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主的姐姐, 名叫衛青娘。
兩人自幼喪父,一直靠着衛母勉強支撐着家裡,青娘大了原主幾歲,卻比他懂事的多。
還小的時候就學着照顧弟弟,自己做飯洗衣,努力的想要幫一個人維持生計的衛母減緩一些。
因爲沒了爹,青娘從小就受村子裡的孩子嘲笑,衛家村基本上全村都姓衛,明明是一個宗祠的該要互相幫助纔對,可當初晉國瘟疫,男人們身強體壯還好,只是死了一小半,女人們卻是幾乎死的乾淨。
原主家與別人家不同,衛父身體一向弱些, 他被瘟疫帶着着丟了性命,只剩下了妻子與一雙兒女。
當時衛母年紀輕輕,還有幾分姿色,村子裡又死了大半男人, 村中長輩便要她帶着孩子改嫁給同族男人。
畢竟衛家村本來就窮困, 現在更是死了大半人,沒什麼女人願意嫁過來, 想要娶妻生子, 就只能在本村尋摸。
衛母不願意,她一個女人, 過的辛苦,如果能夠將兩個孩子拉扯大,自己委屈就委屈了,可那宗祠長輩的意思是她的孩子帶過去,女孩要幫家裡幹活早早嫁給那戶人家的侄子,男孩則是到了年紀分家出去一個人獨過。
她若是嫁過去,那就是自己當牛做馬,兩個孩子也沒什麼好日子。
更何況當初是宗祠信誓旦旦說一女不嫁二夫,曾經有一衛家女定了親,還未嫁人未婚夫便染了疾病去世,她的父母想要讓她重新再尋個漢子嫁人,還被宗祠的長輩們堵了回去。
信誓旦旦女子就該一生都守着一個丈夫。
現在村子裡女人死的差不多了,他們需要女人來延續後代了,便又逼着守寡的女人二嫁。
她年輕的時候也是個倔脾氣,宗祠越是這樣,她越是不肯。
衛母死扛着不嫁,被逼急了,直接當着那想要娶她的漢子面將這些全都抖摟了下來。
別的不說,想要她帶着丈夫留下來的田產嫁人,至少也要出聘禮吧。
一分錢不給,還不養她的兩個孩兒,她又不是傻子。
事實證明,這年頭的女人大多身不由己。
就算知道是苦海,還是扛不住長輩的壓力,紛紛嫁了人。
衛母運氣好,她孃親支持她,就算宗祠的人來說,也不肯鬆口,最後那些人只好悻悻放棄了讓衛母二嫁,只是這樑子也結下了。
衛母本姓程,孃家離村子雖然不是很遠,但絕對不可能天天守在邊上幫她,於是漸漸的,在衛家村,她的人緣便差了起來。
男人們記恨當初她那番話,女人們則是自己嫁了過得不好,看着雖然辛苦但至少沒有人打罵的衛母嫉恨,在這樣的環境下,少有幾個有良心知道對錯的也不敢站出來幫她。
原主能成爲混混而宗祠不出來管制,也和他們有着報復心理有關。
因此這一次,衛青娘被無故休妻,宗祠的人知道卻也沒打算幫她出頭。
衛母要帶女兒去那江家理論,路上碰見同宗,還有人冷嘲熱諷。
“六年了連個兒子都沒生,還有什麼臉去找人家江家。”
“更何況那江家還是讀書人家,聽說馬上就要進京趕考了,到時候做了官,你們招惹的起嗎?”
衛母老了,走路都有些顫,青娘又是從小性子文靜,聽了那些話,沒忍住哭了一場,等到了丈夫家門外,被婆婆指着鼻子罵了一通根本不存在的事,心中更加難受。
母子兩個去討說法,說法沒要到,反而還被羞辱了一通。
等到回了她們破敗的家,想着一去不回的兒子,和被親爹賣去青樓的外孫女,衛母險些病過去。
這幾日母女兩人一直勉力支撐着,但在今早,便有人來幸災樂禍的上門,告知了她們雲州被攻破。
而青孃的女兒,便是被賣到了雲州最大的花樓。
村子裡的人倒是不怎麼擔心這次會連累到他們,他們衛家村雖然在雲州境內,但因爲破敗,加上地形複雜,整個村子都在大山中,平日裡官府只有在要收錢的時候纔會想到他們。
苗城打下雲州,想必很快就能被朝廷打回去,而他們這段日子便安安生生待在村子裡就好。
除了家人在雲州城裡的,其他村人都很快放心了下來。
這件事對於青娘來說,不亞於是一道雷擊。
從前她好歹知道女兒被賣到了哪裡,雖然擔憂她大了要被逼着接客,可至少現在年紀小,花樓裡不會對她做什麼,但現在苗城軍入城,雲州城內一定早就亂了。
她可憐的女兒才五歲,還什麼都不懂,哪裡還有命都活的下去。
青娘此刻與母親在這小屋裡痛哭,便是因爲明日一早,她就要揹着包袱趕去雲州城了。
她知道自己可能遇見什麼,也知道這次去了性命可能不保,可她的女兒在雲州城啊……
就算找不到,至少,也要找找纔好。
“娘,女兒不孝,女兒不孝啊……”
青娘哭的泣不成聲,眼中滿是愧疚。
孃親現在身邊只剩下她,可她卻爲了尋找自己的女兒,丟下娘一個人在這村子裡……
“娘不怪你。”
衛母老的很快,雙手已經佈滿了皺紋,她輕輕摸着女兒冰涼的臉,老淚縱橫,“青娘,你這一去,可能再也不能回來,你真的想好了嗎?”
