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這種手段,真的可行麼?
墨畫皺眉,按照既定的“因”,一點點在心裡推算之後的“果”……
一旦荒天血祭大陣徹底構成,周邊所有二三品的州界連線,鑄成血肉城牆,將五品乾學州界徹底封死。
這是一道血腥而嚴密的“封鎖”。
血祭大陣邪異。
而大陣之內,衆多魔道宗門的魔頭齊聚。
各種魔道豢養的行屍、鐵屍、銅屍、血奴、劍奴、色奴……也如潮水一般。
而鮮血地脈之中,還有無窮無盡的妖魔大軍。
在大陣加持下,這是極其強大的魔道勢力。
外面的修士,幾乎不可能越過荒天血祭大陣,進入乾學州界。
乾學州界內的修士,也不可能出來。
金丹以下的修士,一旦進入血祭大陣,被魔頭,魔修,各種魔道奴隸,還有妖魔大軍圍困,必死無疑。
二三品州界,有天道限制。
即便是羽化,若不能全力施展修爲,無法飛天,一旦陷入無窮無盡的妖魔包圍,也有可能身隕。
洞虛修爲太強,可領悟法則,或許能殺出重圍。
但前提是,大荒邪神沒甦醒。
若是大荒邪神醒了,邪力蔓延開來,那這血祭大陣,將徹底淪爲“禁忌”。
即便是洞虛,也未必敢從這血祭大陣裡走上一遭。
一旦被污染了,被寄生了,淪爲了邪神的傀儡或玩物,後果真的不堪設想。
洞虛被邪神限制。
羽化稍有不慎便有可能身隕。
金丹之下,必死無疑。
偌大的乾學州界,便成了一潭死水,只能被邪神的勢力,一點點蠶食。
甚至,還遠不止如此……
墨畫瞳孔微凝。
乾學論劍大會,乃九州盛事。
此時乾學州界內,雲集了自修界九州各地來的修士。
人數比此前多了數倍,而且無一不是各州界精英修士。
一旦乾學州界淪陷,這些人,要麼淪爲魔修,要麼淪爲邪神爪牙,要麼淪爲行屍血奴。
或是直接被殺了,其血皮骨肉,淪爲魔道煉器畫陣的素材。
魔道的實力,還會瞬間暴漲。
更可怕的是,墨畫沒忘記,五品乾學州界附近,可是有着一整座乾龍山靈礦的。
這是大五品的靈山,能產出數不盡的靈石,用來支撐乾學各大宗門的修行和運轉。
一旦乾學陷落,這乾龍山靈礦,自然也就成了邪神的囊中之物。
靈石,是最重要的修道資源。
欲成大事,必須要有海量的靈石。
別的不說,只從大陣供給的角度考慮。
乾龍山靈礦一經污染,這數不清的靈石,便會轉化爲無窮無盡的邪力,源源不斷地供給血祭陣眼。
荒天血祭大陣,也會得到無盡的供給,將會永遠,不間斷地運轉下去。
有靈石,有資源,有人,有地盤。
邪神甦醒,血祭蔓延,大陣不歇。
整個五品乾學州界,也將成爲一個自給自足,根深蒂固,且極難根除掉的魔道“據點”。
之後以乾學州界爲根基,不斷向外擴散,
讓邪神的力量,向外污染蔓延,怕是整個乾州,都會一步步陷落……
墨畫越想越覺得可怕。
這個屠先生,謀劃了千年的構局,當真是恐怖。
他的陣法設局,也的確宏大至極。
儘管過程未必順利,不僅變數多,也困難重重。
但按他這個圖謀,是真的有可能,以準三品的血祭大陣,煉化五品的乾學州界,將整個乾學盛地,變作修羅煉獄,化成邪神道場,使生靈塗炭,蒼生死傷無數……
“乾學州界的老祖們,能看出來麼?”
