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一出, 剛剛纔起了滿臉憤怒的漢子們頓時慌了神。
“大哥,這話可不能亂說,要抄家掉腦袋的!”
滿滿一罐子的好酒灑在地上,引起了陣陣酒香,衛明言就站在其中,看向這些除了候二全都被自己的話嚇破膽的土匪們。
“家?你們還有家嗎?”
“從前,你們聽從朝廷的話,官府的話,他們要你們生你們便生,要你們死你們便死。”
衛明言彈了彈身上的火星子,在火堆旁,他那張英氣十足的俊美面容被火光印照的忽明忽暗,看着就讓人心中膽寒。
“不提死在村中的親人,就光是那些被帶走的孩子們, 不反,你們今生今世都是逃兵,永遠不可能落葉歸根,更別提尋回自己的孩子了。”
他掃視了一圈周圍人, 他們眼中有着畏懼, 更多的,是從出生起就被灌輸的理念遭到衝擊的無措與慌亂。
但在聽到衛明言最後一句話後, 所有人, 眼中都亮起了光,“孩子……”
可隨即, 這光便泯滅了,有一人低着頭,喃喃道,“怎麼可能還找得回來……”
“都七年了。”
“七年怎麼了!”
衛明言冷笑一聲,“你們找了,也許找不到,但若是不肯去找,就永遠都不可能尋回來。”
“男孩爲奴,遭人踐踏,女孩爲婢,賣入娼館,一輩子都沒有出頭之路。”
“他們吃苦,絕望的時候,會不會想父母,想要他們的爹爹來救他們,盼望着能夠脫離苦海,在他們想着的時候,你們在哪裡?你們被逼得家破人亡,有家不能回,只能躲在這座山上,人不人鬼不鬼。”
“不拼,放任自己的孩子們吃苦,你們自己則是渾渾噩噩的守在這裡,每天都在擔心官府會打上門來。”
“拼了,事成之後榮華富貴,不成則是人頭落地,但我衛明言在這裡承諾,若是弟兄們跟我一起謀得大事,至少在活着的時候,好酒好肉,尋兒尋女,都不會落下!”
他從懷中掏出了白天兌換的銀兩,丟在了地上,白花花的碎銀子撒了一地,在場的人卻都沒有動。
土匪們僵直着身子,聽那個男人說着,“願意的,就留下,不願意的,便平分了這些銀子,自行下山吧。”
下山?
下山能做什麼?
他們沒有身份,沒有家人,就算是有銀兩,外面亂成那樣,他們敢拿出來花嗎?
可造反……
從小到大都被灌輸着皇上是天,要忠君愛國的漢子們實在不敢做決定。
從出了村子,一直跟着莫大候二的土匪們都下意識望向了自己一直聽從的兩人。
莫大還在猶豫不決,候二卻是乾脆利落的道,“只要能找回我家丫兒,讓我幹什麼都行!”
“我全家都沒了,這樣苟活着還有什麼意思,就算是真的失敗了,死就死了,正好能下去和我那婆娘見個面!”
有了他這一句話,其中一個漢子也將自己手中的碗狠狠砸在了地上,赤紅着眼,“幹他孃的!大不了就是一個死!”
有了這兩個帶頭作用,土匪們一個個的都跟着站了起來。
“好!造反就造反!就算是不成,下了閻羅殿,我也能挺直腰跟我那婆娘說,我給你報仇了!”
“幹!!”
“殺了狗皇帝!殺了那些貪官!”
碗被摔碎的聲音,越來越濃重的酒香,徹底充斥了幾個火堆周圍。
最終,只剩了莫大,還站在原地。
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了他身上,莫大眼睛也早就紅了,莫名的,他想起了自己走前,女兒抱着他的腿,說,“爹爹,萱娘等你回來。”
莫大那時候摸了摸女兒的頭,道,“爹爹答應你,一定會回來的。”
他那滿頭白髮的老母親臉上滿是不捨得淚,還在努力的安慰着兒子,“你去吧,萱娘我照顧着,我們一起等你回來。”
那天,他跪在地上重重磕頭,“娘!我一定會回來的。”
後來,他回去了。
成爲了逃兵,他心裡又驚又怕,只想着趕緊接了母親與女兒一同逃命,可進了村,一眼便看到了仰躺在地上,眼珠子都發白了的母親。
她衝着一個方向伸着手,像是在哀求着什麼。
莫大那時候沒敢深想,可現在想來,她是,在哀求着那些人不要將萱娘帶走啊……
火光印照在莫大臉上,他抹了把臉上的淚,擡起頭,沙啞聲音道,“大哥,只要你真的能幫我找回我的女兒,我莫大,就算是出生入死,也有跟着你幹!”