“娘,我知道的。”
青娘擦了把淚,一向柔弱的臉上難得帶上了堅毅,“當初是我懦弱無能,眼睜睜看着夫君與婆婆將自己的親生女兒發賣,那是我欠她的,我必須把她找回來。”
“是娘沒用……讓你嫁了那江家……”
“不怪娘,是我自己瞎了眼,怪將惡人作良人。”
青娘努力抑制住淚水,哽咽着聲音道,“娘,您快去歇息吧,明日,還要起早呢。”
衛母含着淚,心中越發苦澀,“若是虎成還在,那江家也不能如此欺辱你。”
想到弟弟,青娘眼淚掉的更兇了。
“是我們姐弟不孝,娘你將我們帶大,臨了,卻還是沒有受到我們的孝。”
母女二人說着說着又要哭一場,外面突然傳來了鐵騎聲。
她們心裡頓時慌了下來。
不是說,村子荒涼,那些官兵們不會來她們這嗎?
衛家村的村民們也紛紛醒了過來,卻沒有一家點燈,漢子們抹黑將孩子藏在了米缸裡,屏息聽着外面的動靜。
那鐵騎一路直奔去了衛家。
就在母女兩個縮成一團躲在櫃子裡時,馬匹都停了下來,衛明言翻身下馬,敲了敲院子門。
“娘!孩兒回來了!”
“娘!”
櫃子裡的老太太不可置信的聽着外面的聲音,想也不想推開門便跌跌撞撞去了院子裡開門。
青娘也同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連忙跟在了後面一起。
“娘,娘你等等我……”
衛母顫顫巍巍打開了門,門外站着一個男人。
他穿着威武的鎧甲,面容英氣俊美,身材高高壯壯。
這是……她的孩子啊!!
“虎成,虎成……虎成你回來了虎成……”
老太太顫着脣,激動地說不出話來,雙手顫抖着去碰他。
衛明言也紅了眼,直直跪在了地上,澀聲道,“娘,孩兒不孝,這麼長時間纔來接娘。”
衛母顫着手半響,張着嘴卻沒發出聲音,幾乎像是啞了。
青娘來時,她這才彷彿從心間喊了出來,“兒啊……娘好想你,好想你啊……”
“我的兒啊……”
“娘……”
衛明言眼眶更紅了,他臉上滿是愧疚,“是兒子不孝,以後,兒子接了您和姐姐去享福,我們母子再也不分開了。”
衛母情緒激動,大腦一片空白,直到被扶到了屋子裡,看着兒子點上油燈,這纔有些疑惑地望向了他這一身盔甲。
“虎成,你這是?”
“娘,我這不是想着要來村子裡接您,穿的好點嗎?”衛明言看着母親那雙還在抖着的手,將造反的事實嚥了下來。
他現在要是敢這麼說,衛母真的能直接嚇暈過去。
怕衛母再問,他連忙轉移了話題,看向坐在了一邊小心照顧着母親,臉上也帶着高興的青娘。
“我都走了這麼長時間了,姐姐可出嫁沒有?”
“當初是我走的早,若是姐姐嫁了,我可要好好看看姐夫,再將我備下的嫁妝送過去,雖然晚了些,但當初我可是說過,要讓姐姐風光出嫁的。”
青娘眼還紅着,本來自覺已經哭幹了的淚,在聽到弟弟這番話後,忍不住又落了下來。
衛明言臉上的笑容落下了,一雙劍眉深深皺起,“怎麼回事?”