墨畫皺眉想了想,將自己代入各世家各宗門的“老祖”們,覺得還真未必。
此事迷霧重重,細節隱晦,即便是洞虛,也不容易看到這個地步。
至少事發之前,他們不太可能看明白。
而且乾學承平太久了。
魔道也沉寂太久了。
邪神更早就被人遺忘了。
繁花似錦的乾學州界,鐘鳴鼎食。
世家和宗門所有的心思,全在論劍大會,在爭名奪利,在謀求利益上。
局勢如此,他們不可能不爭,也不得不去爭。
可一旦陷入了名利之爭,一葉障目之下,自然就看不到更兇險的因果了。
這也正應了那句話:
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繁華於朝夕破滅,生死於瞬間降臨。
墨畫皺着眉頭,一邊按屠先生的“指示”,繼續以大荒骨刻法,刻畫着血祭大陣的陣樞,一邊分心二用,思考着這件事。
可他想了很久,還是沒什麼頭緒。
又畫了一會陣法,待神識耗盡,墨畫躺在巨大骨骸之上,一邊休息,一邊沉思。
現在的情況,其實比他預想得還要嚴峻。
嚴峻的不只是現在的“因”,更可怕的,是之後的“果”。
他不想看到,乾學州界生靈塗炭的景象。
他是乾學州界太虛門的弟子,在這片土地,修行生活了足足九年。
他認識了很多人,也受了很多人的恩情和照顧。
“生靈塗炭”,不是一個空泛的詞。
一旦屠先生計謀成功,那他認識的很多人,都可能要死。
孤山城,煙水河,各地的散修要死。
道廷司裡,顧叔叔,夏姐姐,還有顧安、顧全等一衆,跟自己有交情的執司要死。
乾學各宗門,也要面臨血洗。各宗門弟子,死滅無數。
太虛門,也可能不復存在。
門中各山的掌門,長老,弟子,還有自己的小師弟們,估計也會死。
邪神之災,天地血變。
墨畫不想自己認識的人死去,也不想那麼多無辜的修士死。
可自己能做什麼?
墨畫眉頭緊鎖。
目前的局勢,乾學各宗門洞虛老祖,即便此前沒看出來,現在或多或少,也應該都有所察覺了。
只不過他們在大陣外看,不一定有身陷敵營,正在替屠先生畫陣法的自己,看得清楚罷了。
他們肯定會有很多舉措,來制衡屠先生。
這些舉措,未必能成功,但一定能給屠先生不少壓力。
但這些,肯定還是不夠的。
有什麼事,是我能做的……
墨畫皺眉,下意識地以手指,在空中勾勒出了一道陣紋。
這是一道,二十紋陣法的陣紋。
二品逆靈絕陣!
這副絕陣,經過夜以繼日,持之以恆的努力,其實早在參與修羅戰的時候,墨畫就已經學會了。
只是他一直留着沒用罷了。
現在他初步的設想,也很簡單:把血祭大陣炸了,把魔修全殺了。
血祭大陣留不得。
魔修也留不得。
不只是因爲會生靈塗炭,還因爲,這血祭大陣,一部分陣紋和陣樞,是他自己親手畫上去的。
萬魔會上,那麼多魔頭,也看過他的臉,知道他參與了萬魔的聚會。
這都是“罪證”。
而且,一旦血祭大陣真的落成,全力展開,邪神也真的復生,以至於生靈塗炭。
那這造下的無數殺孽中,必然沾了他的因果。
不管是有心,還是被迫,他都是蒼生血流,生靈塗炭的“罪魁禍首”之一。
這也是,屠先生願意教他陣法,還讓他深度參與血祭陣法構建的原因之一。
墨畫知曉因果,不可能看不明白。
這些殺孽,他承擔不起。
因此,血祭大陣絕不能留下。
還有那些魔頭,既然見了自己的面,那就算他們倒黴,也一個不能留。
至於具體怎麼做,當年的萬魔會,師伯已經“教”過他了,他只要有樣學樣就行。
唯一的問題是,無論是修爲,手段,還是陣法,他都比師伯差遠了。
師伯做的事,他根本沒那個能力。
尤其是陣法。
墨畫倒是會逆靈陣了,等同於他手裡,已經有了“炸藥”。
可這是準三品血祭大陣,炸藥擺在哪,怎麼炸,炸完之後,自己怎麼脫身,這裡面涉及的陣紋品階過高,體量太大,陣樞變化也多,靈力流轉太過複雜,有點超出了他如今的陣法能力。
不止如此,最大的問題,還是在屠先生身上。
怎麼瞞過屠先生?