衛明言將在山下買的宣紙筆墨鋪在了那兒,“候二,你先過來,告訴我你女兒長什麼樣子,叫什麼名字,多大了,有沒有胎記之類的東西。”
候二眼中還帶着淚,聽了連忙上前,“她叫丫兒,我走的時候七歲,今年十四了,眼睛隨了她娘,很大很亮,右眼角底下有顆痣……”
雖然過去了七年,但對於他們來說,哪一天又沒有在懷念自己的妻兒呢,因爲衛明言說明了胎記纔是最重要的,候二又補充了一句,“丫兒左手臂內側有一道疤痕,小時候被燙傷的,大概這麼大……”
他比劃着,其他人就跟在身後等着排隊,每個人都沒說話,彷彿生怕打擾了正在聽着候二聲音記錄的衛明言,但每個人眼中都有了除麻木之外的東西。
一個個的漢子上前。
“我兒子三歲,現在該是十歲了,他腦袋很大,大腿裡面有個紅色胎記……”
“我兩個孩子……”
有明顯胎記的,小心翼翼又懷揣着希望的說了,實在想不起來有沒有的只能懷着懊惱,將孩子的長相仔仔細細說了出來,有時候說完剛走到一邊,就又急急火火的重新回來糾正剛纔自己說錯的部分。
幾十個漢子一直折騰到了天矇矇亮,衛明言手中也寫了幾十張宣紙了,這才全部記錄完畢。
雖然一夜都沒睡覺,但他們一點也不困,反而精神振振,尤其是莫大,期待的湊到了衛明言身邊,小心翼翼的問着,“大哥,有了這些,真的可以找到我們的兒女嗎?”
“有這些會比全晉國的找方便多了。”
衛明言看着他們情緒高漲的樣子,給澆了一盆冷水,“七年過去了,大點的孩子也許還記得,可那些小兒也許早就忘了曾經的事,所以找起來會比較難,你們做好心理準備。”
離他們最近的大漢神情黯然的苦笑着,“我們明白,就是……想找找,萬一找到了呢。”
“現在我們該怎麼做?”莫大又問了,“我們先去將這些散出去嗎?”
“不。”
衛明言搖了搖頭,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看向正在得了許肯,拿了張宣紙歪歪扭扭譽抄自己女兒信息的漢子,“候二,你覺得要從什麼人手裡得到消息才能找到孩子們。”
候二擡了頭,思慮幾秒鐘後有些不確定的答道,“從當初帶走孩子的人手裡。”
“當初是他們帶走,就算沒有記錄下具體的,也肯定知道孩子們的去處。”
他有些忐忑的將自己的想法說完,就見面前的男人看向他的視線中多了幾分讚賞的點了點頭。
“你說的沒錯,所以我們第一步,就是打下你們的家鄉,苗城。”
“可我們只有這麼些人……”
“誰說我們人少。”
衛明言勾脣,眼中有些嘲諷的笑了,“苗城在先帝在時,曾經是最繁華的南鄉,人口也最多,光是你們一個小村子就有將近三百人,剔除這些年強行帶去戰場的,剩下的人,與苗城官府裡的兵相比,也多出太多了。”
“但那都是普通百姓……”
男人截住了莫大的話,“是被逼得活不下去的百姓。”
“人到了絕路上,什麼都幹得出來。”
他沉聲道,“只要打下苗城,之後的路,好走百倍。”
“記住,從現在開始,我是你們的少爺,你們是家僕,我們去苗城,是爲了做生意。”
衛明言拿出了銀票,交給了候二,“這些錢你拿去,一會換上家丁的衣服,去山下給我買幾身好衣裳,越華貴越好,所有大家少爺有的,都要買上,再給弟兄們一人做三身好衣裳,該配上的刀都配上,排場越大越好。”
“再跟我去拜訪一次李老爺,這次,我們談一筆大的。”
候二眼睛閃了閃,一夜沒睡再加上之前哭過,此刻一雙眼中滿是血絲,但看向面前人的目光裡,早就沒了之前的不服與桀驁。
他將這張這輩子都沒見過的大數額銀票揣到了懷中,恭敬地垂下了頭,“是,大哥。”
莫大完全沒發現他已經變了稱呼,正有些疑惑地問着,“大哥,這是要做什麼?不是說要打苗城嗎?”
