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凌城。
夜色下,隱隱的絲竹聲從庭院裡傳出。
一輛飛龍牌豪華汽車停在大門外,一名體魄雄壯的司機安靜地守在汽車旁。
他身上隱隱有流光轉動,如果靠近了,能聽到他體內傳出的一連串好似悶雷般的聲音。
這是練勁武師以勁力鍛骨時纔會發出的‘雷音’!
能以勁力觸及骨髓,重新鍛骨,說明此人至少也是炁變後期的練勁武師。
雖然藍凌城作爲京城,處處藏龍臥虎,一名炁變後期的練勁武師也不算什麼。
但能讓一名炁變後期的練勁武師當司機,那地位就不一般了。
再往上,道基期武者哪怕在京城,地位也不會低。
片刻後,有腳步聲和交談聲從庭院內傳來。
站在原地修行的司機停止運勁,睜開雙眼。
“李司長,今晚招待不週,還望海涵啊。”
“趙閣老太客氣了,多謝款待,留步留步。”
“哈哈哈,我得把李司長送上車才行。”
談話間,兩名男子從庭院大門內走了出來,身後還跟着幾人。
司機連忙走到後排,將車門打開。
李雷面色紅潤,顯然酒喝了不少。
他笑着轉身對攙扶着自己的男子說道:
“趙閣老,就送到這裡就行,多謝款待。”
趙明煦一身酒氣,已經顯露出幾分醉意。
他用力握着李雷的手:
“李司長,這次招待不週,下次再給個機會,我一定好好款待!”
“趙閣老您太客氣了。”
李雷又和對方客氣了幾句後,才坐上自己的座駕,汽車緩慢駛離。
趙明煦一直站在原地,笑着看着汽車遠離。
等到李雷的汽車徹底消失在視野裡,趙明煦臉上的笑容才一點一點消失。
眼中的醉意徹底不見。
“叔,這位李司長真是半點兒面子都不給您啊。”
身後的侄兒趙辰熙走上前,輕聲說道。
語氣中帶着一些憤懣。
他的叔叔趙明煦是司法閣的閣員,堂堂閣老!
趙明煦負責司法閣所有監獄的管理,毫無疑問是個實權閣老。
過去都是別人求趙明煦辦事。
今晚趙明煦重金包下了內城最有檔次的‘紫竹園’,並備好了重禮,以閣老之尊,宴請李雷這個座官。
結果禮沒送出去不說,趙明煦笑得臉都快僵了,李雷也依然從頭到尾口稱趙閣老,甚至不肯叫他一聲趙老哥
趙明煦轉頭看了侄兒一眼,平靜地說道:
“掌嘴。”
趙辰熙一怔,趕緊重重給了自己一耳光。
啪!
清脆的耳光在安靜的巷子裡顯得格外明亮。
趙明煦收回目光,轉身朝紫竹園內走去:
“別人是那位國公爺的養父,被國公爺視爲親生父親對待,需要給我面子嗎?”
趙辰熙低頭跟在後面,連忙道:
“是我錯了。”
如果今晚趙明煦宴請的是那位國公爺,把姿態放得這麼低,他覺得完全可以理解。
可對李雷這樣,他心中難免有些鬱氣。
畢竟趙明煦不僅僅是司法閣閣老,同時還是十大門閥之一,趙閥的人。
李雷就算不給趙明煦面子,怎麼也得給趙閥一點面子吧?
似乎猜到了侄兒心裡怎麼想的,趙明煦冷笑道:
“最多十年,李家就會成爲凌駕於十門閥之上的家族!”
趙辰熙愕然:“不至於吧.”
他並非質疑李飛的能力,只是門閥對於那些突然崛起的‘暴發戶’,天然就帶有一種優越感。
聞人正身爲大藍軍神,不僅僅是大藍朝的軍方第一人,同時也是大藍朝的戰力第一人。
有他坐鎮,聞人家這些年來自然有資格凌駕於十門閥之上!
十門閥的人如果和聞人家的人起了衝突,除了蕭家和葉家這兩家人能稍微硬氣一些,其餘幾家都會選擇主動退讓。
藍凌城內的那些紈絝子弟遇到聞人家的人,那也是不敢大小聲的。
可饒是如此,十門閥內的很多人依然不會把聞人家看得太高。
原因很簡單——
將來等聞人正一死,聞人家的地位立刻就要一落千丈!
