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氣勢洶洶,奔赴戰場般大步流星走向歐陽鋒寢室。
可越是接近,她步伐便越是緩慢,那破釜沉舟、有進無退的氣勢也肉眼可見地衰落下去,臉頰漸漸泛出紅暈,心跳也越來越快,耳畔似已能聽到那疾如戰鼓的咚咚心跳聲。
等來到歐陽鋒寢室門前,她已然落足無聲,躡手躡腳跟作賊似的,臉頰亦酡紅似醉,緊張地大氣都不敢喘上一口。
“先等等……得先準備一下。”
她手按胸口,無聲深呼吸幾次,在心中預演等下見到他的說辭。
“歐陽鋒,我是來報恩的。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不行,太直白了,會被他看輕,得委婉點。歐陽鋒,我是來報恩的,救命之恩,無以爲報,若不嫌妾身蒲柳之姿,願侍君左右……也不妥,我這麼漂亮,哪是什麼蒲柳之姿?這不是小瞧自己麼?
“歐陽鋒,我是來報恩的,救命之恩……”
正翻來覆去組織語言時,面前艙門忽地打開,歐陽鋒出現在門口,一臉無語地瞧着她,問道:“你在我門口嘀咕什麼呢?”
嘀咕?
小青一呆,這才反應過來,原來方纔不知不覺,竟把心裡想的都小聲說了出來!
回想自己方纔說的那些話,再想想以歐陽鋒的修爲,哪怕再小聲,恐怕也都被他聽得一清二楚,小青腦子裡頓時轟地一聲,宛若遭了雷擊般一片空白,臉上的紅暈更是瞬間擴散至耳後、脖頸,渾身都燥熱起來,羞得無地自容。
然後她就跑了。
跟渾身着火似地轉身就跑,一溜煙跑回歐陽鋒給她安排的客艙,嘭地一聲關上艙門,一個魚躍飛撲撲到牀上,拿被子緊緊矇住了腦袋。
“嗚……臉都丟光了!”
她咬着嘴脣,只覺渾身上下從頭到腳都滿是尷尬彆扭,忍不住裹着被子滾來滾去,直把自己裹成了個大糉子,心中哀鳴:“這下沒臉見人啦!”
折騰好一陣,她才勉強穩住情緒,又開始尋思:
“不對呀,我本來就是去報恩的,就算被他聽到又怎樣?有什麼好害羞的?”
給自己打了陣氣,她又從牀上跳下來,整理一下衣裳頭髮,開門出去,再次殺向歐陽鋒寢室。
“一鼓作氣,要一鼓作氣!”
她不斷暗示自己,目光堅定,彷彿慷慨赴義,大步來到歐陽鋒寢室門口,用力敲響了房門。
當房門打開,歐陽鋒出現在她眼前,小青就着尚未消退的勇氣,毫不猶豫一氣呵成地說道:
“歐陽鋒,我是來報恩的!”
“哦?”
“報你的救命之恩,連同我姐姐的那份,都將由我一肩承擔,一併報答。”
“你想怎麼報答?”
“當然是以身相許了!難不成你還想得到來世結草銜環的待遇麼?”
聽着這絕對符合小青一貫說話習慣的說辭,歐陽鋒不禁莞爾一笑:
“來世就算了。我輩修士,只修今生,不求來世。”
到這個時候,小青方纔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差不多已經消耗殆盡,臉頰又變得一片通紅,心兒也怦怦亂跳着宛若擂鼓,甚至連呼吸都感覺有些艱難。
但她還是鼓起餘勇,颯氣一笑:
“那我可就要進來啦!”
歐陽鋒讓開門口,作了個請進的手勢。
小青深呼吸,大步邁進門中。
歐陽鋒關上艙門,一回頭,竟然沒看到小青。
再仔細一瞧,就見小青鞋子整整齊齊擺在牀頭,衣裳掛在牀架上,人則已到了牀上靠牆躺着,拿被子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只露了張小臉在外邊。
這動作也太神速了吧?
歐陽鋒心中好笑,來到牀頭,含笑問道:
“不先喝杯茶,聊聊天嗎?”
小青緊閉雙眼,聲音有點發顫:
“喝茶就算了,茶喝多了睡不着。聊天的話……躺着也可以。”
歐陽鋒低頭看看牀上那當是小青刻意給他留下的大片空位,尋思一陣,問道:
“小青你……真的理解以身相許的意義麼?”
小青輕哼一聲:
“你這是在小瞧我麼?所謂以身相許,不就是同牀共枕,一張牀上睡覺麼?”
同牀共枕,一張牀上睡覺?
你對以身相許的理解,不會只到這一步,對之後具體進程茫然不知吧?