衛明言拍了拍他的肩,“唱戲。”
“唱一場,讓全天下都能看到的大戲。”
***
苗城曾經是晉國最繁榮的城市,靠近南方,又臨近江水,這裡的女子幾乎個個都是膚白貌美,性格和婉,男兒們則是有着一手蓋房,捕魚的好本領。
先帝在世時,巡視三回,兩次都是在苗城。
這裡的人們雖然不說人人富足,但因爲靠水吃飯,幾乎餓不了肚子,尤其是他們擅長建造房屋,園林,經常有人特意來請苗城的匠人們爲自己建造園林,因此,從事這些工作的苗城人都比較富足。
他們幸福的生活了一代又一代,最終迎來了新的父母官,當朝貴妃娘娘的弟弟。
從那開始,苗城百姓便生活在了水深火熱中。
晉國這些年戰亂不斷,一時洪災,一時又幹旱,百姓們本來就生活的不如意,還要被強壓着去軍中,家中一下子少了頂樑柱也就算了,可身上的賦稅,卻一層比一層的重了。
一開始,只是加了一成,後來,兩成,三成……
到了最後,辛苦勞作了一年,累的人身體也不行了,結果賺的錢,根本還沒有交出去的多。
若是沒錢交,官府帶着刀直接闖進家中,家中有兒女的都帶走發賣,若是沒有兒女只有女人便直接帶走。
說是官府,實則與強盜無異。
不是沒有人反抗過,可這年頭的百姓活的連豬狗都不如,終生受人驅使,就算是真的一時激憤想要討個說法,看着官兵將鬧事者亂刀砍死,早就嚇破了膽子,哪裡又敢站出來。
晉國一直實行的是愚民政策,平頭百姓大字不識,想要讀書認字,光是買紙張,書本,筆墨的錢就足夠一家七口人一年的家用,三年一次科舉,錄取的平民子弟連一成都沒有。
有錢的商人供得起,可商籍按照晉國律法不得入朝爲官,只能一代代的做着商人下去。
他們就像是被蒙上了眼睛的驢,若是主人良善,便也能一生幹着活快快活活的活下去,若是主人殘暴,就算是被打,也是絕不敢反抗的。
不得不說,這樣的百姓對於君王來說是絕對有益的,君王地位永遠崇高不變,就算是他和他的軍隊只有十萬,二十萬,百姓們是百萬,千萬,這些早就被壓迫慣了的人們也絕對是不敢站出來的。
衛明言騎着馬,披着一身雪白的狐皮斗篷,遠遠望向那座高高城池,脣邊勾出一個笑來。
只是沒人引導而已。
衛明言一行人一入城就吸引的周圍百姓紛紛去看,畢竟自從晉國開戰之後,曾經那些幾乎將苗城當成家的商人,官宦子弟,就再也沒來過了。
他們的城市荒涼了太久,乍一來了一條這樣長長的車隊,百姓們止不住了心中好奇。
最終,車隊停在了最大的酒樓外。
打頭的白衣青年利落翻身下馬,他一下來,身後那看着有三十來個,穿着一樣衣服的漢子們也跟着下來了。
他們穿的一樣,配的刀一樣,動作一樣,甚至連落地的聲響都是一起的。
百姓們偷偷地張望着,看着那怎麼看都是個達官貴人的青年被掌櫃的點頭哈腰迎了進去,外面這些穿着一樣的隨從板着臉站在外面,看得人不敢靠近。
他們一邊做活一邊悄悄地看着,沒一會,那些人被叫了進去,門被關,有人可以看到,那些人都坐在了一樓大堂上,一盤盤的好菜被送在了桌子上,一罈罈的好酒也都放了上去。
香味順着門傳了出來,引得周圍的人直咽口水。
現在世道艱難,他們都多長時間沒有吃肉了,聞一聞這肉香,口中的酸水就直冒個不停,再加上天氣寒冷,他們也沒厚衣物避寒,站了一會腳下寒意就一股股的往上冒,凍得人脣發紫。
可即使是這樣,也還是有越來越多的人湊了過來,不爲別的,就光是聞了聞這個味,也覺得心裡滿足的很。
有小孩子聞着聞着香味就忍不住往前走了兩步,連忙被大人急慌慌的抱了回來。
裡面這些人一看就是有來頭的,萬一要是惹惱了貴人,就算是打殺了他們,他們也是沒辦法的。
外面的人正謹慎又渴望的聞着味道幻想若是自己吃下該是多好時,酒樓裡的店小二匆忙跑了出來,看見外面圍着一羣人臉立刻就拉了下來。
“去去去,別在這擋道。”
百姓們都悻悻的往後退,還沒走兩步,就見店小二眼睛一亮,三兩步走上前揪住了人羣中的一個白髮老翁,“三舅爺,你家裡不是養了兩隻雞和幾條魚嗎?快點帶到我們這來,發財的機會來了。”
那老翁因爲身上沒厚衣服,正冷的將雙手哆哆嗦嗦揣在袖口裡,聽到他的話愣了愣才反應了過來,“可那雞和魚是留着給那張家女下聘的。”
他可是好不容易纔託人買了來,那魚更是他兒子在冰上鑿了很久才帶回來的,就是爲了能在下聘的時候臉上好看點。
“誒喲我的舅爺!裡面那位爺可是說了,他按照兩倍價格買,這可是多好的機會啊,到時候雞魚換了錢,再拿去給張家,你這臉上也有光啊!”
