噠、噠、噠。
那扇門正在被敲響，無定型的黑暗自門縫中溢出，如同細小的觸手般蠕動着朝房間內擠來擠去。
【莫塔裡安】感到自己的目光正不受控制，他的胃翻江倒海，在一萬年後，他早已消失不見的食慾被奇妙的嘔吐欲一同激發出來。
噠、噠、噠。
【莫塔裡安】已然被包圍，被永無止境的黑暗與冥水包圍，他的雙手不住地顫抖着，來自本能，他的靈魂正在尖嘯。
尖嘯，顫抖，希望逃離。
他儘可能地壓制着自己的本能，但組成他的靈能在此刻是如此焦躁，幾乎快要突破所謂“莫塔裡安”的軀殼，朝四周逃竄。
【莫塔裡安】清楚地意識到若全力以赴，他能跟那個存在有一戰之力，但他卻又如此清晰地知道自己不願同那般存在作戰……即便是看上一眼，他都會感到雙目正在被灼燒。
這便是……冥王嗎？
【莫塔裡安】顫抖着，幾近被恐懼與本能釘在原地，在他所處的世界，世間從未有如此恐懼怪異之物——這是他從未見過的。
或者他見過，但那時這滔天的黑暗還尚未成型。
砰砰砰！
門外的那個存在開始不耐煩了，門被粗暴地敲擊着，【莫塔裡安】耳邊聽見些什麼，但巨大的耳鳴與靈能尖嘯遮蔽住了那些話語。
他驚恐地看見那道門在巨力下瀕臨突破。
“有人嗎？打擾了，那我要進來了？”
吱呀——
門開了，哈迪斯做賊般地探進來一個腦袋，他不明白爲什麼【莫塔裡安】不迴應他，明明黑域顯示原體就在房間內。
哈迪斯的目光首先掃到了房間最中央的單人沙發上，沙發是空的，但緩緩回彈的布料告訴他人剛剛就在這裡。
人去哪兒了？
哈迪斯感到些許困惑，他掃視房間，隨後在房間內離他最遠的那個角落看見了站的筆直的【莫塔裡安】，【莫塔裡安】背對着房門，將頭埋在角落裡。
哈迪斯只能看見他的背影，一身暗淡的骨白盔。
？？？
哈迪斯不理解。
哈迪斯大受震撼。
這是那個命運線裡的禮節嗎？或者是什麼奇怪的習俗，一時哈迪斯也給整懵了，他只能緊盯着那個角落裡的【莫塔裡安】，一邊打開門，走進來。
“你沒否定，那我進來嘍。”
哈迪斯說道，反手關上門，門被碰上的那一刻，他清楚地看見角落裡的【莫塔裡安】又是一激靈。
呃。
哈迪斯意識到可能是自己的存在？沒見過黑域的靈能生物的確會在看見他本質的第一時間應激，這很正常。
曾經，見過哈迪斯的納垢靈在第一時間尖嘯着爆炸死去了，就像一個發酵到爆炸的土豆子一樣。
哈迪斯很滿意自己對對面原體的壓制，但這樣他也談不成話，哈迪斯還是希望自己能從對面口中挖出些有用的消息。
於是哈迪斯站在門廊處，儘可能吐字清晰地說道，
“你既然沒有驅逐我，證明你也想對話——那麼我建議現在切換到純物理形態，這樣至少能好受一點。”
連同塔拉辛給的黑冠，哈迪斯已經將黑域壓制到最小範圍了。
話音落下，房間內再度陷入沉默，局面僵持住了。
這反而給哈迪斯整不會了，但好在那個正在房間一角沉重呼吸的【莫塔裡安】終於有了反應。
[抱歉，給我一點世間……適應。]
臥槽！
哈迪斯想到，一個會說抱歉的【莫塔裡安】！這絕對是珍稀品種，異色老莫。
難道……難道不同命運線加的是禮貌嗎？
“可以，我可以等。”
哈迪斯說道，他謹慎地走到單人沙發對面的沙發上坐下，基利曼肯定想到了原體之間對話的場景，因此這裡有兩個原體大小的單人沙發。
哈迪斯看了看茶几上的點心，依舊是基利曼準備的，【莫塔裡安】絲毫沒有動過。
於是哈迪斯開始自動拾取。
哈迪斯邊吃邊打量着整個房間，那個【莫塔裡安】並沒有留下什麼自己的痕跡在屋中，這意味着哈迪斯沒辦法獲取太多信息。
哈迪斯只清楚對面是異端之首……這意味着這個【莫塔裡安】及其危險，他最好不要掉以輕心。
