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直有眼無珠，還請道主見諒。”
店鋪後院。
在藤磨鬼王的引路下，黃衣童子順利看到了王魃，只是方一見面，便恭恭敬敬地朝着王魃折腰行禮，口中呼道。
“道主？”
王魃眉毛一挑。
晏直恭敬道：
“稱雄於道者，可謂‘道主’也。”
“以您的修爲境界，自是當得此名，是謂太一道主。”
王魃搖頭一笑。
雖改了行頭，但這名號倒是又頗爲一致了。
也不在這細枝末節上多做糾纏，他開門見山道：
“晏國主，之前的事情，我可以既往不咎，不過你需要替我辦一件事情。”
雖是商量，但語氣卻充滿了不容拒絕的意味。
扯虎皮幹大事，這活王魃熟得很。
只不過這一次，扯的是他自己的虎皮，是以幹起來更加從容。
晏直卻反倒是放下心來，心中已經隱約猜到這位神秘的太一道主要交待哪方面的事情了。
他周旋於三界和界外修士之間，靠的可不光是‘素有誠信’這四個字，更重要的是對自己有足夠的認識。
和他一起來求見太一道主的人可不少，對方卻唯獨只接見了他一個人。
除了看中他的交遊廣闊，以及手中的買賣，當是再無其他可能。
他也早有出血的準備，是以連忙道：
“在下名下有兩間鋪子，一間買賣道寶，一間買賣修士，一直經營不善，還想請教道主您不吝撥冗指點……”
王魃微微一怔，隨即反應過來，笑着搖頭道：
“晏國主這是把我當成什麼人了，我不要你的鋪子，只要你幫忙儘快賣些東西。”
“賣些東西？”
晏直一愣，這和他想得有些出入，隨後疑惑道：
“不知、不知是賣什麼？”
王魃隨手便將一隻裝着低階靈草、靈材之類的儲物道寶，丟給了對方。
晏直掃了眼道寶中的寶物，心中一開始還有些不在意，但很快便面色微變，猛地擡頭看向王魃，吃驚道：
“道主真的要賣這個？”
“這些東西，現在可不太好搞到……”
何止是不太好搞，簡直是除了存貨之外，根本就搞不到。
因爲隨着大海市出現了狀況，三界這邊已經停止對外售賣這些低階靈草、靈材，而很多人還沒有意識到其中隱藏的底層邏輯已經開始出現了變化。
唯獨他這種周旋於各方勢力中的人，卻一下子嗅到了一股山雨欲來的危機。
他也是極爲果斷的，立刻便選擇過來找這位突然崛起、神秘的太一道主，碰一碰運氣。
卻沒想到竟真的有驚喜。
王魃倒是不知道對方心裡有着這樣的過程，平靜而含糊道：
“這東西當然不太好搞，所以你這邊有能力處理麼？”
聽到這話，晏直卻毫不遲疑地開口道：
“若道主真的願意賣出這些東西……在下誇個海口，道主有多少，我要多少！”
“哦？”
王魃倒是有些驚訝於對方的果斷。
不過聽到他的話，卻還是不禁眼睛一亮：
“當真是有多少，要多少？”
晏直聞言，不禁站直了身體，正色道：
“大人國雖算不得什麼大勢力，不過在這界亂之海中，也算得上是略有薄名，資財也算寬裕，這點，道主儘管放心！”
見對方如此信心滿滿，王魃沉吟了下，又取出了另外一個儲物道寶，丟給了對方。
晏直連忙驚喜地接過，只是看到其中的數量之後，卻微微色變：
“這、這麼多？！”
臉上只是微微色變，實際上心中早已駭然！
他若是沒有看錯，這一件儲物道寶中低階靈草、靈材的數量，簡直比盛產低階靈材的玉壺界每次坊市中對外售賣的總量還要多！
“他、他是從哪搞來的那麼多低階靈物？！”
“玉壺界？！不，玉壺界也許可以產出那麼多，可是他們自己也要用，不可能全都拿出來……瀆聖界和雙身界就更不可能了。”