“這要不是我們酒樓裡養的雞不夠,這麼好的機會也不能落到你頭上啊,快點去吧,趕緊的,我在這等你。”
那老翁一聽到兩倍價格眼睛就瞪直了,也不暖手了,匆匆忙忙就往家裡跑去,生怕這機會給跑沒了。
他這個侄孫雖然人勢力了點,但因爲小時候吃不飽飯被他接濟了幾次,一直都記着這個恩,倒不對他這個窮舅爺勢力,反而平日裡在酒樓裡得了什麼剩飯剩菜也都會帶一些來給他吃。
他的話,老翁還是信的。
周圍的人聽了個大概,正豔羨的看着老翁跑遠的背影,嘆息自己怎麼就沒有這麼個好親戚時,裡面走出來一位佩刀的貴人。
候二扯着嗓子,一臉的不滿,“小二!讓你給買雞鴨魚肉,買了多少了?”
“我們弟兄們還餓着呢!”
店小二連忙慌慌張張的跑到了大堂裡。
“誒,爺,爺,我這不是正準備去找一下平時供着雞鴨的人嗎?您再等等,馬上,我馬上回來……”
“再等老子都要餓死了!”
“行了。”
衛明言放下了手中轉動着的酒盅,淡淡道,“也別麻煩了,就在附近的百姓家裡買吧,在這賣了立刻就宰了,早點吃完早點休息。”
店小二頓時有些爲難,剛纔,掌櫃的可是叫他先去他小舅子那的,“爺,您看這散着收多麻煩,不如……”
掌櫃的一直在小心伺候着衛明言,一看見他聽着店小二的話眉皺起,似是不悅的樣子,連忙道,“誒,就在這,聽爺您的。”
反正這外面的人也不多,又各個都是破落戶,雞鴨又能多到哪裡去,到時候不夠了再去他小舅子那收,也說得過去。
他是生怕得罪了這好不容易纔來的大主顧的,連忙殷勤的招呼酒樓裡其餘人也都趕緊去外面收雞鴨。
外面正在羨慕別人的百姓沒想到自己居然也可以,家裡有雞鴨魚欣喜的手腳都沒地方放,趕緊跑回家去拿。
還有些人正在猶豫着要不要信裡面人的話,畢竟這些東西對於他們來說不亞於半個家當,若是拿了雞鴨不給錢,這些人看着又能打,官府還不管事,他們肯定是討不到好處的。
就在這個時候,店小二的舅爺跑的飛快的拎着雞和魚來了。
眼看着他侄孫一手掏錢一手拿了雞魚,那錢是比市面上價格多了一倍,人羣頓時沸騰了。
有人跑的連草鞋掉了都顧不上去撿,生怕一會來晚了貴人不要了。
住得近的快,住得遠的慢,酒樓外面的大道上很快熱鬧了起來。
“爺,您看這人好像越來越多了,太多了,要不我讓他們散了吧……”
掌櫃的臉色有些苦,這會他們後廚裡的雞鴨籠子已經塞滿了,這些貴人雖然人多,但肯定吃不下這麼多的肉啊。
“沒關係。”
衛明言嚐了口菜,挑了挑眉,放下了筷子,“買來了你就做,爺又不是付不起錢。”
這就算吃三天也吃不完啊。
掌櫃的在心裡唸叨還行,面上依舊腆着臉笑,“是,我這就讓廚房都做了。”
店小二得到命令,傳話出去會一直收到今晚日落。
一傳十十傳百,很快,幾乎半個城的人都知道了城裡來了個貴人,正在酒樓收雞鴨魚肉,雙倍的價錢,當即就可以拿到錢。
越來越多的人擠在了外面,雞鴨叫喊聲嘈雜的吵聲對酒樓里正在痛快吃喝的貴人們倒是沒什麼影響,依舊該怎麼吃怎麼吃。
“行了,你也別在我跟前晃悠了。”衛明言喝了口酒,有些嫌棄的將酒杯放下,“你這裡最好的酒就是這個?”
掌櫃的連忙道,“是,爺,這可是咱們成州最好酒坊裡出來的……”
“嗤。”
他剛說完就見着面前的年輕貴人起身,隨手一丟,掌櫃下意識接住了才發現是一錠銀兩。
“賞你的,讓樓上動作快點,我吃完還要休息。”
“是,是……”
掌櫃的捧着銀兩,點頭哈腰的就往樓上趕,走到邊上就被剛進門的候二給攔住了。
“等會,我們少爺用的必須是蘇錦被面,底下鋪的緞子要雲香坊的,你們這有嗎?”