屠先生是羽化修士,是四品邪陣師,是大荒邪神最忠誠的僕人,是掌管荒天血祭大陣的主陣師。
墨畫並不覺得,自己動的手腳,能瞞過屠先生的眼睛。
甚至,他敢保證,自己稍稍改動,哪怕一絲一毫的陣紋,都會被屠先生髮現。
在屠先生的眼皮下,他根本不可能做出任何手腳。
而想要瞞過屠先生,似乎也根本不可能。
墨畫目光凝重,陷入沉思。
可任他如何苦思冥想,一時都想不到什麼好辦法。
在屠先生的逼迫下,荒天血祭的進度,又不能停,必須按照計劃,一點點向前推進。
墨畫所能做的,頂多就是,稍稍拖延點進度,但這種事,治標不治本。
該來的那天,總歸會來的。
墨畫起身,自古獸骨骸之上,向下望去。目光越過粗大宏偉的巨獸骨骼,看向巨大的血祭心臟,而後繼續向下看去,看向浸泡着巨大心臟的鮮血長河。
繼而再往下,看向鮮血長河之下,被邪力污染的地脈。
墨畫的心間,產生了一縷微弱的共鳴。
這是來自,大地道蘊的共鳴。
是他參悟厚土絕陣,頓悟大道之時,與大地產生的一絲聯繫。
此時這縷共鳴,顫動着墨畫的心絃。
共鳴之中,沒有了曾經的溫厚,寬容,卻充斥着被血腥污染的憤怒,不甘,以及萬物生靈絕望的泣戾和哀嚎。
鮮血在流淌。
地脈在悲鳴。
墨畫望着血腥的地脈,如同看向深處大地的道蘊,目光同情而傷感。
……
乾學州界。
滿頭白髮的司徒真人,端坐北斗七星陣中,周身籠罩着星光,正催動着陣法,借星辰之力,覓着屠先生的氣機,想着將屠先生殺了,以絕後患。
忽而天機運轉,一縷因果浮動。
司徒真人心頭一顫,當即摘一縷星光,點在額頭,以七星明神,掐指一算,神情大變。
“司徒真人,發生了何事?”有坐鎮陣法的洞虛老祖,皺眉問道。
司徒真人臉色蒼白,似是有些難以置信,末了似是認命了一般,緩緩道:
“天機預示,十四日之後,荒天血祭陣法大成。”
“大荒之主,將重現於世……”
“乾學州界的大劫,來了……”
此言一出,滿座色變。
而後如同一石激起千層浪,在乾學高層中,掀起了軒然大波。
虛空開合間,幾乎所有洞虛老祖,又齊現於觀劍樓。
“形勢不是暫時穩住了麼?血祭大陣,雖在推進,但進度並不算快……”
“屠先生也被限制住了。”
“即便落成,也不可能只有十四日這麼短。”
“而且,這日子竟能如此精確?”
“莫不是出了錯謬?”
一衆洞虛老祖議論紛紛。
司徒真人至今,仍舊有些不太敢相信,可還是嘆道:
“這是借玄天北斗七星陣加持,而得來的天機啓示,是什麼就是什麼……”
若無其他更強大的力量干預,那這就是事實。
天機預示,血祭大成,那無論發生什麼,
荒天血祭大陣都會大成。
天機預示,大荒之主重現於世,那也意味着,再怎麼難以置信,這都會成爲既定的事實。
他們做的一切,都會成爲徒勞。
他們也阻止不了,這一切的發生。
至於天機爲什麼會有如此預示,一定是某些人,某些事,已經發生,或即將發生某些深刻的變化。
由此產生的強大的因果,在推動着這件事的進展。
至於這個“因果”是什麼,隔着血祭大陣,司徒真人也看不透,更無法言說。
這十四日,或許是一個死期。
但同時也可能是上天,給他們的一個“啓示”,讓他們在這段時間內,做好準備,迎接此後的大劫和噩戰。
上天有好生之德,或許也不希望看到,乾學州界真正生靈塗炭,血流成河……
可有了這個“啓示”,又能做什麼?
在場所有洞虛老祖,都陷入沉思。
片刻後,荀老先生看向司徒真人,沉聲問道:“司徒兄,玄機谷的法門中,可有什麼應對之法?”
司徒真人嘆了口氣。
到底還是到了這個地步……
天機上的死劫,總歸還是逃不掉。
司徒真人神色肅然,一字一句,緩緩開口道:
“方今之計,只有一個辦法……”
“找些神念強大的修士,元神出竅,破入邪神初生的夢魘,在其誕生之時,強行抹殺邪神真胎!”