半個時辰後
江家,還在睡夢中的江書生突然聽到了一陣巨響,他身子一顫,迷迷糊糊的睜開了眼往外面看。
剛剛看到一羣火把,自己房間的門便也被踹開了。
江書生身子一顫,接着,看到了一張在火光下被印照的陰森森的臉。
“江才!”
“敢賣我侄女,休我姐姐……”
衛明言起了身,冷冷揮手,“給我打!”
“你們做什麼!你們是誰,啊——”
江才下意識的逃着,卻被按住一頓好打,另一個屋子的江母也被抓了來,被捂住了嘴五花大綁丟在那被迫看着兒子捱打。
衛明言在江家花了不少錢買的書桌上洋洋灑灑寫下一頁字,丟在了被打的不停嚎叫的男人面前。
“簽了。”
江才甚至不敢問那是什麼,戰戰兢兢地連忙抖着手在上面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你,你是衛虎成吧……”
衛明言看都不屑看他一眼,他拿起了這張紙,冷笑一聲。
“你記住,不是你休了我姐姐,是我姐姐休了你這個百事無用,連自己親生骨肉都護不住的沒用男人。”
他丟下了一錠銀兩,“送給你的趕考花費,不用客氣,誰讓我曾經也是你的妻弟呢。”
說完,一直沉默跟在身側的莫大上前,讓按住了江才的人鬆了手,就在他以爲自己逃過一劫時,莫大擡手,徑直打在了他腿間。
“啊——”
慘嚎響徹了周圍,有村人驚醒了,偷偷往外看,在看到外面站的密密麻麻穿着盔甲的官兵後,連忙嚇得連滾帶爬的縮回屋子裡躲了起來。
一直戰戰兢兢等着外面的火光沒了,天又矇矇亮起,這才小心翼翼推開門謹慎的左右望了望。
等確定那些人的確是走了後,村人小心推開了江家的門,看到的只有已經昏迷過去的江才,與五花大綁唔唔叫着的江母。
“大人,爲什麼不殺了他?”
莫大想着自己聽到的那些,都替衛明言恨得牙癢癢,“他連自己的親生女兒都能賣了,真是畜生不如。”
最可恨的是,剛纔他們在江家看到的情況,根本就不是必須要賣女兒纔有錢的樣子,就光是那張桌子,擡出去買,怎麼樣也能得些錢。
那男人自詡爲讀書人,筆墨紙硯用的全是好東西,卻眼睜睜看着母親發賣女兒,真是讓人看不起。
“殺了他,然後他一死了之?”
衛明言在桌山寫着什麼,神情淡漠,“姐姐嫁給他六年,就受了六年的苦,他想一夕之間便還了,哪有那麼容易。”
莫大想不通,“那我們就他們抓起來,送到牢裡折磨六年!”
“跟你說了多少次了,做事要攻心,江才一看就是個懦弱性子,將他丟到牢裡折磨,他轉頭自盡,那還有什麼意思。”
站在桌前的英俊男人添了墨水,露出了一絲嘲諷笑意,“你說,他最看重什麼?”
莫大想了想,“功名!”
“他能爲了上京趕考賣了親生女兒,一定很在乎功名。”
“是啊。”
衛明言放下了筆,輕輕挑了挑眉,將手中列好的單子拿了起來。
“我這個便宜姐夫既然喜歡功名,那我就成全他。”
“你去安排個人,將今兒這件事往外頭散一散,他一個讀書人,賣了自己女兒,休了操持家中六年的妻子,我這個做弟弟的回來,接走自己姐姐,還送上了五兩銀子,嘖。”
“這事一出,他的名聲在那幫讀書人眼裡可算是臭了,但因爲我這個亂臣賊子,朝廷不會對他如何,這次上京趕考,他就算是半桶水,也要讓他給我考中了。”
莫大不解的望向衛明言,“大人,爲什麼我們還要幫他?”
“蠢不蠢。”
衛明言笑了聲,“趙將軍既然已經應了我們,這江山十拿九穩。”
“那江才吃盡了苦頭,好不容易考上了功名,結果江山易主,竹籃打水一場空。”
“他會是什麼心情?”
莫大恍然大悟,還不等稱讚衛明言幾句,就被他往手裡塞了個單子。
“派人去將這些買來,你看看,要是想給你女兒買上,就一起買上一份。”
看着單子上女子要用的東西,莫大喜滋滋的應了。
“謝大人。”
他還正愁着要怎麼和女兒打好關係呢。
衛明言拍了拍身上,去了母親的屋子裡。
衛母正在喝藥,青娘在一邊照顧着,她昨夜情緒激動太大,今天就有些咳嗽,頭也暈沉沉的。
雖然身體不舒服,但只要看見威風凜凜的兒子,衛母這心裡便怎麼樣都舒坦了。
“娘,姐姐被無故休妻,宗祠沒有出面嗎?”