大冬天的,掌櫃的出了一頭的汗。
他是聽過蘇錦的,據說一條布就足足要兩百兩,至於雲香坊更是京城纔有的,也是價比黃金,他們這酒樓怎麼可能有,就是放眼整個苗城,那也買不到啊。
這到底是哪裡來的貴人,這排場,這用度,怕是就連皇親國戚都沒這麼厲害吧。
“這個,小店,小店實在是沒有……”
他說完就見面前這個長相兇狠的大漢整張臉都沉了下來,這心彷彿也跟着一塊沉了,生怕他一個不高興抽出刀來就將自己砍了。
“爺,您看,雲華緞行嗎?這可是苗城最好的……”
候二陰着臉揮手,“行了,你們這小地方沒有正常,我也不難爲你。”
掌櫃的大大鬆了一口氣,身體還因爲之前自己嚇自己僵直着身子,就這麼看着候二直接敲了敲距離他們最近的桌子。
“二哥。”
那兩個剛剛還在大口吃肉喝酒的大漢立刻放下東西,恭敬地站了起來。
“你們去外面馬車上,把少爺的東西搬到樓上去。”
“是。”
兩人一抹嘴就出去了,掌櫃的被震撼的不輕,趕緊滿大堂的走,又時不時跑去催促着廚房裡趕緊做,免得上菜晚了惹得貴人不高興。
他正忙得滿頭大汗呢,樓上佈置房間的店小二跑下來說,貴人將房門給拆了。
掌櫃的連忙又跑了上去,果然一眼看到最貴的房間門已經被拆了下來,直接丟在了一邊。
他這心立刻就是心疼的一抽,他這門用的可是柔木啊,現在不比當年,再想買來柔木,那可要費好大的勁。
但即使心裡再疼,面上也要笑着走了上去,“幾位爺,您看我這個門……”
“我們少爺聞不慣這味,就拆了,放心,錢少不了你的。”
這幾個人說完,掀開簾子進去了。
那簾子雖然只掀開了一小會,但掌櫃的確定自己聞到了一股清香。
這香味,他記憶猶新。
七年前,在苗城還很繁華的時候,他們酒樓曾經有一位大臣住了兩天,那大臣燃的是朱木香,就是這個香味。
他曾經還因爲大臣出行奢華,怎麼對那香如此節儉專門打聽了,當知道價格後可是在心裡狠狠裝了好幾天。
想着攢攢錢,自己也買了一小截感受一下,看看能不能延長壽命。
後來聽說國庫朱木被盜,朱木價格是之前的百倍,就連皇室都用不起了,掌櫃的也只能放下了自己的這個願望。
沒想到,他今生,居然也有能再次聞到朱木香的時候。
這貴人的來頭,得有多大啊!
樓下
衛明言看了一眼吃的小腹都鼓脹起來的一羣人,問,“吃好了沒?”
“回少爺,吃好了。”
得到了回答,穿着昂貴白狐皮的貴人敲了敲桌子,“行了,把剩下的菜都分給外面的百姓吧。”
“就說是衛家請他們吃的。”
“是!”
店小二們都還來不及阻攔,就見着這些穿着一樣衣服的大漢起身,端着上了桌還沒動過的一些肉食到了外面。
百姓們正在紛紛興奮的交談着,就見酒樓裡出來了這些一看就不好招惹的人,臉上掛着的笑容頓時不安的掉了下去。
接着,他們就看見站在最前面的那個高高壯壯的男人大聲道,“鄉親們,我們衛氏路過此地,以後將會在苗城住上幾天,這裡有一些肉食,都是沒碰過的,今日就贈送給鄉親們,若是不嫌棄的,可自行來取。”
剛剛還熱熱鬧鬧的百姓們一聲不吭的看向他們,也不上前拿,也不走,眼中充滿了不安與懷疑。
畢竟在他們心目中,衣服穿着越好,人就越壞,越不拿他們的命當成命,要不是剛纔換錢的事情,這些人也不會留到現在。
最後還是那個老翁看向自家侄孫,看着他微微點頭了,大着膽子顫顫巍巍上前。
“真的不要錢白給我們吃嗎?”
“自然是真的。”
看着面前與自己母親歲數一般大的老人家,莫大想笑一笑,但因爲太緊張,這笑容看起來就有些僵硬了。
“這是我們少爺親自下的令,少爺心思純善,這次來苗城,就是聽說了這邊鬧旱災,特地來送糧的。”
他聲音原本就洪鐘,此刻又刻意放大了聲音,前面的百姓頓時聽的一清二楚。
他們不可置信又驚喜的睜大眼,不敢相信居然還有這樣的好事。
“真,真的要給我們糧食嗎?”
