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
薩卡澤。
城市中央的宏偉神廟外，廣場上密密麻麻地跪滿了人。
白玉雕琢的神像之下有一座祭壇，穿着紅色祭祀服的薩滿正在上面施法。
他渾身畫滿了彩色的紋路，手舞足蹈，口中唸唸有詞。
五彩斑斕的光暈以祭壇爲中心，朝四周擴散，掃過廣場上的信徒們，繼續向外擴散。
以神廟爲中心，整座城市的街道上都跪滿了人。
這是一場全城參與的祭祀，是爲已經死去的薩卡澤神廟第一勇士呼延和泰舉辦的葬禮！
草原之上，最大的神教是滿願教，信奉滿神。
草原王庭施行政教合一制度，教權在王權之上，歷任國主都必須由滿願教的大滿爲其加冕。
所以薩卡澤神廟第一勇士的葬禮，全城百姓都要參與。
嗚——
厚重的號角聲從神廟響起，傳遍全城。
聽到號角聲後，跪在街上的人們紛紛直起身，手捧白布，高舉向天，悲慼地大聲高呼：
“騰格特，亞烏啦——”
“騰格特，亞烏啦——”
“騰格特，亞烏啦——”
這是草原語，意思是‘魂歸天上’。
十幾萬人的呼喊聲逐漸匯聚在一起，形成一曲直擊靈魂的悲歌，飄向九天之上！
神廟外，祭壇之上。
薩卡澤神廟的第一薩滿，呼延普山放下手中的白布，從懷裡拿出一把匕首。
他環顧四周，沙啞的聲音並不高昂，卻能清晰地傳遍全城：
“滿神的子民們——”
“我們英勇的神廟第一勇士魂歸天上了——”
“他是有希望成爲聖者的戰士，是薩卡澤的雄鷹，是草原的希望——”
和北蠻一樣，草原上曾經也出過武聖，還出過真一境的巔頂強者。
無論是武聖還是真一境的強者，在草原上都被統稱爲聖者。
只是草原已經有五百年不曾有過聖者了。
呼延和泰是立道境巔峰的大宗師，在草原的大宗師中能排進前三，確實是‘聖者候選人’，是草原的希望。
“但是啊，中原人用卑劣的手段殺死了他！”
呼延普山憤怒地嘶吼道。
他是第一薩滿，是頂級真人，同時也是呼延和泰的侄兒：
“我，呼延普山，以薩卡澤神廟第一薩滿的名義發誓——”
“我一定要爲其復仇！！！”
最後的尾音如怒雷，如火山，響徹在所有人的靈魂深處。
呼延普山高舉匕首，當着衆人的面用匕首劃破自己左手掌心，然後用鮮血淋漓的左手抹過自己的臉。
滿臉血污！
在草原上，這是‘血面之誓’，不死不休！
隨着他做完這個動作，跪在四周的信徒們也紛紛拿出早就準備好的匕首，和他一樣，劃破左手掌心，用鮮血抹過面門。
“舍歐！”
人們大聲喊道。
在草原語中，意爲——復仇。
“舍歐！”
“舍歐！”
“舍歐！”
震耳欲聾的吶喊聲在城市的每一處角落響起。
撼動天雲。
明都。
草原最大的城市，草原王庭所在之地，同時也是滿願教的神山所在之地。
神山的名字就叫神山。
草原上只有這一座神山。
當陽光灑下，整座神山都沐浴在金色的光芒中——
璀璨，神聖、巍峨！
每天太陽升起時，神山下都有無數虔誠的信徒跪在地上，朝神山叩拜。
神山之上，神廟位於最高處。
晨光刺破靛青色的雲層，落在通體瑩白的建築之上，整座神廟好似天神遺落在人間的一塊白玉。
十丈高的轉經筒在罡風中兀自旋轉，銅鈴的叮噹聲撞碎在峭壁之間。
十二根丹朱廊柱撐起飛檐斗拱，穹頂的鎏金寶瓶籠在薄霧裡。
殿內，酥油燈長明不滅。
一名名穿着白色長袍的祭祀低頭彎腰，向幾名穿着大紅袍的薩滿行禮。