“可不是三界產出的，那又會是哪裡？”
“難道真的和許多人猜的那樣，他在大海市裡，得到了一個可以盛產低階資源的寶物？”
心中又驚又疑。
王魃自然是不知道晏直心中此刻的心境變化。
他這一次帶過來的低階靈草、靈材不算少，除去道場內的修士正常用度之外，小倉界內基本上都被搬空了。
不過好在小倉界在擁有充足混沌源質的情況下，這些低階資源的成長速度極快，倒也不用擔心跟不上小倉界修士的需求。
見晏直神色僵硬，他倒也明白了幾分，平靜道：
“若是吃不下，那也無妨。”
“不！吃得下，吃得下！”
晏直卻猛地回過神來，看向王魃的眼中，也不由得多了幾分遮掩不住的熱切，快速道：
“在下手中一時半會，的確拿不出能夠與這些東西匹配的價格來，不過我可以把大人國所有的店鋪，包括店鋪裡的寶物，一應都抵給道主。”
王魃聞言輕笑了一聲，盯着晏直，目光卻沒有半點溫度：
“晏國主莫非當我是蠢人不成？”
“大海市出了問題，以後這坊市在不在都兩說，拿這些破爛便想空手套白狼？”
察覺到王魃語氣的變化，晏直心中一顫，強自鎮定地解釋道：
“道主，道主您誤會了，店鋪自然是不值什麼，可是這店鋪內的貨，卻是咱們大人國無數年來辛苦積攢下來的底蘊，道寶、修士、丹藥、符籙、功法典籍……一應俱全，絕不會低於您這批貨的價值，尤其是道寶這塊。”
聽到晏直的話，王魃這才面色稍霽，只是聲音仍舊帶着一絲冷意：
“還望晏國主莫要欺我。”
晏直後背全都是汗，聞言苦笑了一聲：
“晏直便是有十萬個膽子，也不敢欺瞞道主您……若是道主您覺得此事可行，我這便和您一起去瞧瞧我大人國在這邊的店鋪，您也能心裡有個數。”
王魃沉吟了下，點點頭，雷厲風行：
“那就去看看。”
當下叫上心思活絡的藤磨鬼王，三人略作了變化之後，才從店鋪門口走了出去。
果真便看到了店鋪外圍着的一羣修士。
有玉壺界的、雙身界的，還有界外修士。
不過王魃也懶得在這些人身上耗費功夫，只要他在大海市中立下的餘威尚在，除非應元道主、金剛界主親來，不然沒人敢真正冒犯到他。
這便是他自己給自己披上的虎皮。
三人走了沒多久，便在附近的一家鋪子裡停了下來。
“這間是丹藥和符籙鋪子，也會兼着賣一些道寶，花市裡都是這些，賣得比較雜，好東西也有，但不多。”
晏直帶着王魃和藤磨鬼王，一邊走一邊介紹道。
店鋪裡的掌櫃看到晏直，連忙恭敬請安。
王魃只是掃了一眼，便輕輕點頭。
晏直說得很保守，但實際上這裡的東西，幾乎就沒有低於四階的。
若是在小倉界中，單論價值，那兩件儲物道寶中的低階靈草、靈材比起這間鋪子裡所有寶物的價值，也不過是相差無幾。
但這是在界亂之海。
高階寶物、資源很重要，代表了當下，而低階資源也同樣重要，因爲它代表了未來。
沒有低階資源，勢力便無法得到延續，也就失去了未來。
這就是一方完整界域的真正價值。
而三界也正是基於此才能收割其他的勢力。
看完了這間鋪子，隨後晏直又帶着王魃，去了道寶塢，結果王魃訝然地發現，之前者陽大師所在的珍寶坊，竟也屬於大人國。
“國主。”
者陽大師意外地看了眼王魃，隨後恭敬地朝着晏直行了一禮。
煉器大師地位尊崇，但那也是要看和誰比。
在晏直面前，者陽大師也不敢怠慢。
晏直隨意地點點頭，隨後擡手向王魃介紹道：
“道主，這位便是這間鋪子裡最大的底蘊，者陽，他比較擅長煉器……”
“道主？！”
者陽大師又驚又疑地看向王魃。
王魃微微一笑：