老翁激動地手都拿不穩了,因爲旱災,苗城糧食貴的人根本買不起,他家倒是有些存糧,但那時救命的糧食,這也是爲什麼他費盡心思弄來雞魚送去下聘,而不是直接給糧食的原因了。
“自然,我們少爺一向善心,運着糧食的車隊預計明日進城。”
周圍百姓有種天上掉了個大餡餅掉在身上的感覺,甚至有人跪了下來,不停地感激着裡面坐着的人。
有一個人跪下,自然有更多的人跪下。
正好好坐着的衛明言連忙走了出來,親手將跪在最前面的老翁給扶了起來。
“大家不必如此,不必如此。”
“我這次只是向成州李家老爺買來了十五車的糧食而已,若想要分給整個苗城百姓,每個人得到的只有一小袋,受之有愧啊……”
“莫大,你快些去讓後廚將飯菜送上來,若鄉親們不介意,便一人領了些去吧。”
說完,衛明言看向眼帶感激的百姓們,彷彿也有些感動,索性揮手道,“既然已經有了這麼多人,索性今日先將我們帶來的一車糧食拿去施粥吧。”
“是,少爺。”
百姓們頓時更加感激了。
這一天,是他們幾年來過的最好的一天。
第一次吃到撐,有肉,有粥,餓的嚎哭的孩子不再哭泣,需要補身體的孕婦也不用發愁今夜該吃什麼,城門口排起了長長隊伍,直到一車糧食都熬完了,人們這才依依不捨的離開。
這樣好的善人,一定要長命百歲啊。
一想到明日就可以領到米,這一晚上,苗城裡有很多人沒有睡下,翻來覆去的激動興奮着。
東村的王家媳婦抱着酣睡的嬰兒,希冀的盼着明日快些到來,等到領到了米,她就可以每日煮給孩子喝,節省些,總能撐到這個冬天過去。
西邊的趙家二郎坐在牀前,也不捨得點油燈,一下一下的給自己的老母親按着傷腿,眼中滿是憧憬的憨憨道,“娘,明日領了善人的糧,我就拿去請一個郎中來,讓他爲你診治。”
牀上的老太太疼的臉都在抖,卻還堅持着道,“別,娘這腿養養就沒事了,你每日都在幹苦活,這米留着自己吃就好,可別再吃那觀音土了,吃多了,會死的。”
“我不礙事,娘你這腿日日夜夜都在疼,我看着難受,等領了米,我去買柱香,咱們給善人供奉上好不好?”
“是要供奉的,這樣的善人,娘今夜念念經,求着老天保佑善人平平安安。”
另一邊,破舊的茅草屋外,幾歲大的孩子瘦的臉尖尖,看着正在烤着老鼠的父親,稚嫩聲音道,“爹,我餓了。”
“乖,再忍忍,等明兒就有吃的了。”
漢子將手中瘦骨嶙峋的老鼠烤好了,帶着厚厚繭子的手將肉撕扯開,一半給了兒子,摸了摸他的頭,溫聲道,“慢些吃,燙。”
孩子哪裡顧得上這些,狼吞虎嚥的開始吃,漢子看的心裡發酸,只怨自己沒本事,勞作了這麼多年,居然連自己的孩子都養不飽。
他帶着另一半老鼠肉進了屋,小心塞給了牀上躺着的病弱女人,“來,我幫你吹吹,快吃吧。”
女人蒼白着臉,撐着身子坐起來,無力的問道,“你吃了沒?”
“吃了,我和孩子一人分了一半。”漢子忍着腹中飢餓,臉上露出個笑來。
聽了這話,女人這才放下心來,接過了老鼠肉吃着。
看着她連吃肉都沒什麼力氣咀嚼的樣子,漢子眼眶直髮熱,“都怪我,什麼時候出城不好非要今天出城,要不然,我也能領到城裡貴人發的糧了,聽說還有可多肉了。”
“不怪你,是我身子沒用,下不了牀。”女人安慰着他,“再說了,你不也是爲了去找吃的嗎?我聽張嬸子說,明天貴人還要發的,到時候你再去就可以了。”
男人心中也有了些盼頭,“等明天我領了糧回來,天天給你熬粥,好好養養身子。”
他媳婦吃不上飯,跟着他受苦,還因爲兩天沒吃飯掉了孩子,他又沒本事,每天生怕剛掉了孩子的媳婦餓死。
還好,還好有個大善人,等那糧來了,他每天省着點做給媳婦孩子吃,自己再繼續尋摸吃的,總能有辦法活下去的。
在無數個人期盼着的這一天,太陽漸漸升起。
金色的光灑在了大地上。
百姓們開開心心的到了約定好的地方,想要領回活命的糧食。
可到了地方,卻被告知,因爲糧食太多,官府害怕引起騷亂,已經將所有糧食押走,由他們來發送。
這個時候,已經領教了官府是什麼貨色的百姓們已經開始不安了。
等按照指示到了官府外。
看着的確是官兵在守着一車糧食,可只有一車。
百姓們忐忑不安的被趕了過去,領到了小小的一袋。
小的,甚至不夠三天的量。
他們心裡灰敗了下來,果然,又是這樣……
可看着周圍的官兵手中長刀,原本滿臉開心的百姓們只得抱着這袋子的糧食離開。
等出了人羣,打開袋子。
這人的眼睜大,尖利的喊了出來,“這裡面不是糧食!!”
