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烈日炎炎,某處戈壁的山坡上。
墨畫和大老虎,躺在地上休息。
一開始的興奮勁過去了,大老虎累了,也餓了,便肚皮朝天躺在地上,四隻爪子在空中劃拉了一會,扭過頭對墨畫張了張嘴,發出了“喵嗚”的聲音。
墨畫無奈,取出魚乾,丟進了大老虎的嘴裡。
大老虎舔着魚乾,心滿意足。
墨畫卻心裡發苦,他擡起頭,環顧四周。
四處一片荒涼,戈壁綿延,褐色的大地,赤色的山脈,和烈日當空的天空,融成一體,蒼茫一片,根本不知身在何處。
“這大老虎,到底給我幹到哪裡來了?”
墨畫心頭一片茫然。
按理來說,如今道兵遇伏,平叛受挫,情況危急,正是自己一展身手,立下軍功的好時候。
可計劃趕不上變化。
笨蛋大老虎撒開蹄子一跑,把自己的計劃,全給跑偏了。
如今的謀劃全亂了。
建功立業,也泡湯了。
墨畫心中有些生氣,忍不住拍了拍大老虎的腦殼。
可他不是體修,沒一點手勁。
大老虎還以爲,墨畫是在摸它的頭,逗它玩,一邊嚼着魚乾,一邊用腦袋蹭了蹭墨畫的手。
墨畫一點脾氣沒有。
這時大老虎,已經把魚乾吃完了,又衝着墨畫,張開大嘴。
墨畫沒辦法,只能再丟一條魚乾給它。
大老虎第一條魚乾吃得很仔細,舔了好久,慢慢嚐了味道,但反而更餓了。
如今這第二條魚乾,它就不客氣了,三兩下就囫圇吞了下去。
吃完之後,它又眼巴巴看着墨畫。
墨畫就意識到了,這樣喂下去不是辦法。
這隻大老虎,是個“大飯桶”。
他儲物袋裡,雖裝了一些魚乾,但攏共也就幾十條,這還都是他孃親,特意買了大魚,醃漬曬乾之後精心製成的,很費功夫。
真餵給大老虎,一頓它就吃沒了。
其他一些,肉乾,果脯,辟穀丹,是自己備用的“乾糧”。
也不能給大老虎吃。
不然沒幾頓全被它“造”光了,自己就得喝西北風去了。
而且,以大老虎這麼大個頭,這麼大胃口,吃這些東西,肯定是吃不飽的。
可四周空蕩蕩,一個人或妖獸的影子都沒有,上哪去找吃的……
墨畫有些頭疼。
他沒想到有朝一日,自己還要爲大老虎吃飯的問題發愁。
但不找也沒辦法,總不能看着大老虎餓死吧。
墨畫又丟了一條魚乾給大老虎,然後道:“走吧,我們找點,能讓你吃飽的東西去。”
大老虎銜着魚乾,也不知是聽懂了,還是沒聽懂,便自顧自往前走了。
剛走沒幾步,它突然回過頭,看了墨畫一眼。
墨畫微怔,不明白它的意思。
大老虎便往自己的後背,歪了歪大腦袋,示意墨畫騎到它背上,哥倆一起走。
墨畫有些遲疑。
大老虎往地上一趴,似乎墨畫不上它的背,它就不走了。
它似乎是害怕自己跑着跑着,一個轉眼,墨畫突然又不見了。
因此只有墨畫在它背上,它才能安心。
墨畫嘆了口氣,捋了捋大老虎的鬃毛,然後坐到了它的背上。
大老虎低聲“嗷嗚”了一聲,這才起身,邁開四肢,向前小跑地走着。
……
紅日當空,炎茫茫一片。
沒有輿圖,沒法定位,不知自己在哪,不知道廷大軍在哪。
不知前面要往哪走,更不知怎麼回去。
楊繼山統領和楊繼勇大哥,有沒有化去“死兆”,度過兵災。
道廷大軍遭大荒門叛變,又遭蠻兵夾擊,結果如何。
自己接下來該怎麼辦?
又怎麼才能結丹?