哪怕如今聞人正的國公之位已經世襲罔替,也很難改變這個結果,除非他的後代還能再出一名武聖。
在大藍朝的方方面面都‘開枝散葉’,其底蘊已經成爲這個國家的一部分。
這就是十門閥能坐在雲端,笑看他樓起,再看他樓塌了的自信從容!
武聖確實厲害,可也活不過三百年。
而十門閥這樣的世家卻能傳承四百年,五百年、六百年
在趙辰熙看來,今後的李家無非就是另一個聲勢更隆的聞人家罷了。
想要真正擁有十門閥這樣的底蘊,還差得遠呢!
等李飛一死,將來李家還能剩下幾分風光?
說不定還會因爲李飛鋒芒太盛,樹敵太多,將來被牆倒衆人推。
但趙明煦一番話,直接給趙辰熙潑了一盆冷水:
“你的目光還停留在過往,根本沒看清未來天下的局勢走向。”
“請叔叔指點。”
趙辰熙連忙躬身道。
對這位叔叔,他是又敬又怕。
如果不是因爲對方身懷隱疾,沒能留下後代,也輪不到他這個侄兒跟在對方身邊。
趙明煦掃了他一眼,搖搖頭:
“李飛將來已經板上釘釘會是下一個林天一,甚至更高!”
“而這不是最關鍵的,最關鍵的是有李飛在,我大藍朝早晚是要遠征西大陸的!”
“你覺得如果西大陸被打下來,天下的局勢還會是如今這個局勢嗎?屆時會多出多少門閥世家?李家在這其中會佔據怎樣的位置,分到多大的蛋糕?”
趙辰熙聽得額頭冒汗,再次躬身行禮:
“侄兒受教了!”
大藍朝之所以是十大門閥,而不是十五,甚至二十個,是因爲資源就那麼多,早就被瓜分乾淨了,很難容下新的門閥誕生,除非先滅掉幾個舊門閥。
但如果西大陸被打下來,那將有更多的資源和地盤可以被重新瓜分,確實不知會新誕生多少門閥世家!
趙明煦繼續向前走,輕聲道:
“可惜了,不知是李飛的意思,還是李雷不願意,看樣子我趙家是沒什麼機會和李家結爲姻親了。”
李飛被封爲靖安國公,且天子當衆賜予‘天子劍’後,趁着李飛待在京城,各大門閥世家都動了起來——
想盡辦法給李飛介紹自家待字閨中的閨女,又或者給李田雨介紹優秀的青年。
今晚趙明煦設宴款待李雷,爲的也是此事。
可惜無論是給李飛介紹對象,還是給李田雨介紹對象,李雷都沒有鬆口,連一絲見面的機會都沒給。
“叔叔,現在江湖上有傳聞,說靖安國公和那位女子劍仙之間有些曖昧.”
趙辰熙小心翼翼地說道,“所以或許是靖安國公自己的意思。”
趙明煦一怔,扭頭看向他:
“女子劍仙?不會吧,對方都多大年紀了?這相差也太大了!”
說起這個,趙辰熙頓時自信了許多:
“叔叔你有所不知,武者達到道基期後,壽命就會開始增加,衰老速度會極大地延緩。成爲大宗師後,更是會容顏永駐,一直到壽命耗盡那天,容顏都不會衰老。
傳說中那位女子劍仙看起來和二八年華的少女差不多,而且有着絕世容顏!
對方是武聖,能壽三百載,就算已經一百歲了,那也還有兩百年可活呢。”
趙明煦眼神變幻,摸了摸下巴。
真要是這樣的話,無論從哪方面來說,那位女子劍仙好像纔是李飛的最佳選擇?
“如果他將來真和這位劍仙在一起,各家就算想給他送幾房小妾都不可能了。”
趙明煦搖搖頭,有些惋惜。
如果李飛真和寧青曼在一起了,各家給李飛送女人,豈不是往死裡得罪那位劍仙?
誰敢?
“那就只能在李田雨這邊想辦法了。”
趙明煦心中有了決斷。
汽車停在靖安府外。
李飛被封爲國公後,這座侯府也變成了國公府。
司機爲李雷打開車門,李雷邁步走進國公府。
片刻後,他坐在大堂內喝着張雨青爲他準備好的醒酒湯。
“你也一把年紀了,別每天都去應酬,能拒就拒掉吧。”
張雨青心疼地說道。
李雷放下手中的湯碗:“我剛剛升爲巡檢司長,內閣六閣,方方面面都需要打交道,有些應酬確實沒辦法推掉。”
他之前從興城被調往藍凌城,從興城總長任督查閣巡檢司副司長。
督查閣巡檢司負責京城治安,是藍凌城除禁軍和城衛軍之外,第三種武裝力量。
這是真正的要害部門,位高權重!