這幾名紅袍薩滿一路向神廟深處走去，沿途遇到的渾身都籠罩在黑袍中的祭者，紛紛跪地向他們磕頭。
滿願教的等級，從下至上分別是黑衣祭者，白袍祭祀、紅袍薩滿，還有最高的金袍大滿。
而哪怕是最低級的，終日不能露出自己面貌的黑衣祭者，在草原上的地位也十分崇高。
此刻這些跪在地上的祭者，出了這座神廟，外面會有更多的人向他們跪拜。
四名紅袍薩滿走進了神廟最深處的一座大殿。
大殿內，刻滿寶石，閃爍着金芒的壁畫前，站立着一襲金袍。
此人長髮披散，身材並不高大，但他站在那裡，竟給人一種比神山還要巍峨的感覺！
他就是滿願教的大滿——祁連觀世。
草原之上最尊貴的存在，替滿神放牧草原的人！
祁連觀世轉過身來。
他的面容像是籠罩在一層薄霧中，模糊不清，唯有一雙眼睛格外清晰。
他用慈愛的眼神看向四名紅袍薩滿。
“冕下。”
四位紅袍薩滿一齊行禮。
“滿神護佑。”
祁連觀世擡手，一片金輝灑在四人身上。
四名頂級真人境界的薩滿沐浴在神輝中，真力變得異常靈動，隱隱有一種榮登天界，覲見滿神的錯覺！
四人相互對視一眼，其中一人欣喜地說道：
“恭喜冕下！”
此前寧青曼點評世間強者，說李飛在大宗師這一層級已經難尋對手。
但巔頂之下，依然有些人能對他造成威脅。
除了西大陸的那些親王，東大陸還有幾位頂級真人的實力非比尋常。
東大陸沒有親王級的說法，大宗師和頂級真人就已經是巔頂之下的極限。
但總有些人能憑藉特殊的手段突破極限。
比如那位被重傷的北蠻王，憑藉特殊的獸化，能夠超越立道境巔峰，擁有媲美親王級的戰力。
又比如草原上這位大滿，他是天罡地煞大圓滿的境界，但因爲身份特殊，藉助滿願教的信仰之力，也能突破自身境界的極限！
一直以來，草原王庭都被大藍朝視爲最有威脅的國度。
因爲草原王庭擁有二十多位頂尖強者，還有百萬控弦之師！
除此之外，草原上的歷任大滿都不容小覷。
所以哪怕草原王庭和兩大漠國一樣向大藍朝俯首稱臣，大藍朝也一直讓白焰軍駐守在東境，用一個巔頂戰力威懾草原。
而草原王庭一直堅信，只要他們的大滿能成爲聖者，草原就能擺脫向大藍朝俯首稱臣的命運，真正成爲一方霸主！
祁連觀世是滿願教歷史上最年輕的大滿，天賦最高。
如今他的修爲有了更進一步的趨勢，自然讓在場的薩滿們驚喜不已。
“冕下找到登聖的契機了？”
一位薩滿激動地問道。
祁連觀世微笑：“一切都是滿神的指引。”
“滿神護佑！”
四位薩滿一齊說道。
等幾人平復情緒後，祁連觀世開口道：
“薩卡澤已經做好了準備，你們呢？”
“我等願爲滿神而戰！”
四位紅袍薩滿齊聲道。
“好。慕容紫背棄了滿神，你們帶着我的聖令，去把他押回神山。”
祁連觀世輕描淡寫地說道。
但他的話卻猶如一道雷霆，在四位薩滿心中炸響！
滿願教除了神山之上的這座神廟外，還有八座神廟。
慕容紫是香帕神廟的第一薩滿。
對方和國主走得很近，另外還拉攏了兩位神廟薩滿。
草原八座神廟，支持祁連觀世的有五座，站在國主那邊的有三座。
這就是草原上，教權與王權的力量對比。
如今祁連觀世竟要直接動慕容紫！慕容紫是國主最大的依仗，也是下一任大滿的有力競爭者。
一旦慕容紫被拿下，國主一系的勢力會大受打擊！
那兩位被拉攏過去的神廟薩滿，恐怕會立刻臣服在神山之下。
“冕下.”