這些墨畫都一概不知,算也算不出來。
可事到如今,也沒辦法了。
墨畫只能騎着大老虎,在大荒的土地上晃盪。
與此同時,道州。
中央道廷,天樞閣。
高閣之上,閣老的房間空着。
氤氳的煙氣消散。
棋盤上的棋子,仍是殘局,許久不曾動過。
曾經送往這個房間,供閣老批示的玉簡和文書,如今通通送往了另一側,更爲寬敞的監正室。
此時,中年模樣,衣着華貴的天樞閣監正,正翻閱着前線遞來的玉簡,臉色陰沉地,幾乎能滴下水來。
“大荒門兵變。”
“蠻兵伏擊。”
“道廷大軍潰敗,殘餘兵力,不得不遊散於大荒,與蠻兵割據混戰。”
大軍開拔,不過半月,形勢便急轉直下,糜爛至此。
這讓這位在天樞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身份尊貴的監正,一時都有難以置信之感。
他忍不住轉頭,向閣老室看去。
如今的閣老室,空空蕩蕩。
曾經那位,滿頭白髮,坐在棋盤前打瞌睡,看着糊里糊塗,無所事事的閣老,已經告老閉關了。
而閣老一走,監正才知道,坐在這個位置,壓力究竟有多大。
甚至,他都還沒有完全坐上去,還只是一個監正,是一個“代閣老”,便已然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此時此刻,他這才體會到了一點,閣老臨行前那番話的含義。
這才知道,“閣老”的位子,根本不是輕易能坐上去的。
而看似年邁,天天打瞌睡,渾渾噩噩的閣老,纔是真的深不可測。
甚至監正心中懷疑,閣老他是不是,早就料到了如今的局面,所以纔在乾學州界的事上,刻意違背道廷高層的意願。
甚至之後,在七閣會上,被自家老祖陷害針對,也不作反擊。
最終“失敗”退局,告老閉關,以此明哲保身,脫離大荒這個火海。
閣老渾濁如深淵般的眼眸,又浮現在腦海。
監正只覺頭皮發麻,片刻後他深深嘆了口氣,緩緩道:
“難怪……當年閣老之爭,我華家的老祖,爭不
過他老人家……”
一旁的司正便低聲恭敬道:“監正,族中老祖的事,還是慎言。”
監正沉默不語。
片刻後,他開口問道:“道兵司那邊,是何動向?”
司正聲音又低沉了幾分:
“戰事失利,道廷失威,道君大怒,連帶着道兵司的幾位大掌司,都受了責斥。對道兵司而言,這可是莫大的恥辱。因此,這次道兵司,不會再有絲毫留手了。”
“一些徵兵的號令,甚至發到了各大世家。”
“道兵司欲再次集結道兵,以雷霆之力,鎮殺大荒,將大荒的王侯,和當傀儡的皇族,徹底剿滅,不留後患。”
“以大荒蠻族的血,祭奠死去的將士。”
監正緩緩頷首,神色卻更爲凝重。
他知道,這樣一來,這個棋盤更大了,但也意味着,局勢就更亂了。
一旦操不好盤,他沒辦法對華家的老祖交代,更沒辦法對天樞閣,對道廷交代。
那他這個“代閣老”,就只能換人了。
道州這裡就是如此,世家古族,歷久彌長,天才高人如過江之鯽,不知凡幾。
有些事,你不做,有的是人做。
你不行,有的是人行。
只是……
監正看向面前混亂的沙盤,成堆的玉簡和文書,想到大荒如今,血腥顛亂的局勢,忍不住想到:
除了閣老這等人物外,這個局勢……真的有人能行麼?
真的有人,能在大荒如此混亂的局勢中,運籌帷幄,混得風生水起麼?
