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去案發現場嗎,教授?”娜塔莎轉頭看向席勒。雖然她並不是非常喜歡稱他爲“教授”,但因爲這個宇宙的人都這麼叫,所以她也從善如流。
她不喜歡這個稱呼的理由很簡單。這是一個非常保守且嚴肅的稱呼,至少在美國。只有最開始見教授的幾次,纔會如此稱呼。之後大部分學生會選擇直接叫教授的姓氏或名字,哪怕是日常的問候郵件也不會用這個詞。
這種帶有明確職業屬性的詞彙,有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通常對於高效率且友好的交流不產生正面作用。而娜塔莎確實是想和這個席勒好好說話的,因爲他顯而易見的很難搞。
席勒輕輕點了點頭,然後娜塔莎看到他站了起來,似乎是去拿車鑰匙了。好吧,女特工想,儘管他們有着幾乎一模一樣的臉,但你也不能讓她如此容易地接受坐一個沒見過幾面的陌生人的車,尤其是她還是個中情局特工的情況下。
很快,席勒走到了門邊,拿上了雨傘。娜塔莎跟在他後面來到了車庫。非常不出所料的是,經典款的賓利,車身的反光明亮但不銳利,透露出和他本人一樣的優雅。這個男人渾身上下貼滿舊世界的標籤。
在席勒坐進駕駛座的時候,娜塔莎來到了副駕駛。車子駛出車庫的時候,外面又開始下雨了。
“這鬼天氣,”娜塔莎忍不住抱怨道,“這座城市爲什麼每時每刻都在下雨?你見過它放晴嗎?”
“天氣通常是個很安全的話題,但是在哥譚不是。”席勒開口說,“這座城市幾乎沒有陽光,全年不分晝夜地下雨。雨水沖走許多命案的痕跡,又帶來了更多細菌和病毒。”
席勒的聲音很低沉,語速很緩慢。娜塔莎覺得如果他去當計時收費的心理醫生的話,應該會很賺錢。因爲要麼他們可以憑藉這種詠歎調式的長篇大論,把治療時間延長几倍;要麼他可以直接讓病人睡着,然後再給他一張頂額賬單。
“之前幾起案子也發生在下雨天嗎?”
“不,恐怕沒有這樣的規律。”席勒轉動方向盤,他說,“有兩起案子發生的時候沒有下雨。警察們在周圍找到了不少痕跡,但是痕跡指向的都是被操縱者,而不是伊甸園殺手這個真兇。”
“好吧,看來要抓住他確實會很難。”
“這不正合你意嗎?”席勒用完全沒有波瀾的平淡語調說,“你從來就沒打算抓住他。案件很難偵破,就不會顯出你的無用了。”
娜塔莎的手指一頓,她說:“我來這就是爲了抓住兇手的。儘管我之前打算採取更爲快速的平復事態的方式,但這也並不是確定的,否則我早就衝進電視臺抓人了。我還是儘可能詳盡地參考了企鵝人和你的意見,至少在這方面做出了努力。”
“爲了遮掩你本來的意圖。”席勒微微歪了一下頭說,“你表現得越是盡職和積極,就越能夠掩蓋你不打算抓住伊甸園殺手的目的。你沒有必要就這點進行反駁,反正我也沒有想抓住他。”
娜塔莎感到渾身難受,她說:“你能不能換一種說話方式?”
“什麼?”
“別那麼直白。”娜塔莎搓了搓胳膊說,“要不然就是你空調開得太低了,爲什麼我感覺有點冷?”
“你沒有上來就問我是不是會讀心術,已經相當有職業素養了,夫人。”席勒一邊伸手調高了空調溫度一邊說。
“我不問,是因爲我已經知道答案了。雖然席勒醫生一直說他是個魔法師和變種人,要不然就是說是共生體帶給他的能力,一直在告訴我們他有讀心術。但他只是想要憑藉這個拿到更高昂的診金並逼迫我們填他的心理量表。但我知道他沒有,你們只是有種獨特的天賦。”
“你想看看嗎?”席勒轉過頭去笑着問他。
“抱歉,什麼?”娜塔莎有點詫異。
“你想見識一下這種獨特的天賦嗎?”
“我覺得還是不了吧。”娜塔莎頭搖得飛快。但是顯然面前這個席勒和醫生剛好相反。醫生是那種看上去會隨心所欲,但實際上會認真傾聽朋友意見並採納的人;而現在她遇到的這個,是那種看似很會傾聽,但實際上想幹嘛就幹嘛的人。
“你正處於一種你自認爲的過渡階段。你以爲你會像普通人那樣,在30歲以後就進入人生的平穩期,一直保持某種狀態活到老死。但最近你的生活出現了某些改變,讓你意識到你可能要擁有第二個30歲,這對你來說不完全是好事。情況複雜的讓你頭疼。”
“如果要說是什麼讓你重新進入這種等待改變,但卻好像永遠等不到的狀態,我會說是感情。你重新擁有了某一部分的感情生活,對象有點多,感情有點亂,其中夾雜着太多得不到梳理的情緒和無法釋放的慾望。”
“你想讓所有這些關係變得簡單點,想把他們定義爲‘一個成年人應該有的、合法的、任何人都不能置喙的疏解慾望的方式’。簡而言之,比起愛,你更願意談性,甚至是自欺欺人一般的反覆提起,好像是在催眠自己。”
“但是恐怕沒有這麼簡單。很悲劇的是,圍繞在你身邊的異性,沒有一個是那種色令智昏、只圖你的美貌的正常人。承認他們愛上的是你的靈魂而不是你的皮囊這件事對你來說很難。而不論你怎麼向他們獻上你的美貌,他們都一定要與你產生一些發自於靈魂的情感糾葛這件事讓你絕望。”
“這就像是一出荒誕不經的喜劇,大多數擁有美貌的人都會很反感他人只圖自己的美色,他們會非常希望有人能真正愛自己的靈魂。而你恰好相反,你寧可與他們交換美色,只是膚淺的疏解慾望,也並不想和他們產生什麼靈魂共鳴。這是爲什麼呢?”
