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學們用一種異樣的目光看他們,把他們看成是“一對兒”,他們的關係是用別人的眼光鑄在一起的。
難道教導處主任也看出來他跟荒妹的關係纔跟他說哪話的?不管怎麼樣他沒有在檢查中提他跟荒妹的事。
開學的第一個禮拜教導處主任又叫黃原原到辦公室,對他說了幾句安慰他的話:“你那個檢查在會上跟領導們通了一下,中午站隊的時候學校對你處理成個啥你不要有什麼想不通,不管什麼都要想開點,你還是很不錯的,將來的路還是很長的。”
這說的是什麼話?儘管他還是個乳臭未乾的學生也能聽出來教導處主任的話外音。
他似乎是預感到了什麼,儘管他不相信學校能對他怎麼樣,儘管他覺得那就不是一個事,甚至他還主動承認了,他要是不主動承認,學校查不出來不是就沒有這回事了嗎?他主動承認就是要讓自己做個誠實的學生,要讓自己受到校領導的肯定。
即是沒有多大的問題他都不願意到隊前讓他在全校師生們面前透漏他做的這件事,這可是要丟人敗興的,他可是班長、三好學生,教導主任原來是怎麼跟他說的呢,不是跟他說沒事嗎。
整個上午他連老師講的什麼課都不知道,他只是覺得老師和同學們都給他投來異樣的目光,是他的心理作用嗎?
他在自己的課桌上寫了一個“蠢”字,整個上午的四節課他用筆把這個字描了又描,坐在他旁邊的荒妹一直在看他,還不時地用胳膊肘碰他,用腳輕輕地踢他,她是提醒他注意聽課。
她的這些動作跟先前一樣,沒有什麼異樣的地方。
中午第四節課下了就要開飯,開飯前全體師生要站隊,領導要在隊前講話。站好隊後至少要唱一首歌,大多的時候都是荒妹在隊前帶歌(指揮),之前在應屆班就是她帶,大家都習慣了。
黃原原還和以前那樣在隊後面站着,二十六班班長朝他走過來,跟他強笑了一下,後面還跟着他們村的幾個學生,他們村跟他一塊複習的同學一共有六個,除了荒妹在隊前帶歌其餘都來了。
慄堂人在二十五班也是班幹部,艾方是女生跟他在一個班,艾方在班上跟慄堂人很要好,這事大家都知道。
慄堂人朝黃原原過來拍了他的肩膀一下,然後一隻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他們的個頭差不多高。
黃原原心裡惶恐起來,咚咚地跳,他知道這是學校要對他開始“批評”了?領導親自說他檢查宅房竟從窗戶跳進了人家女宅,影響多不好,該受到批評。
只是跳進了人家女宅這件事就夠他受的了,說不定他這個班長兼團支部書記還有省三好學生就全部不稱職了。他的臉都沒地方擱了。
歌唱完了,荒妹下來臺也徑直朝他走過來,臉上的表情不是那麼好,像是受了什麼委屈,走着走着逐漸加快了腳步,越來越快,一副害羞的樣子,脖子上的白色頭巾飄起來蓋上了她那羞紅的面頰。
因爲每次她從上到臺上到下來臺的時候,大部分學生都是目送着她離開直到她入了隊列。
接下來的事情他就不知道了,後來他回憶也只是含含糊糊覺得領導出來講話了,還是那個教導主任,說了幾句關於學校安全的話語,然後就提起來黃原原的名字。
之後再說什麼他也是記起了一兩句:黃原原在學校橫行霸道,肆意進同學宅房取這取那,在社會上偷這偷那……經校委研究決定開除黃原原同學……
他們都是住校生,學校離家裡至少也有二十里路程,每個禮拜他們都是相跟着說說笑笑打打鬧鬧跑回家的。
這次黃原原都不知道他是怎樣回到家的,就像睡了一覺。只記得跟他一個村的希老師還親自陪着他,將他送到家,交到父母手裡。
第二天希老師去看望他,當着父母的面埋怨他說:“出了這事怎不說一聲?弄到這個地步?”
“我想不是個事。”黃原原說。
“你不承認就不是個事,你還主動承認了,還寫了檢查,老實交代了就是個好學生?蠢啊你!我都替你臉紅,班長,團支書,三好學生。全完了。”希老師道,怒氣衝衝的。
“教導員說沒事。”
“教導員說沒事就沒事?人家說你沒有穿衣服就扒窗進了女宅,還對人家怎樣了怎樣了,你能解釋清楚?孩子,涉世未深啊,教訓啊。”
我真不該說來嗎?可是已經說了,還付出了這樣的代價,這是誠實的代價?一碗水潑地上了,還有挽回的餘地嗎!黃原原默認了,他是已經無奈了。
荒妹這個禮拜沒上學。
週一忽然荒妹來到黃原原家,黃原原還愣神了:“你怎沒去上學?”