人羣騷亂起來,領到了糧食的打開來看,果然,根本就不是什麼糧食。
原本一忍再忍,可看到這些,人們還是出離憤怒了。
“衛少爺說要給我們十五車的糧食!糧食都運過來了!你們怎麼可以換掉糧食!”
“那是衛少爺給我們的!!”
“官府欺人太甚!!”
衛明言站在樓上,看着底下幾個穿梭在人羣中的熟悉身影,只是幾句話,便成功激怒了百姓。
裡面的官員終於出來了。
“大家靜靜,靜靜!”
面對着這麼多憤怒地百姓,平時總是喜歡武力鎮壓的官員此刻也有些慌了,他急忙解釋着,“這些糧食都是衛家人給的本官。”
“這裡面的東西,也都是衛家摻在裡面的啊。”
他的話讓人們安靜了一瞬,可很快,又更加憤怒。
“衛少爺昨天還施粥放糧,他那樣的大好人,怎麼可能故意摻着這些來哄騙我們!!”
“昨天都說好了今日在城口施糧,十五車糧食都被你們官府拉走,現在只有一車也就算了,裡面居然根本不是糧食!”
土匪中難得矮小的曾興最得意的就是可以模仿別人的聲音,這個曾經頂多捉弄一下家人兄弟的技能,在今日徹底找到了發揮用途。
他穿梭在人羣中,用着不同的聲音質疑官府,果然,一向都是高高在上的官老爺陰下了臉。
他直接抽了一邊人的刀,“本官已經解釋過了,你們若不信,待我捉了衛明言,嚴刑逼供,你們這些蠢貨便知道了!”
百姓們果然被嚇住,再也沒人發出聲音。
官員得意又不屑的收回了刀,同時心中又有些惱怒,他也是昨夜聽了那酒樓掌櫃的形容,還真的以爲這是個有錢的主。
畢竟朱木香啊,那可是皇室都要省着用的,他居然用來薰屋子。
本來以爲這人一定不好說話,沒想到他只是暗示了一下,衛明言便痛快答應了將那十五車糧食都交給他。
兩人商談好後都是笑着離席的,還約好了今日一同下棋。
因爲那酒樓掌櫃的話,他也沒想着檢查一下,生怕惹惱了衛明言。
那小子既然敢耍他,若是讓他抓住了,必定要挫骨揚灰……
“大人,這是在幹什麼?”
男人磁性的聲音朗聲響起,彷彿沒看到官員難看的臉色,神情有些疑惑地望向一旁的糧草,“不是說今日一次性發了那十五車嗎?怎麼這裡只有一車,還這麼少?”
“好!!”
官員恨得咬牙切齒,“好你個衛明言!膽敢欺瞞本官,來人!將他拿下!”
官兵們立刻抽出了刀,圍在衛明言周圍的大漢們也都神情凝重的抽出刀來對峙。
“大人,您這是什麼意思?”
衛明言神情也有些驚慌,但聲音依舊清脆而又足夠讓在場的人都聽到,“難道就是因爲我不肯將原本分給百姓的糧食給你,你便要痛下殺手嗎?”
“衛明言!!”官員簡直要被氣昏了頭,“這麼拙劣的嫁禍,你以爲誰會相信嗎?”
“本官從未拿過你一顆糧食,你以爲你說這些話,就可以逃避刑罰嗎?”
“拿下!給我拿下!”
兩邊人打成一團,百姓們紛紛躲避,誰也沒注意到,一個穿着普通補丁衣服的矮個子趁着混亂鑽進了府中。
土匪們這幾日吃的好睡得好,還被衛明言突擊教導了幾次,對付同樣拿着刀,卻每日只會嚇唬人的官兵們綽綽有餘。
但他們只是躲避,根本不進攻,官員一開始還得意自己這邊將他們打得節節敗退,很快,在看到不慌不忙閃避着的衛明言時,腦海中快速閃過了什麼。
不好!
“裡面有糧食!!!有好多糧食!!整整兩大屋子的糧食啊!!”
一個穿着平民衣服的矮個子從裡面衝了出來,聲嘶力竭的大喊着。
“他們將我們的糧食都藏在了裡面,眼睜睜看着我們餓死!!!”
他手裡捧了一把米,隨着這句話撒了出去。
米粒落地,明明沒什麼聲響,可落在在場的百姓眼中,卻如同是千斤石一般,讓他們瘋狂地睜大了眼。
嗷嗷待哺的孩兒……
即將餓死的老父母……
從沒吃飽的妻子……
捧着錢,去哭,去求,糧行卻說沒了米……
“那是我們的米!!搶回來,我們要搶回來!!”
“走啊,我們去搶回來!!”
蜂擁的人羣臉上的瘋狂與赤紅的眼將官兵嚇得不敢上前,眼睜睜看着他們衝進了府中。
“趕緊去啊!!攔住他們!!殺了他們!!”