只不過……現在【莫塔裡安】仍然在背對着哈迪斯呼吸。
哈迪斯露出無奈的表情，他開始快速！等待！
………………
呼吸……深呼吸……你可以的……
【莫塔裡安】感到自己的心臟正在狂跳，他不清楚是來自恐懼還是來自激動，亦或者兩者都有。
他不必回頭，靈視裡那個存在就在他身後，混沌癡愚的黑暗正朝地板滴答着足以穿透任何靈能生物的液滴。
但假如他回頭，他會看見什麼？
他會看見哈迪斯嗎？還是另一個存在？
會是他記憶中的那個哈迪斯嗎？還是一個可怖的怪物？
【莫塔裡安】深呼吸着，他緊張地又想吸食毒氣了，但現在他不能這麼做——背對着客人已經是足夠失禮的表現。
換做他之前教唆其他原體兄弟們，這種舉動早就讓他的計劃失敗了。
但他只是——他只是——下意識，毫無思考地這麼做了，在哈迪斯打開門的前一刻躥到離他最遠的那個角落。
他還在害怕。
不……
【莫塔裡安】想到，你必須去面對，不能逃避，這是他等待了萬年的局面——決不能因爲他自己的畏縮而失掉寶貴的機會。
機會永遠只有一次，若他不抓住它，那麼【莫塔裡安】將重新墜落於那個被【基利曼】所管控的局面。
深呼吸，再次深呼吸……
在第七次深呼吸後，彷彿下定了某種決心般，角落裡的【莫塔裡安】終於行動了。
他緩慢地，緩慢到近乎滑稽地轉過了身。
哈迪斯直起身，一隻手捏着茶點，饒有興趣地轉頭看向【莫塔裡安】——
哈迪斯猛地睜大眼。
他看見了什麼？！
我了個天娘唉這還是莫塔裡安嗎？
哈迪斯看見一個……呃……一個瘦，卻沒有像莫塔裡安一樣瘦脫了形的【莫塔裡安】，而且這個【莫塔裡安】臉上沒有皺紋，光滑地就像是打了蠟的大理石地板一樣，
他沒有帶着面具，因此露出了他比一般原體更高的鼻樑——哈迪斯這裡的莫塔裡安則鼻樑過高和過聳了，是個巨大的鷹鉤鼻。
顯然沒有這個【莫塔裡安】英俊。
這個【莫塔裡安】顯然也打理過自己，頭髮光潔而不毛糙，即便是哈迪斯，也曾吐槽過這個世界線的莫塔裡安頭髮亂蓬蓬地跟拖把頭一樣。
但最令哈迪斯所摸不到頭腦的是，
【莫塔裡安】此刻正閉着眼，長長的眼睫毛隨着他眼球的抽搐而顫抖，他的眼角下，還非常趕時髦地紋了個黑淚滴。
他爲啥不睜開眼？
哈迪斯滿頭問號，
“你還好嗎？”
他說，意識到自己似乎對於之前完全沒有見過自己的亞空間生物來講有些過於刺激了。
“如果你仍然無法接受反靈能——那麼我下次再來。”
哈迪斯說道，他看出來那個【莫塔裡安】幾乎是每一塊肌肉與靈魂都在抗拒他的到來。
只能無功而返了嗎？
哈迪斯想到，【莫塔裡安】的反應實在不像是能溝通的樣子，於是哈迪斯清掉餐盤裡最後一塊笑臉餅乾，拍拍手起身準備離開。
“那我就不打擾——”
[別走。]
【莫塔裡安】匆匆打斷了哈迪斯的話，隨後像是下定了某種極大的決心般，原體開始緩慢地挪動着自己的腳步，朝哈迪斯的位置蹭過來——
【莫塔裡安】的頭轉過去背對着哈迪斯，似乎自己不看就沒事那樣。
……？
即便是哈迪斯，也覺得這一幕有些過於滑稽了，跟原體英俊與衣冠整整的外表不同，現在的【莫塔裡安】行動像是一個小孩。
可能直面冥王，需要極大的勇氣吧。
越是沉浸靈能的存在，在面對冥王時的負面效果便越強烈。
更何況【莫塔裡安】並不知曉冥王是否會直接攻擊他。
那麼他就是想溝通。
哈迪斯想到，顯然基利曼說的是對的，哈迪斯的目光看見【莫塔裡安】脖頸間的靈能鐐銬……似乎是帝皇靈能與奸奇靈能的混合物……對面那個時間線究竟發生了什麼？
哈迪斯重新坐下去，並自然地叫機僕再推一餐車吃的過來。
