當他們知道一切都可以挽回的時候，世界在他們眼中完全變了個樣子。面對那些他們不滿意的過去，他們可以無休止地改變。
可變成什麼樣纔算好呢？
把露易絲復活，超人可以與她重新過上幸福的生活。可是要是某天再遇上危險了呢？他還是會選擇用這種力量挽救對方。
要是某天他們發生了矛盾呢？超人會不會也想回到過去，改變過去的某些事來阻止矛盾的發生？
要是某天吵架了呢？他會不會也想要回去重說一遍自己說錯的話？
無休止地逆轉過去，會讓人們將悲劇的標準調得越來越低。從一開始的生命逝去，到某件事的發展不順，再到某一瞬間的負面情緒。
他們不會選擇接受，只會想要重來。
這絕不是碳基生物可以接受的生存方式。那個宇宙的人有把握控制好，可是他們這個宇宙不行。不行就是不行，不存在試試看的中間態。
大錯特錯。蝙蝠俠想。但他真的已經阻止不了了。
蝙蝠俠從未如此希望，那個他曾在心裡抱怨了無數次不靠譜的正義聯盟，這一次能靠譜一點，阻止這幫腦子進水的蠢貨，別再把任何東西搞得一團糟了。
蝙蝠俠重新躺回了牀上，不發一語。超人就站在牀邊。他說：“你可以帶領反抗軍去對付布萊尼亞克，重整地球的秩序。我不在乎了。”
說完，他一揮披風，轉身離開。
蝙蝠俠把手臂壓在眼睛上。滿腦子都是剛剛那個夢。小丑的大笑，人羣的尖叫，不停地在他腦子裡播放，直到他又昏沉地睡過去。
基地裡，正義聯盟與不義聯盟的成員們坐在一起。這不是第一次了，從布萊尼亞克入侵開始，兩方暫時休戰並達成了合作。
原本正義聯盟的陣營當中缺少了綠箭俠奧利弗，因爲他已經在對抗超人政權的過程中不幸身亡。而不義聯盟這邊，則有許多人們耳熟能詳的罪犯，比如稻草人和貝恩，以及先是綠燈俠變成黃燈俠，後來又變回了綠燈俠的哈爾。
超人坐在所有人面前。他摩挲着手上的婚戒。神奇女俠注意到了這個動作。她率先開口說道：“蝙蝠俠就曾經藉助了其他宇宙的正義聯盟的力量來打敗你，超人。你也可以這麼做。如果他們用回溯時間的方法打敗了布萊尼亞克，那我們也可以這麼做。”
“玩弄時間是非常危險的。”閃電俠不得不出聲說，“那會帶來不可預知的後果。”
“但他們沒有出事，”神奇女俠說，“他們甚至不止回溯了一遍，而是很多很多遍，那麼幫助我們這邊回溯一次也沒什麼的。”
閃電俠沉默着不說話，顯然是並不贊同。
“蝙蝠俠怎麼樣了？”綠燈俠開口問道。
“他在休息，”超人說，“我也是剛剛纔知道，原來他還需要休息。”
“他就是想反對你。”神奇女俠開口說，“他一直都是這樣的一個人，不考慮你的處境，也不考慮地球的處境，只是爲了反對你而反對你。”
神奇女俠把雙臂放在了桌子上，說：“明明他也痛擊罪犯，但卻只苛責你殺了小丑；明明他也召喚過其他宇宙的正義聯盟，但卻對你想要請別人幫忙的事消極抵抗。”
“明明現在布萊尼亞克大軍壓境，其他宇宙已經有了利用時間回溯對抗布萊尼亞克的成功經驗，但他卻不願意站出來幫你勸說他們幫忙。要我看，你就是對他太仁慈了。”
不少站在蝙蝠俠這邊的人對他怒目而視。但蝙蝠俠選擇了迴避，他們也沒有辦法。
神奇女俠忽然伸手握住了超人的手，說：“別擔心，我會永遠和你站在一起的。蝙蝠俠能夠利用其他宇宙的人打敗你，那你自然也可以拋開他。我們可以和他們談談。他們會幫你的。他們必須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