官員氣的渾身都在癲狂的顫抖,官兵們下意識衝了進去,衛明言揮揮手,土匪們都拿刀跟了進去。
剛纔是爲了拖延時間,現在,這些做盡了壞事的官兵們,也是時候嚐嚐我爲魚肉的滋味了。
“殺,殺了他們……”
官員顫抖着也要跟進去,卻被衛明言拍住了肩膀,他嚇了一跳,連忙握緊了手裡的刀,像是下一刻就要撲上來。
“苗城大旱,你身爲父母官,做的第一件事不是賑災安撫,而是聯合糧商,藏起大量糧食,哄擡糧價。”
“當然了,你一個人沒這麼大的膽子。”
衛明言帶着笑,看了眼裡面混亂鬨搶的人羣,又望向對面手拿着刀對準自己的官員,“是誰呢?國舅爺?還是貴妃娘娘?”
“你既然知道,還敢犯下滔天大罪!”
官員眼中露出狠厲來,“今天,在這的人,一個都別想跑!”
“哦~”
他說完,就看着那個如同惡鬼一般可怖的男人帶着笑走近了他,官員不知爲何嚇得幾乎要尿了褲子,他下意識伸出刀去擋住面前人得去路。
可出乎意料的,刀居然落在了肉上。
下一刻,官員聽到了自己人生中最後兩句話:“少爺!!”
“狗官!!去死吧!!”
他軟軟癱在了地上,胸前被人拔出了一柄長刀,濺出了血液來。
百姓們還在哄搶着,衛明言捂住手臂,沒讓莫大扶着自己,而是一步步走到了裡面。
“各位!!”
他的聲音不是很陳厚,卻彷彿帶着穿透力,眼中被瘋狂浸透的百姓們都紛紛看了過來,看到的,卻是手臂帶着血液,臉色蒼白的貴人。
貴人說,“那狗官要殺所有人滅口,已經先行被我處置,你們拿了糧食,便躲在家中,若有人問起來,只說一直在家裡,什麼都不知道便好。”
百姓眼中漸漸多了幾分清明。
有人問,“那您怎麼辦?和我們一塊躲起來啊!”
手臂染血的貴人苦笑了一聲,“我今日殺了他,他死前透露出,皇上必定會拿人治罪,我不留下,死的便是百姓,大家快些拿了糧食去吧。”
“我現在橫豎也是一死,不如靠着手中勢力抵抗一番,但你們還有妻兒牽掛,我不能連累你們,快些走吧,再晚一些,雲州兵馬收到消息,你們便走不了了。”
有人害怕,也有人遲疑,更有人一腔熱血,“您是爲了我們纔會殺了狗官,我不走!”
“我們聯合起來,上告朝廷,一定可以還衛少爺一個清白!”
“對!我們不走!”
衛明言臉上苦笑更重,“這件事,便是皇上默許的。”
四周沉默了下來。
一片寂靜中,突然有個人站了出來。
是那個家中有着流產妻子的漢子,他砰的跪在地上,眼中滿是堅決,“您若要反,可以讓我追隨您嗎!”
他砰砰砰磕了三個響頭,額頭紅了一片,看着駭人極了,可眼中卻全是堅定,“反正本來我也活不下去了,跟了您,您這麼慈善,至少可以讓我們吃飽飯!”
瘦骨嶙峋的孩兒,流產需要糧食的妻子,不停地在他眼前浮現。
他現在帶着糧食回去,是能活一陣。
可那樣一個不將他們當成人命的皇帝,以後真的會讓他們繼續活下去嗎?
還不如,拼了!
衛少爺是這樣的善人,總比現在的皇上好!
越來越多的人跪下。
衛明言接過了莫大遞過來的傷藥,灑在了傷口上。
“去取銀兩來,願意入我們旗下的壯年男子,每人分的二兩,一人一袋米,以後吃住都在官府。”
跪在地上的男人們眼中露出了欣喜的光,他們跪在地上,拼命地磕着頭。
就算是爲了錢與米,只要能將這些錢帶給親人,就算是下一刻死了,他們也甘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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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州
老者正躺在妾侍溫軟的臂膀上享受着,外面突然傳來了急促敲門聲。
他猛地皺眉,“進來。”
“大人!!苗城反了!”
那人跪在地上,慌亂的說着,“全城的人都反了啊大人!”
“什麼?”
老人瞪大眼,“這羣賤民!趕緊扶我起來,我要給陛下……”
一柄刀子戳進了他的喉嚨,伴隨着妾侍的尖叫聲,他不可置信的,緩緩倒下。
最後一個念頭,居然是他藏起來的三萬兩黃金可怎麼辦。
苗城官府中
衛明言看着面前簡略版地圖,點了點雲州的方向。
這裡,他的母親,他的姐姐,還在等着他回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