歐陽鋒神情微妙,覺着這很有可能。
雖然有白娘子作榜樣,但白娘子和許仙兩口子關門進屋之後的細節,小青肯定是不知道的。
而身爲山野修行的妖怪,又是天真率直、大大咧咧的性子,倘若她沒看過什麼婚前教育書冊,那麼對某些事情的瞭解,恐怕還真就只是流於表面。
歐陽鋒對此只覺有趣,便脫下鞋襪,在小青身邊躺下。
躺下來時,他明顯感到,小青身子輕輕顫抖了一下,本能往牆那邊挪了挪。
“你很緊張?”
“緊張什麼呀!小白成親前,我也常和她同牀共枕,從未緊張過。”
聽着小青這強充氣勢的說辭,歐陽鋒不禁好笑道:
“和小白同牀共枕,與和我睡一張牀不是一回事吧?”
“我覺着差不多……嗯,小白身子苗條,沒你這麼寬,你這一躺上來,整張牀都給你佔去了六成還多……”
“你這話,說得好像我很胖似的。”
“雖然並不胖,但你肩膀確實很寬嘛。呃,你不蓋被子的嗎?”
“我不怕冷。再說,就這一牀被子,不都被你裹身上了麼?”
“……”小青沉默好一陣,方纔像是鼓起勇氣似地說道:“那,那我分你一半。”
說着,展開被她緊緊裹身上的被子,分出一半,搭在歐陽鋒身上。
“現在可以了吧?”
“嗯。你似乎在發抖?”
“我,我怕冷。蛇怕冷,不是天經地義麼?”
“有道理……”
“那,那我吹燈了?”
“吹吧。”
於是小青仰着頭,輕輕吹了口氣,一股輕風拐了個彎,吹滅了屋裡的燭火。
黑暗之中,小青伸直雙腿,躺得筆直,身子也繃得緊緊的,兩手握拳護在胸口,心裡亂七八糟地想着:
“雖然有些難爲情,但以身相許,也並沒有那麼難……我果然還是能做到的!只是,只是萬一他待會兒要抱我該怎麼辦?”
她從前和小白睡一塊兒時,就喜歡互相摟抱。
尤其在冬天,儘管修爲在身,無需冬眠也並不怕冷,可出於蛇妖本能,姐妹倆入睡時,還是會本能般緊緊相擁,腿股交疊。
有時一覺睡醒,她會發現,自己正緊摟着小白的腰,臉頰埋在小白胸口,雙腿緊緊夾着小白的腿,或是反過來被小白以這般姿勢抱着。
“那他如果待會兒也像過去小白抱我一樣抱住我,我該怎麼辦?要推開他嗎?”
感受着身邊歐陽鋒那溫暖的氣息,回想着曾經與小白相擁的姿勢,她心臟不禁又怦怦亂跳起來:
“若是推開他,他會不會生氣?可若是不推開他……那,那也太羞人了……”
胡思亂想了好一陣,她忍不住小聲問歐陽鋒:
“你睡着了嗎?”
“嗯。”
“……”
小青有點無語,哪有人睡着了還能應聲的?
撇撇嘴角,她偏過頭去,睜開雙眼,看着歐陽鋒側臉,說道:
“我睡不着。”
“那就起來修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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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現在正報恩呢。”
歐陽鋒差點笑出聲來,好容易才憋住笑,一本正經地說道:
“意思到了就行。”
“那,我起來修煉了?”
“起來吧。我其實也是在修煉。”
“你在修煉什麼?”
“揣摩法海的神足通。”
“那是佛門神通吧?不修佛法,學不會的。”
“未必。三千大道,殊途同歸,神足通本質上,就是一種對空間的理解和運用,探究並理解其本質,縱不修佛法,也可以掌握虛空挪移之法。當然,這對悟性的要求極高。”
“所以你能悟到?”
“我悟性一向不錯。”
小青沉默一陣,幽幽道:
“那你若是學會了虛空挪移,還需要我這坐騎麼?”
“當然。坐騎是排場嘛。”
“說起來,你和法海鬥法之前,似乎說過,我和姐姐都是你家養的蛇?”
“你是我坐騎,算我家養的蛇。小白是你姐姐,四捨五入也算我家養的蛇了。”
“哪有這麼四捨五入的……”
“我就是這般四捨五入的。當然小白如果願意,我也可以僱她當坐騎,月錢跟你一樣。到時候我打造一輛飛車,你們姐妹幫我拉車。”
“呃,我幫你和姐姐說說,但她可未必會做這活計。”
“我不強求。”
“對了,你那飛劍之術可以教教我麼?”
“先把電光耀體訣練好。那麼大兩條蛇,肉搏打不過法寶幻化的巨獸,真是有夠丟臉的。”
“肉身本來就很難拼過法寶嘛!縱是妖怪本相,也不會比法寶更堅固。”
“那我爲何就拼過了?”