此言一出,在場的老祖,盡皆胸口一窒。
哪怕他們不精通神念之道,也不可能不明白。
直面邪神,九死一生。
甚至有可能,此戰之後,他們連自己到底是死了,還是活着,都分不清。
而且,這還不是他們,惜不惜命的關係。
現在的問題是,他們究竟怎麼樣,才能在邪神誕生之時,進入其初生的夢魘?
有洞虛老祖,開口問司徒真人。
司徒真人沉默片刻,道:“母子連心,借識入夢。”
“母子連心?”
“是,”司徒真人道,“上官家那個孩子,不
會無緣無故被擄走,這孩子身上,有大因果,必然是邪神選中的,用來誕生的‘神胎’。”
“邪神誕生的夢魘,也就是上官家那孩子的夢魘。”
“而母子連心。”
“催動玄機谷的至寶--大夢天引,借血脈爲橋,以識海爲樑,通過生母的夢境,可入邪胎的夢魘。”
“但是……”司徒真人嘆道,“這是神道古籍上記載的法門,究竟能不能奏效,也是個未知數。”
一位洞虛老祖皺眉,“沒這麼簡單吧。”
入夢可不是那麼好入的。
以血脈爲橋,以識海爲樑,通識入夢,不可能沒代價……
司徒真人點頭,嘆道:“這種法門,對識海負荷極大,輕則識海受損,重則神魂寂滅。”
“即便最後成功了,識海也會有缺漏,變得極其脆弱。”
“修士修道,講究血靈神一體。走的道不同,各有偏重,但這三者其實都是缺一不可的。”
“尤其是神識,一旦有了破損,基本上就違背了‘道身無缺’的法則。”
“一旦藉此入夢,聞人家那個丫頭……可能此
生的修爲,都無法再精進。”
當然,還有更殘忍的事。
一旦無法在邪神誕生前,將其抹殺,那他們就不得不,連同那個叫上官瑜的孩子……一同殺了。
這對母子都要死。
司徒真人的良心飽受折磨,但他又不得不這麼做。
這就是天機,這就是命,絕望而無奈。
司徒真人面色沉鬱。
一位洞虛嘆了口氣,“這件事,也不是我們單方面能決定的,必須知會上官和聞人兩家。”
上官和聞人,都是五品世家。
瑜兒是上官家的嫡子。
聞人琬既是上官家的少夫人,同時也是聞人家主的嫡女。
這件事,不是輕易能決定的。
很快,一封飛劍傳書,就傳到了上官和聞人兩家的老祖面前。
上官家和聞人家,都是五品世家,但與宗門捆綁不算太嚴密,因此論劍期間,兩家的老祖都只在禁地閉關,並沒有去觀劍樓觀禮。
此時接到傳書,兩家老祖都皺着眉頭。
他們也不好決斷,只能嘆了口氣,將書信轉給各自的家主,讓他們自行決斷。
上官家的家主上官策,聞人家的家主聞人景玄,便親自與聞人琬夫婦二人商議此事。
上官家的一間密室中。
氣氛有些僵持。
聞人琬溫婉俏麗的面容,如今一片蒼白,她只說了一句話:“我要救瑜兒。”
上官策沒說話。
上官儀眉眼之間,滿是痛苦,一邊是摯愛的妻子,一邊是生死未卜的兒子,無論怎麼選,心都刀割一般地痛。
聞人景玄臉色鐵青。
他不是不疼瑜兒,畢竟瑜兒是他的外孫。
但瑜兒現在生死難料,能不能救不出來都不好說。
他不想爲了瑜兒,再讓他從小捧在手心,寵愛到大的女兒,承擔這莫大的兇險。
最後,即便幸之又幸,將瑜兒救出來了。
可他唯一的女兒,卻會因識海缺漏,修爲再難精進,一生都大道無望了。
甚至身死道消,都有可能。
聞人景玄身爲家主,做慣了權衡利弊的事,自然知道,怎麼選才最好。
他只能按捺下心中的不適,勸聞人琬道:
“修士最重要的,就是性命,是修爲。至於孩子……你以後還會再有的……”
聞人琬轉過頭,怔怔看着他的父親,柔美的眼中流出淚水:
“孩子還會再有,可是我的瑜兒……只有一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