“不想去。”
“爲什麼?”
“不知道,你呀?以後要怎樣?”
“我也不知道。”
他們就這樣面對面坐着,沒有什麼話說,先前的理想和預知的前途從此便變得渺茫起來,荒妹低頭捏着衣服上的一粒鈕釦,扣開了再扣住,靜靜地,她是在等黃原原說話?
“聽說你跟那個女生好?”她終於開口了。
“沒有啊。”
“我本來就不相信,都是這樣說。”
黃原原不能跟荒妹隱瞞這事,他原來不肯跟她說是因爲他覺得這事就這樣過去了,檢查他也交了,教導員還說沒事。
現在是三百六十度大轉彎,他憋着的話不說出來就等於自己默認了自己就是個壞人,連荒妹都不會饒恕的壞人僞君子。
荒妹聽了他的講述後問:“那天隊前只說你是偷了什麼、霸道了怎的,沒說你是這樣啊?大家沒有一個相信你是這號人。”
黃原原也沒有聽到在隊前說他扒進女生宅房的事。“我就不該承認這事來,希老師還罵我太蠢。”
“說啥也遲了。”
“你恨我不?”
“恨你啥?就恨你太蠢。”
荒妹的父親黃其山忽然氣洶洶的來找她,問她怎沒有上學?荒妹沒有回答,眼淚從她的眼角流下來。
黃其山不是荒妹的親生父親,荒妹是黃其山從市郊外撿來的,撿回來還不會說話,黃其山只有一個年邁的母親,因家庭的關係他一直沒成個家,撿了個女兒才覺得是個家樣了。
撿回來荒妹就跟奶奶過,是奶奶一手把她拉扯大的。荒妹這個名字就是在那時隨意叫響的,後來上了村小學才起了個學名黃儒雅。
從小學到初中黃原原就跟荒妹在一個班,每天相跟着已經成了習慣,從小學四年級到初中,學校和生產小隊完成積肥任務的時候荒妹就跟着黃原原抽空到馬路上拾肥。
學校要肥是學校留有大隊給分上的菜地,每個學生都有任務。給生產隊積肥是掙工分,家裡勞力少,多掙點工分秋後能多分到糧食。
黃原原家裡的勞力多,弟兄四個他是最小,隊裡的工分累積的老高,到年底還給四屬戶(幹部、職工、教師、軍人的家屬)分工分,每年都是餘錢戶。
學校裡的積肥任務小,幾天就完成了。給生產隊拾肥,黃原原不往家裡存,拾上都給了荒妹,每個禮拜他們就擡一隻籮頭(荊條子編的籮筐)到馬路上拾肥,見到牲口(騾、馬、驢、老牛)拉着車他們就跟在後面一段距離,等它們拉屎。因爲拾肥的不是隻有他們,馬路上溜達着好多拾肥的。
在村上唸書的時候還是放秋假,黃原原跟荒妹屬一個生產小隊,參加生產隊收秋也是掙工分,荒妹的父親到了這個時候就讓荒妹到隊上參加收秋掙工分,黃原原知道了就跟她一塊去,雖然他掙的工分不會給荒妹家記上,至少有他陪伴,荒妹不寂寞也願意上工。
副隊長是個又勤快又會動腦子的年輕人,每年秋季隊長就安排他領着放了假的學生到地裡收小秋(撥豆子、拾蔓菁、裝玉茭等),那時不但有初中生還有在外唸書的高中生。
撥豆子是收大秋之前必做的活,豆子都插種在玉茭之間,撥了豆子才能收玉茭。大家鑽進玉茭行間一溜撥,撥一棵往胳肢窩夾一棵,好撥的豆子根兒都黃幹了,不出多大力氣就撥起來了,不好撥的豆子枝葉還是綠的,力量小的要費好大勁兒。
地壟行間很長,沒有個招數領導這些學生們就會有偷懶的,副隊長就在開始撥的時候跟大家講故事,每人佔一行,統一行動開始撥,他在前面一面撥一面講故事,落在後面的學生都想聽故事就拼命往前趕,誰也不想落後。
荒妹雖然個性強也有個勁頭,畢竟是個女生,不如人家男生有本力,每次進了地壟行間都要落後一截。黃原原就每行挨着她,順手給她捎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