“咱們又見面了，者陽大師。”
晏直有些意外：
“道主認識他？”
王魃隨意地點點頭。
而者陽這時候也終於反應了過來，連忙朝着王魃行禮： “者陽見過道、道主。”
心中驚疑之餘，一時還是有些稀裡糊塗。
而見王魃似乎對者陽比較重視，晏直心頭微微一轉，立刻開口道：
“道主若是需要煉器的幫手，儘可將者陽帶走……者陽，今後你便爲道主做事吧。”
者陽一愣，還想說什麼，但晏直卻已經帶着王魃去往後院清點各類道寶去了。
愣在原地半晌，他才忽地想起了對方上一次臨走前說的話。
“完了，這還真的要去那原始魔山了……不對，原始魔山，難道他就是太一山主？！”
一心鑽研煉器的他，這一刻終於後知後覺反應了過來。
忍不住幾步快走，站在門口處，遠遠看着王魃的背影，仍是有些難以置信：
“他就是太一山主？”
而不提者陽此刻的心情複雜。
在晏直的帶領下，藤磨鬼王很快便清點完了這間鋪子中的各類寶物。
這間珍寶堂內的道寶品階，遠不是花市的那個鋪子所能比擬，其中甚至還有兩件上品先天道寶。
在王魃心中，光是這兩件上品先天道寶，便已經遠遠超過了他這次帶來的所有物資價值。
而晏直則是按照界亂之海中的價格，繼續介紹着大人國在坊市中的各類資產。
“我們在大半個界亂之海，都有和其他勢力合作培育道田，所以道寶自然是要多一些。”
晏直略有些自豪地介紹道。
王魃心中微動，想到了一件事：
“既然你去過的地方多，可曾見到過仙人關？”
“仙人關？”
晏直一怔，隨即眼中浮起了一抹恍然之色。
在他眼中，這位太一道主既然已經站在了合體境的盡頭，那麼自然不會甘於停留在此境。
而界亂之海中，至今無有渡劫修士出現，所以想要跨越合體和渡劫的天塹，也唯有離開界亂之海纔有這個可能。
所以對方這麼問，便是想要從他口中知道一些關於仙人關的消息。
當下沉思了下，正色道：
“晏直的確見過不少次，和仙絕之地邊緣處的風區不同，那仙人關名副其實，非仙人不能跨越。”
他也不賣關子，直接道：
“遠望時，只能看到一片漆黑虛空，到了近處，便好似有一面看不見盡頭的牆壁，無論是用什麼辦法，卻也無法撼動，據說一開始三界和界外修士中的頂尖存在，聯手攻打此關，卻也沒有半點效果。”
“後面歷代修士都有嘗試，卻都是鎩羽而歸。”
“後來，漸漸的，也就沒有人再去作無謂的嘗試了，只是偶爾會有人在那仙人關上，留下一些字跡，也算是證明自己來過……呵呵，也有一些頂尖修士，會將自己的傳承留在那仙人關上，道主若是有興趣，也可以去瞧瞧，不過能不能找到，那就要看運氣了。”
王魃若有所思。
按照晏直的描繪，他只能想到‘規則’這個可能性。
只是爲什麼會形成，是不是有人出手刻意將此處圍住，這些卻都是未解之謎。
而界亂之海中的歷代修士都無法找到離開的辦法，儘管之前已經有所預料，可王魃的心頭卻還是不禁掠過了一絲陰霾。
“難道只有重走仙絕之地這一個的辦法麼？”
他們是從仙絕之地外，誤入此處。
所以按照道理來講，同樣也可以通過仙絕之地，離開界亂之海。
但相比於仙人關，他卻更是有些忌憚於仙絕之地中的滿道人。
“得早些回去了。”
王魃心中不禁生出了一抹迫切。
“道寶塢裡還有一些店，不過都比不過珍寶堂，然後人市、仙人洞這邊，也還有其他幾間鋪子。”
晏直卻是不清楚王魃心中的變化，說完了仙人關之後，話題也自然而然重新回到了店鋪上來。
王魃回過神來，點點頭。
三人連同者陽大師，隨後便前往人市。