隨後他欣賞起來【莫塔裡安】的挪動表演——這一幕並不常見，至少他這邊的莫塔裡安一般不會表現地這麼蠢。
終於，一分鐘後，堅韌的【莫塔裡安】抵達了他那張單人沙發。
他的臉終於轉向哈迪斯了，但依舊沒有睜眼。
哈迪斯耐心等待着，還有27秒，新的餐車就要推過來了。
[我有一個問題。]
【莫塔裡安】讓自己的聲音儘可能地平靜，但他知道他的聲線中有明顯的顫抖聲，完蛋了，已經全完了。
他何嘗不知曉自己剛剛的舉動是多麼荒謬可笑，但單獨與那般存在獨處一室需要極大的勇氣——
他可以輕易朝那個存在尖嘯着開槍，或者逃難般拔腿就跑，
但保持理智，坐下來跟他對話，卻更加困難。
“你問。”
【莫塔裡安】已經適應了這裡的低靈能環境，他儘可能讓自己貼附於物理世界的維度，終於聽清了冥王的話。
這比他記憶中的哈迪斯聲音更加沙啞，更加低沉，也更加沉穩……更加冰冷與隱含着殺意。
殺意……是的，殺意，【莫塔裡安】清楚地聽出了這種感覺，那個存在至少殺過無數亞空間生物了，以至於他的聲音中下意識含着對於靈能生物的殺意。
他因此更加瑟縮了。
[你是……冥王？]
“冥王”這個高哥特單詞帶有着魔力，靈能視角里，【莫塔裡安】清晰地看見自己在說出這個單詞後，自己身上的一絲靈魂煙火墜入了那個黑洞中，黑洞也因此活躍了片刻。
如此剋制亞空間的存在……這是命運賜給這一支流的寶藏。
“是，我是。”
[那冥王……是哈迪斯嗎？]
【莫塔裡安】聲音微顫。
“是，我是哈迪斯。”
[巴巴魯斯的那個？]
“巴巴魯斯的那個——難道別的命運線裡還有別的降落點嗎？那我希望是馬庫拉格。”
對面的聲音隱含笑意。
[不能是馬庫拉格！！！]
【莫塔裡安】咆哮道，憤怒地下意識反駁道，怎麼可能是馬庫拉格——？？？哈迪斯再不堪也不會選擇去做【基利曼】的手下！
但緊接着，【莫塔裡安】發現下意識的反駁讓他睜開了眼，他已經看見了，【莫塔裡安】猛地倒退一步，差點被身後的單人沙發絆倒，朝後倒下去。
【莫塔裡安】猛地睜大眼，滿是混沌光芒的眼眸中倒影出那個黑影。
他看見……
一個完全不一樣的哈迪斯。
一個的確活到了成年的哈迪斯。
一個被改造成……原體的哈迪斯？
【莫塔裡安】看見一個真正的殺神，完全不同於巴巴魯斯上哈迪斯的稚嫩，他面前的存在彷彿剛下戰場，即便哈迪斯沒有穿甲，那種金屬特有的凜冽依舊就在他面前。
【莫塔裡安】的瞳孔驟然縮小。
他看見哈迪斯的左半面被詭異猙獰的金屬面取代，紅目中閃爍着冷光，傷疤貫穿大半個臉龐，留下深深的疤痕。
但除此之外，那個沒受損的右半面……卻跟【莫塔裡安】想象中的哈迪斯極其相似，卻又比他想象中更加成熟與沉穩。
這個哈迪斯……究竟經歷了什麼，才成爲了他現今的模樣？
而現在，這個哈迪斯，正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你終於睜開眼了？怎麼樣，能看見我嗎？還是依舊是靈能視角的黑暗？”
哈迪斯隨意地指指自己，然後支起身側頭看向房門。
“啊，餐車到了——你不介意接下來邊吃邊聊吧，我現在比較餓。”
[……]
【莫塔裡安】失聲般地搖搖頭，隨後便看見哈迪斯走過去迎接餐車了。
原體失魂落魄地跌倒在單人沙發上，先前思慮許久的話術與謊言在哈迪斯面前被徹底擊碎，四散地滾在在地上。
他苦苦思慮了那般久，模擬了無數次對話與交鋒……卻全然忘了哈迪斯最拿手的技能。
……真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