衛母臉上神情頓時暗了下來,“沒有,都怪我,當初得罪了宗祠……”
“兒啊,娘知道你現在出息了,但是你千萬別學着娘當年那樣,他們本來就記恨我,你若是再因爲這件事和他們起了衝突,說不定族長直接就把你的名字在衛家族譜上面劃去了。”
“娘,你放心,孩兒當然不會惹事了。”
衛明言溫和的笑,哄着衛母躺下閤眼入睡了,笑容立刻轉冷。
“虎成……”
青娘看着他長大的,怎麼會不知道他這個表情代表着什麼,臉上神情頓時焦急起來。
“姐姐。”
衛明言帶着她出了門,伸出手輕輕將青娘頭上綁着發的木簪扶正,雙眼中滿是認真,“我既然回來了,就不會再讓人欺辱你和娘。”
“曾經欺負過你們的,我也都要討回來。”
青娘眼眶頓時紅了一圈,看向已經長大成人,不再需要她揹着哄着的弟弟,“可是那是宗祠……”
“宗祠又怎麼樣。”
衛明言臉上露出了幾分嘲諷來,“我們二人年幼時,不是親眼看着他們以宗祠的名義逼迫孃親交出爹爹的地嗎?”
“若不是外祖母幫着,我們沒了地,哪裡能活到現在。”
“可是宗祠明面上沒有落着錯,你對宗祠出手,不是要讓自己落得個不仁不義嗎?”
“誰說我要對宗祠出手了。”英氣男人露出個笑來,“姐姐,你看着。”
“曾經欺負過娘和你的人,我都要讓他們自己將自己活活困死。”
***
宗祠的人現在也正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焦急着。
他們大多部分人都曾經對着衛家冷嘲熱諷過,再加上前段時間青娘被休,他們也落井下石,沒少嘲笑。
現在那衛虎成一看便是出了頭,他們可該怎麼辦。
“着什麼急。”
一羣人中,只有族長絲毫沒有着急,他喝了杯茶,慢條斯理道,“你們怕什麼,就算是衛虎成發達了,那也是我們衛家的人,他還能對我們做什麼?”
“他到底是我們衛家出來的,就算當初有些間隙,他也不能動我們同族一根指頭,反而還要恭恭敬敬的把我們供起來。”
“可,可是畢竟我們當初差點看着他們死……”
“除非他衛虎成不想繼續高進,不想死後沒了宗祠香火,否則他就得對着我們低聲下氣。”
族長說完,看向這羣人,“行了,你們也別轉悠了,一會我就去看看,他要是不安分,用除宗嚇一嚇就好了。”
他這句話剛說完,衛明言爽朗的笑聲便從外面傳來進來。
“族長,我可是來報喜來的。”
見他這副見人三分笑的模樣,族長滿是皺紋的臉上立刻顯出幾分得意來。
古往今來,宗祠地位崇高無上。
他費盡心思到了這個位置,也看的清楚,那些大官做的再怎麼大,還不是要好言好語的討好宗祠。
“虎成啊,好久沒見了,是什麼喜事?”
見族長端着一副長輩慈祥姿態,衛明言笑容更大了。
“族長知不知道雲州城被打下的事?我說的喜事,便是和這相關。”
族長喝了口茶,眉眼也染上了喜意,“難道你剿滅了那羣苗城軍立了大功?”
“差不多。”
衛明言看着他臉上的笑,朗聲道,“我滅了雲州軍,拿下了雲州。”
“族長,咱們族,可就要出一個姓衛的皇帝了。”
剛剛還一副雲淡風輕模樣的老頭僵直的睜大眼,手中茶杯抖了抖,摔在了地上。
“你……你……”
“是啊,我造反了。”
穿着白色盔甲的男人輕笑,“族長不高興嗎?若我登基,我們衛家,以後便是皇親國戚,族長你就是王爺了。”
——“亂臣賊子!!!”
“亂臣賊子!!”
族長顫抖着手,指向了他,“你,你這是大逆不道!這是謀反啊!!”
“族長何必這樣生氣,我是謀反了,但我若是當上了皇帝,受益的可是我們整個衛氏。”
“你……你輸了……我們衛氏就完了!你知道造反是什麼罪名嗎!誅九族啊!!”
族長瞪大了眼,原本還想分一杯羹的心徹底垮了。
“除族!!立刻除族!!”
“以後,你衛虎成,和我們衛氏,半分關係都沒有!!”
衛明言輕輕撫了撫這宗祠裡的柳木桌子,脣微微勾起。
“那便除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