“人市裡的那幾間鋪子都是買賣修士的，大部分都是普通貨，不過也有一些手中有技藝的，這些都是寶貝……”
晏直邊走邊介紹道。
王魃一開始不太感興趣，不過聽到有擅長技藝的，倒是留了心，好奇問道：
“這些人都是從哪找到的？”
“那可就多了，有獵寶人擄來的，也有一些由於無力採買資源供養族裔，不得不自賣爲奴，換取資源，這部分是大頭，也有在本勢力中犯了事，不得不來這裡避禍……”
晏直雖然不親自插手這些事情，但對於其中的門道卻也瞭若指掌。
王魃點點頭，心中說不出是惻隱還是其他。
很快，幾人便順利來到了晏直名下的鋪子。
和王魃之前看到的那種售賣修士的鋪子有些類似，透明的罩子裡，立着一個個修士的身影。
不過這都是擺在檯面上的。
晏直直接帶着他們去了店鋪後面。
“這麼多？”
走進後院，王魃的眼裡也不禁閃過了一抹驚色。
不大的院落裡，卻擺放着數十個如同格子似的透明小房間，堆迭在一起。
這些房間只夠裡面的修士盤腿而坐，逼仄無比。
他們的目光木然，沒有半點生機和活力。
顯然從進入這裡之後，這些人也便已經‘死了’。
負責這間鋪子的掌櫃介紹道：
“這批是‘石窮界’的人……他們都是被自己勢力賣過來的，最近太忙，還未來得及調教。”
晏直笑着看向王魃：
“道主，不知有沒有中意的？”
王魃微微搖頭，目光冷淡地掃了一圈，便準備離開。
他不是聖人，對這裡的買賣修士無法阻止，但他對這種習俗也實在是難以接受，乾脆眼不見爲淨。
只是目光掃過角落的一個房間，他卻忽地一怔。
那處房間裡，一位女修正盤坐其中，靜靜地打量着外面。
她的面容醜陋，一如這裡的界外修士。
只是兩個眸子卻很漂亮，像是一泓清泉，美得不可方物。
看到這女修，王魃瞬間感受到了體內的元磁道人心神一震！
元磁道人甚至忍不住出聲問道：
“道友，是我看錯了麼？我怎麼感覺她……”
王魃這時已經下意識擡手掐指。
隨後驚愕地擡起頭，看向那女修，滿眼的匪夷所思：
“秦凌霄！”
“真是她！她怎麼會在這裡？！”
不久之前，他還在爲找不到解決元磁道人的執念而感到頭疼，卻沒想到轉機竟然這麼快便出現在面前。
“真是她……”
體內的元磁道人喃喃自語，似是失神一般。
王魃心神微動，對元磁道人傳聲道：
“看樣子她是已經轉世了，只是不知道爲何，竟然會轉世到這裡……而且看她模樣，似乎還未覺醒宿慧，我這便點醒她，讓她和你見上一面。”
然而讓他沒想到的是，元磁道人稍稍沉默後，卻平靜地拒絕了王魃的提議：
“不必了，既然知道她真靈尚在，我也可以安心了。”
王魃目露遲疑：
“可你不是對她……”
“修行修心，到了如今，也該是釋然之時，道友，這是我的執念，卻又何嘗不是你的執念，這是我的囚籠，又何嘗不是你的囚籠？”
“一曲清歌滿樽酒，人生何處不相逢……道友，該放下了。”
王魃微微一怔，想要說什麼，可一時間，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只聽到腦海中元磁道人的聲音如風聲一般，漸漸散去。
這牽住了元磁道人的最後一點執念，沒有波瀾，也沒有意外，終於釋懷。
無始，亦無終。
而阻擋元磁道人與其相融的最後一點滯礙，也在這一刻，悄然消解。
一切都沒有變化。
然而在王魃的元神、道域之中，一切，卻都開始發生了劇烈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