四人擡頭看向祁連觀世。
這位大滿用慈愛的眼神注視着他們，什麼都沒說。
“謹遵聖令！”
一位紅袍薩滿率先領命。
其餘三人也紛紛俯首.
當晚，四大薩滿帶人突然降臨香帕神廟，宣佈了大滿的聖令。
四人憑藉祁連觀世賜予的陣旗，第一時間將整座神廟封鎖，斷絕了慕容紫逃跑的可能。
一場大戰後，慕容紫被四位薩滿聯手擒下，押回神山。
此舉立刻引發了草原王庭的震動！
國主一系第一時間予以最強硬的反擊——
草原第一勇士拓跋山海帶着最強的天狼血騎圍住神山！
就當很多人以爲草原將爆發一場前所未有的大戰時，大滿祁連觀世獨自一人下山。
然後令人大跌眼鏡的一幕出現了——
拓跋山海摘下自己的頭盔，率先向祁連觀世表示了臣服！
隨後一萬名天狼血騎紛紛下了坐騎，單膝跪地！
神廟最大的支持者慕容紫被擒，軍方最大的依仗拓跋山海帶着一萬名天狼血騎‘投敵’了。
這簡直是天崩開局！
沒有任何意外，國主一系的支持者們紛紛倒戈，選擇臣服在神山之下。
僅僅三天時間，這場教權與王權之爭就落下了帷幕。
最終這場內鬥，頂尖強者只死了一個慕容紫和兩名王室的大宗師。
草原王庭的國主親自登上神山請罪！
這一天，大滿祁連觀世的聲音從神山之上傳出：
“滿神的子民們——”
“一千年前，草原的兒郎們雄踞東方，我們的馬蹄聲響徹中原！”
夕陽如血，環繞在神山四周的天狼血騎紛紛抽出自己的佩刀。
“五百多年前，中原王朝一統東陸，他們認爲自己已經征服了草原。”
“滿神的子民們，告訴我，先輩的榮耀已經被你們遺忘了嗎？”
一名名草原人走出住所，來到街道上，朝神山所在的方向吶喊。
“不！草原的兒郎永遠不會被征服！”
“五百年太久，現在，是時候讓中原再次響起我們的馬蹄聲！”
蓋有國主金印的旨意從神山之上頒佈，傳令的騎士帶着草原最高的意志，朝四方趕去。
一件件兵器從庫房中被搬運出來。
一匹匹戰馬被套上了馬鞍。
刀劍染上嗜血的光芒，熾熱的熔岩從地底深處迸發——
兵鋒如大江，從草原之上涌出！
洪光四十九年，12月7日。
草原王庭以薩卡澤神廟第一勇士呼延和泰被靖安侯李飛害死爲由，對大藍朝發動戰爭！
時隔多年，大藍朝的東境再次直面百萬控弦之師！
北蠻。
金烏山，北蠻四大強族之一，烏日族的本部。
一間帳篷內，一名男子席地而坐，正用筆在一本書上寫着註釋。
他穿了一件白色長袍，一頭長髮用髮簪束起，有着在北蠻罕見的儒雅氣質。
正是博爾忽。
此時他手裡正在寫註釋的書是一本他自己編寫的武功秘籍。
北蠻的武功雖然比西大陸的武技相對多樣化，但論高深程度，還是不如中原武林。
各個部族掌握的能夠練到造化境的道勁，少之又少。
博爾忽在武道大師階段就曾依次挑戰十七族所有強大的武道大師，將十七族的武功都見識了一遍。
在成爲大宗師後，他將十七族的武功融會貫通，創出好幾套絕學。
在成爲北蠻王后，博爾忽並不吝嗇，將自己的絕學盡數傳給追隨他的強者。
他的親衛軍中，有很多人都得到過他的傳授。
當初那一戰結束後，重傷的博爾忽帶着自己的親衛軍返回烏日族。