“你是大神通者……”
“我的神通,也是自己慢慢練出來的。”
“哼,你強你有理……”
聊了這一陣,小青心緒漸漸放鬆下來,感覺雖然已經是以身相許,同牀共枕了,可相處起來還是跟之前差不多,於是也不再像此前一般緊張忐忑,倦意也隨之涌上心頭,不禁打了個哈欠,輕聲說道:
“白天在蛇谷忙了一整天,夜裡又打架受傷,有點累呢,就不起來修煉了……”
“那就好好睡一覺。”
“好……”
小青暱喃着應了一聲,呼吸漸漸均勻,很快便沉沉睡去。
歐陽鋒也閉上雙眼,沉浸在對“神足通”的感悟之中。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感到,一隻柔軟的小腳搭到了自己腿上。
又過一陣,兩條胳膊伸了過來,摸索着摟住他的腰,跟着小青那隻着抹胸、裙褲的身子也靠了過來,臉頰也貼到了他胸膛上,還順勢往他懷裡拱了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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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那雙柔韌有力的修長美腿,也緊緊盤上了他的腿。
小青體型苗條修長,看上去並沒有多少肉感,性子又天真率直、大大咧咧,給人一種矯健颯氣的感覺,可沒想到,身子卻是超乎想象的柔軟,那凝脂般細嫩的肌膚,觸感也是相當舒服。
就是體溫太清涼了些。
換作一般人,在這凍雨連綿的冬夜之中,還真受不了她身上的清涼。
或許連她自己都有些受不了,所以纔會本能地靠近歐陽鋒,緊摟着他陽氣旺盛,火爐般溫暖的身軀取暖。
看着她緊挨自己,恨不得將整個人都纏到他身上,好盡情汲取溫暖的模樣,歐陽鋒也輕輕摟住她那不堪一握的纖纖小腰,繼續閉目感悟起來。
不知不覺,一夜過去。
小青一覺睡到自然醒,感覺身上暖融融的愜意之極,不禁本能般蹭了蹭臉頰,雙手雙腿也用力緊了一緊。
這一下之後,她忽地一呆,意識到情況不對,兩眼微微睜開一瞧,發現自己居然整個人都蜷在歐陽鋒懷中,兩腿也夾纏在他大腿上,緊密得連一張紙片都插不進去。
小青心裡突地一跳,趕緊閉上雙眼,努力保持呼吸節奏,假裝還在熟睡,跟着又狀似自然地鬆開纏在他身上的雙手雙腿,作出一副自然翻身,調整睡姿的模樣,側翻開去,背對歐陽鋒,一動不動面向着牆壁。
又裝睡好一陣,直至聽到歐陽鋒起牀穿衣,步出寢室,她方纔飛快地掀開被子,神速穿好衣裳鞋襪,牀鋪都顧不得整理,一陣風般衝出寢室。
剛剛飛奔至自己客艙門前,就見艙門譁一聲打開,小白從裡面走了出來。
看到頭髮凌亂,滿臉紅暈的小青,小白眼中浮出一抹微妙:
“我早晨過來,發現小青你不在……”
小青一把握住她的手,拉着她回到房中,又嘭地一聲關上艙門,落好門拴,這才長出一口氣,又是緊張,又是興奮地說道:
“小白,我昨晚是不在,去歐陽鋒屋裡報恩了!”
“呃……”
“以身相許也沒那麼難嘛。”
“那個,小青你昨晚真的……”
“當然是真的。簡單得很,不就是睡一覺麼?原以爲有多難爲情呢,沒想到也就跟以前和小白你一起睡時差不多。”
小青往椅子上一坐,選擇性忽略了昨晚入睡前的緊張忐忑,以及今晨醒來時的羞澀,眉飛色舞,一臉得意。
小白眨眨眼,疑惑道:
“就跟和我……一起睡時差不多?”
“當然。”小青捧着臉頰,一臉回味,“不過歐陽鋒身上更暖和,跟暖爐似的,讓我睡得好舒服……”
小白臉頰一紅,“小青你可真是……這種事情不用跟我說的。”
小青不以爲然:“你是我姐姐,有什麼不能說的?”
“……”
小白一臉無語,但仔細想想小青話裡的意思,她昨晚,似乎只是單純地跟歐陽公子在同一張牀上睡了一覺?還把他當成了暖爐?
小青好像……是不懂得男女之事。
正遲疑着要不要再問問時,就聽小青又道:
“對了,有個好差事,歐陽公子有意也僱你做坐騎,月錢也是兩百貫。如何,可要與我有福同享?”
“……”
小白徹底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