巡檢司副司長是14級座官,李雷從12級命官一下連升兩級,其中還包括躍過命官和座官之間的這道‘龍門’,從地方調任中央,在京城擔任重要職位。
可謂一步登天!
等到李飛被封爲靖安國公後沒多久,他更是直接升爲巡檢司司長,15級座官。
一年內從副司轉正,升爲司長,而且還是巡檢司這種能掌兵權的要害部門。
這種升遷速度已經快到不合理!
偏偏沒有人覺得不合理。
甚至被李雷頂替位置的上任巡檢司司長,更是歡天喜地,提前告老還鄉,好似中了大獎一般。
李雷當然知道這一切是因爲什麼,所以他愈發小心謹慎,不想給李飛樹敵,招惹是非。
趙明煦堂堂閣老,主動宴請他,而且對方所在的司法閣平日裡和督查閣關係緊密,在業務上有很多來往。
所以李雷更加沒法拒絕。
只是有些事情,他沒法替李飛做主。
正想着李飛,李飛就來了。
“李叔,張姨。”
李飛穿了一件便衣,邁步走進大堂。
“小飛,修煉完了?”
李雷問道。
他已經習慣李飛每天大部分時間都用於修行。
“嗯,修煉完了。”
李飛在李雷身邊坐下。
他知道自己陪二老的時間不多,所以這段時間每晚都會特意抽一些時間出來和李雷,張雨青聊聊天。
聞到李雷身上的酒氣,李飛知道對方又出去應酬了:
“叔,那些邀約,你要是不想去就推掉吧,沒關係的。”李雷笑道:“不礙事,我還樂得被那些閣老們捧着呢,哈哈哈。”
一旁的張雨青瞪了他一眼,也笑了。
李飛笑道:“好,你開心就好。”
“小飛啊。”
李雷收斂笑容,正色道,“本來你的事我不該過問,不過這個事情,我還是想問一下。”
李飛看着他:“叔,你說。”
李雷:“關於未來的妻子,你是怎麼考慮的?”
一旁的張雨青聽到這話,也一下來了精神,關切地看向李飛。
她也爲這事兒操心呢。
放在修行界,李飛今年二十二歲,實在太年輕。
但在父母眼裡,這個年紀的人,早該成家了。
“啊?”
李飛略微有些窘迫。
果然,催婚這種事情,無論是普通人還是武聖,都躲不過.
“你要是心裡有心儀的人選,我們就不替你操心了。如果沒有的話,那李叔和你張姨可以幫你推薦幾個。
最近也確實有不少我和你張姨都覺得很不錯的人選,人家也沒說一定要怎麼樣,只是想和你先認識一下,你覺得呢?”
李雷說道。
“對啊,小飛。”
一旁的張雨青也熱切地說道,“你要是有心儀的姑娘了,也可以給我們說說嘛。”
李飛沉默了一下,認真地看向李雷和張雨青:
“李叔,張姨,我確實有心儀的姑娘。”
“哦?”
李雷和張雨青對視一眼,臉上都有笑意,更多的則是好奇。
“是誰啊?”
張雨青問道。
李飛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這個嘛暫時不好說,人家或許對我根本沒那個意思.等哪天,這事兒定下來了,我一定第一個告訴你們。”
李雷開懷大笑:“哈哈哈,好好好,那我和你張姨等你的好消息。”
張雨青:“我家小飛這麼優秀,哪家姑娘能不動心?小飛你是不是都沒告訴對方啊?”
Wωω★ттkan★c o 李飛:“這個.”
李雷:“好了好了,孩子的事,你讓他自己去把握嘛,別多問了。”
張雨青:“我就是提醒一下嘛。小飛他別的方面是厲害,但感情這方面,我還是能給點建議的。”
“.”
幾人又聊了一會兒,李飛‘狼狽’地離開。
回到自己屋內,回想起剛剛李雷和張雨青的話,他嘴角浮現出一絲笑意。
手中不知不覺間已經多出一截千機無影絲,一條消息發了過去:
“在幹嘛呢?”