大荒,某處孤山。
傍晚時分,晚霞如火。
墨畫也升了火,在烤肉吃。
肉是一隻,看着像豺狼,又長着鹿角,還有點像山羊的妖獸的肉。
墨畫雖然是獵妖師,但沒在大荒獵過妖,對大荒妖獸的品種不熟悉,因此也不知道,這是什麼妖獸。
只能通過習性判斷,這是一隻食草類的妖獸。
大荒荒涼,人跡罕至,這妖獸若是肉食,或是以人爲食,大抵早早餓死了,也活不到現在。
而這妖獸,只有二品初期,實力不強。
大老虎一追,一撲,一咬,沒幾回合,便將其獵殺了。
墨畫便用陣法,點了火,烤妖肉吃。
大老虎則抱着一隻血淋淋的妖獸大腿,在一旁啃着。
它這些時日,被困在大荒門的營地,趁着大荒門兵變,一路突圍廝殺奔逃,消耗太大,也實在是
餓壞了,因此此時有血肉入口,自然忍不住大快朵頤。
啃着啃着,大老虎忽而嗅了嗅鼻子,轉頭看向了墨畫。
此時墨畫的肉也烤好了,還加了香料,辛辣的香料和肉的焦香,混雜着飄了出來,香氣濃郁。
墨畫正用小刀,慢斯條理,一刀刀割着吃。
大老虎怔怔地看着墨畫,當然,主要是看着墨畫烤好的肉,銅鈴般的大眼睛裡,滿是好奇。
墨畫見狀,便割了一大塊烤肉,丟給了大老虎。
大老虎歡快地“嗷嗚”了一聲,將烤肉接在嘴裡,三兩下嚼了嚼,吞進了肚子裡。
吃完後,大老虎砸了咂嘴,十分滿意。
之後它繼續啃自己那份血淋淋的生妖肉。
可啃着啃着,它忽然就覺得,嘴裡的肉好像沒那麼香了,至少沒墨畫的那份香。
大老虎又探過腦袋,看向墨畫。
墨畫只能又給它一塊。
大老虎又吃了,舔了舔嘴,低頭看向自己爪子裡血淋淋的生肉,越發覺得沒味道了。
它想了想,便將啃到一半的妖獸生腿肉,推到了墨畫面前。
似乎是想讓墨畫,也替它烤一下。
墨畫觸及大老虎那一雙清澈的大眼睛,實在沒辦法,只能接過來,撒上香料,耐心給它烤了一遍。
他傳承了他孃親柳如畫的廚藝,一直以來,做膳食就十分拿手,一應香料也隨身攜帶。
當初跟師父雲遊時,膳食也都是他在負責。
後來到了乾學州界,進了太虛門,吃喝不愁,他才許久沒動手做膳食。
如今大荒地廣人稀,他孤身一人,自然只能自己烤肉。
只是他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還要給大老虎烤肉吃……
不過說起來,這隻大老虎,也的確是奇葩。
別的肉食妖獸都吃人,它不吃。
別的虎妖都喜歡生肉,它卻更喜歡烤肉。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從小餵它小魚乾,把它給喂壞了……
墨畫心裡嘀咕,但手卻沒停,過了一會,將肉烤好了,遞給了大老虎。
大老虎衝着墨畫“嗷”了一聲,而後兩隻虎爪,捂住烤妖腿,香甜地啃了起來,尾巴也不住地晃動着,看起來自在而悠閒。
自此之後,大老虎的嘴,也被墨畫養刁了。
非必要,不吃生肉。
有了肉,都是第一時間叼到墨畫面前,讓墨畫用陣法替它烤熟了,它纔會吃。
墨畫有時不太想烤,可看着大老虎,圍着他轉來轉去,一副嘴饞的模樣,又不忍心,只能這樣慣着它。
但肉,也不是經常有的。
大荒這個地方,實在是荒涼,人不見一個,便是妖獸,也不常見。
這跟墨畫以前的印象不符。
在他的認知中,大荒這個地方,荒涼野蠻,妖獸應該是挺多的。
墨畫猜測,估計是戰火蔓延,蠻兵過境。
沿途的妖獸,要麼被蠻兵斬殺,要麼望風逃向別處了。
畢竟妖獸再強,也沒辦法跟大荒王侯帶領的蠻兵大軍相抗衡。
戰火蔓延之下,即便是羣聚的妖獸,也要避其鋒芒,才能苟全性命。
墨畫輕聲嘆氣。
因爲實在辨認不了方位,他也無所謂了,便只按照妖獸的蹤跡,騎着大老虎,一直往前走。
“抓妖獸”是他唯一能做的事了。
也是必須要做的事。