“你有一種比常人更深刻的不配得感。這並不是自卑,而是一種自我獻祭。你自認爲已經把你最真摯的最高尚的愛,獻給了某個偉大存在,並伴隨他的消逝一起死亡。那麼剩下的這些殘渣,即便全心全意留給某人,也遠遠不夠,尤其是如果他們打算把自己最真摯最高尚的愛獻給你的話。”
“你覺得這不公平,所以不想做這樣的交換,寧可只讓慾望的疏解和情感的交融停留在非常膚淺的階段。你不斷的向他們強調這一點,甚至是用一種很輕浮的方式,比如頻繁的提及性,表現得像個浪蕩之人。但很不幸,或許是巧合,或許是他們比你想的要聰明,沒有人打算放棄,甚至原本已經接受現實的,現在也開始有多餘的念頭。”
“你阻止不了他們這麼想的,夫人。追逐你的這些人都是耶穌那樣的拯救者和自我犧牲者,他們最愛乾的事就是拯救將死之人。當他們意識到你心中有一座墓碑,他們就想要把你從墳墓旁的哭泣者這個身份中拯救出來。這座墓碑在你心中越是重要,他們就越要這麼做。”
“顯然,幾乎不會有哪個人心中的墓碑比你心中那座更偉大。任何稍微深入一些你的內心的人,都曾與刻下墓誌銘時候的你感同身受,那種絕望對你來說是久遠的過去,但對他們來說卻沒那麼遙遠。在觸及到的那一刻幾乎擊碎他們,然後那種如聖人一般的拯救慾望和憐憫之心,讓他們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放棄你。”
“性、費洛蒙、肉體慾望,你所表現出的輕浮和淺薄,不但不會讓他們失望,反而會被他們解讀成你麻痹自己的解藥。他們像是一個真心實意幫助癮君子戒毒的人,部分的給你解藥,又想要限制在安全用量,然後不斷的勸說和鼓勵你,希望你能重新變得好起來。”
“可是你不能。你拒絕他們並不是因爲你忙於在墳墓旁哭泣,只是這座墳墓實在是太大太重,它成爲了你的一部分。肅穆、哀悼和絕望是你靈魂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他們怎麼能要求你把這部分割掉呢?喜劇不是悲劇的救世主,有些人就是靠悲劇活着的,所以你拒絕了他們。”
“可你總得解決這個問題。你想找一個看不出來這些事,或者是根本就無心關注你的人,來幫你擋掉這些追逐在你屁股後面的耶穌們。我猜,探員?”
“停車。”
席勒踩下剎車。娜塔莎推開車門走了出去。雨滴落在那頭耀眼的紅髮上,在對面警車紅藍相間的光線的照耀之下,像一顆破碎心臟上騰起的血霧。案發現場的警戒帶就在眼前。娜塔莎“砰”的一聲把車門關上,然後感到一片陰影遮蔽住了自己。
她轉頭看到,席勒給她撐了一把傘。娜塔莎轉頭冷冷地看着他,“說你有讀心術。”
“我沒有,夫人。”
娜塔莎掏出了槍。
“好吧,我有。”席勒收回看着案發現場情況的目光,轉過頭來看着她說,“我是個變種人,或者是個魔法師,也有可能是共生體給了我這樣的能力。很抱歉讀到了你的隱私,我保證不會說出去。”
娜塔莎低聲罵了一句,然後盯着他說:“也不準告訴其他的你,尤其是探員。”
“這恐怕行不通。你的追求者都是好手,要給你擋桃花的話,可能需要好好準備一下。”
“我會和他說的。”
“由我來說有什麼區別?”
娜塔莎剛想開口說“那樣我就失去了和他談心,並有可能佔到他便宜的機會”,但她很快想到席勒之前說的“表現輕浮的目的”,又感到一顆心沉沉的往下墜。
“因爲那會讓他從記憶裡翻出你的這些論調。你的天賦就像是沒有保險的手槍,這種未經他人同意的剖析簡直是不禮貌到了極點。如果要是再通過你們的神經網絡傳播出去,會讓我感到非常冒犯。”娜塔莎也不得不把自己的說話方式變得更加中世紀一點,她知道紳士都在意禮貌。
“如您所願,夫人。我什麼都不會說。”席勒又把頭轉回去看向案發現場,眼神帶有一種無機質般的冷漠,就好像只是隨手端起了一杯宴會上的香檳。而不是剛用子彈穿過了一顆鮮紅的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