過了許久,對面都沒有回覆。
就當李飛有些擔心時,千機無影絲微微振動,消息傳來:
“在喝酒。”
“嗯?”
李飛眉毛一挑,“自己一個人喝嗎?”
“對。”
這次回覆很快。
“我記得你好像很少喝酒,這是怎麼了?”
“沒什麼,就突然想喝酒了。”
看到這條回覆,李飛走到窗邊,推開窗戶,看向外面的夜空。
一輪彎月懸掛在夜空上,幾點繁星閃爍。
皎潔的月華落在院子裡,映出斑駁的樹影。
“那我陪你喝。”
李飛回道。
寧青曼:“你此時在藍凌城吧?怎麼陪我喝?”
李飛:“你擡頭看天上。”
寧青曼:“.然後呢?”
李飛也擡頭看着明月:“今晚的月色很美。”
寧青曼:“的確。”
李飛:“我突然想起一首詩: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對面再次沉默了一會兒。
“你寫的?”
“真不是。”
“懂了,又是那個姓李的詩人寫的是吧?”
“.對。”
“呵呵。”
“我現在正舉杯對明月,我倆對着同一輪明月共飲,也算是我陪着你一起喝酒了吧。”
千里之外。
一座孤山之上,一襲青衣的寧青曼正坐在一塊岩石上,一旁放着酒壺,手裡拿着酒杯。
這座孤山就是她閉關療傷的地方。
今晚不知爲何,她突然想喝酒了,於是去買了酒回來,獨自一人坐在山頂獨飲。
看到李飛這句話,她愣了一下。
擡頭看向頭頂上空的明月,腦海中浮現出李飛正舉起酒杯對準天上明月的畫面。
舉杯邀明月
寧青曼嘴角微微上翹,也舉起手中的酒杯,對着夜空中那輪明月。
同一片夜空,同樣的月色,兩個相距千里的人就這樣完成了‘碰杯’。
“好,乾杯。”
寧青曼輕聲說道,然後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突然間,她的心情變好了許多,縈繞身旁的孤寂感也消失不見。
“那個姓李的詩人還寫了哪些詩?說來聽聽。”
她笑着問道。
“那可多了,茫茫多,一晚上都說不完。”
“嘁。”
她撇了撇嘴,小聲道:“吹牛。”
“問世間情爲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對面突然發來這麼一句。
寧青曼呆住了。
問世間情爲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她反覆念着這句詩,一時間竟有些心慌意亂。
李飛爲什麼會寫這樣一句詩呢?
他是在暗示什麼嗎?
我和他,算是生死相許嗎?
寧青曼腦海中浮現出許多畫面——
潭城上空,擋向天劫的那道身影。
北蠻深處,兩人共戰鎮河天王。
翠青城,明知是陷阱也決然殺進城內。
面對三大巔頂的圍攻,只守不攻的劍法。
生死關頭,突然從後方拉住自己的那隻手
“如果這次我們能活着離開,將來仗劍四方,行俠仗義,你願意和我一起嗎?”
還有這句讓寧青曼不知該如何回答的話。
“在想什麼呢?”
手中千機無影絲的振動打斷了寧青曼的回憶。
她捏緊手中的透明絲線:“這句詩也是姓李的寫的?”
李飛:“這句不是。”
不知爲什麼,寧青曼突然有些生氣:
“那你發給我幹什麼?”
李飛:“.只是突然想到了。”
對面再次沉默。
“以後別發了。”
寧青曼突然發來這樣一句。
李飛一怔,捏緊手中的千機無影絲:
“還記得你答應過我什麼嗎?”
寧青曼:“什麼?”
李飛:“和我一起去天一樓。”
孤山之上,寧青曼沉默許久:
“.你知道我在療傷,可能沒法和你一起去了。”
李飛看着這行字,深吸一口氣:
“寧青曼。”
“一把年紀了,說話不算話嗎?”
在認識李飛之前,寧青曼原本對自己的年齡並沒有那麼在意。
但現在.
她猛地從岩石上站起身,殺氣騰騰:
“李飛!你是想死嗎?!!”
李飛的回覆很快:
“你是武聖,還能活兩百年,換作普通人的話,你現在還年輕。”
寧青曼:“你想說什麼?”
李飛:“我想說,趁着我們都還年輕,不要給自己留遺憾,把該做的事都做了。”
“一起去天一樓吧,我等你。”
微風吹拂過山崗。
今晚月色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