他不再提一統北蠻的事，而是一邊養傷，一邊將自己的武學心得編寫成書。
一名穿着短裙，身材纖細卻充滿爆發力的女子走進了帳篷。
“王上，父親同意了！”
烏雅娜娜激動地說道。
她是博爾忽的妻子，是烏日族族長唯一的女兒。
博爾忽放下手中的筆，轉頭看向妻子，臉上浮現出笑容：
“娜娜，多虧有你。”
烏雅娜娜坐在博爾忽身邊，搖搖頭：
“父親不是因爲我才同意的，是因爲他相信你，他相信只有你才能成爲北蠻的王，才能帶領北蠻的部族走出大山！”
博爾忽沉默了。
上次那一戰，烏日族的大長老死了，火麟族的大長老也死了。
北蠻十七族被滅掉了三個！
更嚴重的是，剩下的部族在動用底蘊，發動大陣時，中了啓明臨死前的詛咒，導致氣運受損，大陣出現問題。
大陣影響的是現在的安危，氣運影響的是未來的發展。
北蠻部族的現在和未來都出現了問題！
這一系列嚴重的後果，最終導致博爾忽盡失人心，好不容易建立起的聯盟土崩瓦解。
他那支集中了北蠻各個部族精銳戰士的親衛軍，也因此解散了大半。
如果沒什麼變數，博爾忽哪怕養好了傷，戰力重返巔峰，他有生之年想要統一北蠻，已經希望渺茫。
好在變數接二連三地出現了！
“給各大部族傳信吧，以我的名義。”
博爾忽沒有沉默太久，重新振作了起來。
“是，王上！”
烏雅娜娜起身，向博爾忽行禮。
很快，其餘的北蠻部族都收到了博爾忽的傳信，包括本部被大藍朝佔領的那三個部族：
“我博爾忽自知已經不配再當北蠻的王。”
“但我的同胞們，我們不能永遠被困在大山裡，我們要走出去！”
“我們不能一次次用戰士們的性命去劫掠糧食，最終卻只能勉強填飽肚子。”
“現在，南邊的兩大漠國同時對大藍朝出兵。東邊的草原王庭也對大藍朝宣戰了！”
“在北境線上，那支最可怕的青霜軍已經被調走。”
“這是最好的機會，或許也是北蠻唯一的機會！”
“我博爾忽請求大家，再相信我一次。”
“團結起來，集合所有人的力量，我們一起對中原出兵！”
曾經的北蠻王博爾忽，以個人名義再次發起了聯盟。
這一次，各大部族或許並不會再尊他爲王。
但所有人的利益都是一致的——
南下！
在西陸七國登陸東大陸之前，對大藍朝來說，威脅最大的是草原，其次就是北蠻。
因爲地理的特殊性，再加上特殊的體質，北蠻部族幾乎是全民皆兵。
草原有百萬控弦之師，北蠻同樣可以拿出百萬可戰之兵！
甚至如果逼到極限，兩百萬戰兵都是有的！
而且論頂尖強者的數量，北蠻也並不比草原少。
只不過因爲北蠻被分裂爲十幾個部族，沒有草原那麼統一，所以威脅才比草原小。
現在，博爾忽再次試圖將北蠻的力量統一起來。
洪光四十九年，12月11日。
北蠻十四族，有九族選擇聯合出兵，並推舉博爾忽爲聯軍主帥。
九族各出兵十萬，組成一支百萬大軍！
至此，大藍朝東臨草原大軍，南戰兩大漠國、北遇北蠻大軍。
西陸七國使團正在藍凌城獅子大開口。
龍蛇起陸。
大藍朝，舉世皆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