◆ttκΛ n ◆¢ ○ 抓到一隻妖獸,就夠大老虎吃上一頓。
有吃的,大老虎才能活着。
否則這烈日炎炎,大地茫茫,墨畫靠辟穀丹能捱過去,但是身爲“大飯桶”的大老虎肯定會餓死。
就這樣,墨畫騎在黑白大老虎的背上,一邊獵殺妖獸,一邊不知目的,不知方位地在大荒的土地上行進。
白日裡趕路,殺妖獸。
到了晚上,若是沒風,也能走一陣。
若是風大夜寒,就只能暫時停下休息。
大老虎盤臥在地上,墨畫則裹着毯子,枕在大老虎的肚皮下,用毛絨絨的虎毛保暖。
日升月落,而後又日升。
如此循環往復,不知過了幾個月。
墨畫終於穿過褐紅色的戈壁,看到了一些不一樣的景色。
這是一大片山脈,山勢嶙峋險惡,長着紅褐色的灌木。
山間妖氣更濃,而且,墨畫似乎還隱約能感知到,一些活人的氣息。
走了那麼久,終於見到活人了。
墨畫心中竟然還有一絲激動。
之後墨畫不再遲疑,騎着猛虎,入了深山。
山林險峻,但一草一木都相對完好,似乎此山並不在大荒蠻兵行軍的路線上,因此沒受到大規模破壞。
林間妖獸的種類,也豐富了不少,大老虎的眼睛都亮了。
墨畫卻在放開神識,觀察四周環境,尋找人的蹤跡。
畢竟妖獸又不會說話,只有找到人,才能問明白,這裡是什麼地方,自己又究竟在哪裡,才能判斷接下來要做什麼。
一人一虎,在林中漫步。並沒有任何妖獸,膽敢冒犯。
虎乃妖中王者,百獸辟易,尋常妖獸,根本不敢犯其威嚴。
更何況,大老虎還是二品巔峰的大妖獸。
在山裡走了一會,墨畫神念一動,察覺到了兩道修士的氣息。
他想了想,便對大老虎道:
“你在這裡等我。”
大老虎太威猛,太顯眼了,帶着它行動不便,也不好打聽消息。
可大老虎根本不聽話,還是跟着墨畫,似乎怕墨畫一旦離開,就又不見了。
墨畫嘆了口氣,只能安慰它道:“我等會就回來。”
大老虎歪着大腦袋,顯然在質疑。
墨畫沒辦法,只能取下儲物袋,放在大老虎面前,“我儲物袋放你這裡,你替我看好了,我肯定會回來拿。”
大老虎趴在地上,用兩隻爪子,將墨畫的儲物袋牢牢捂住,這才點了點頭。
墨畫實在拿它沒辦法,心道這大老虎,真的跟成精了一樣。
之後墨畫,便身形一淡,隱身離開了。
大老虎下意識一急,剛想起身,想了想,這才懨懨趴回去,把大腦袋擱在儲物袋上,守株待兔等着墨畫。
……
另一邊,墨畫隱着身,來到了一處山崖上,低
頭看去,便見下方陡峭的山道上,有兩個修士,在並肩走着。
這兩個修士,毛髮虯結,赤裸雙臂,身披獸皮。面部,後頸和兩臂上,都刻着獸紋。
一看便非道廷九州的修士,但也不像是陰毒妖修,應該是蠻族的修士。
而且這兩人,一個是佝僂老者,築基初期修爲,滿臉皺紋,氣勢不俗。
另一人,是一個十來歲的孩子,只有煉氣四五層。
看着應該是爺孫兩人。
此時這爺孫二人,一邊向深山走着,一邊說着話,更多是老者,在囑咐那孩子。
他們的話語,雖帶着明顯的蠻族的口音,但大體上說的,還是道廷的官話。
墨畫大概也能聽懂。
至於爲什麼這對蠻族的爺孫,會說道廷的官話,墨畫也大概知道。
大荒三千蠻族,是有自己的文字和語言的。
但後來大荒皇族叛亂,被道廷平定後,道廷便頒佈法令,強迫大荒所有氏族,必須學道廷的文字和語言。
欲滅一族之文化,必先取締其文字和語言。
因此,如今大荒的絕大多數氏族,自小都會說九州統一的語言,只不過會摻雜一些,蠻族的口音罷了。
山道上,爺孫二人邊走邊聊。
這些聊天,有頭沒尾,零零散散的。
墨畫在一旁默默聽着,可聽着聽着,忽而神情一變。
他適才竟從這爺孫二人的隻言片語中,聽到了“祭祀”這兩個字。
“祭祀……什麼?”
墨畫目光微微眯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