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雀部上下,籠罩在一片憤怒之中。
部衆被弒殺,還被抓去當蠻奴,無異於是在挑釁丹雀部的威名。
術骨部,是“朱雀”山界中的一個三品部落,實力中等,與丹雀部並非一脈,行事兇殘貪婪,是以平日也時常有些摩擦和交戰。
但此前,交戰歸交戰,廝殺歸廝殺,不會像如今這般,大肆屠殺小部落民衆,還將丹雀部的部衆,抓去當“蠻奴”。
這是一種,頗具“羞辱”性的行爲。
也觸及了丹雀部的底線。
丹雀部上下,所有人都在討論,誅殺術骨部的賊人,以眼還眼,血債血償。
丹朱同樣如此。
他同情遇難的族人,同樣憤怒於,無恥而殘忍的術骨部。
但這件事,輪不到他插手。
對外征戰,殺伐,與其他部落交戰,結仇這種事,父親向來不允許他去做。
丹朱有心無力。
可墨畫卻喊他過來,小聲對他道:“丹朱……”
經過這段時日的交情,墨畫與丹朱這個少主已經很熟悉了。
他可以直接稱呼丹朱的名字,而不必稱少主,而丹朱也直接尊稱墨畫爲“先生”。
墨畫道,“你去找大酋長,主動請纓,去討伐術骨遊部。”
丹朱一怔。
這種事,他倒不是不想做,而是不太可能。
丹朱有些無奈:“我之前試過,想請求父親,讓我外出征戰,討伐一些賊人,但都被父親拒絕了。父親說我的職責,是一心一意修行,不要去管這些俗事,以免遭到意外……”
或者是,遭到暗算。
畢竟,丹朱這個“十歲築基,二十結丹”的天賦,堪稱得天眷顧,十分恐怖。
整個山界,有大把大把的人,想丹朱死。
不只是丹雀部的敵人,盟友,乃至丹雀部內部,都不乏嫉妒,忌憚丹朱天賦,想置他於死地的人。
這一點,大酋長再清楚不過。
所以此前,無論發生什麼事,大酋長都不允許丹朱,離開丹雀部的勢力範圍。
丹朱心裡也明白。
墨畫卻道:“沒事,你這次去,大酋長肯定同意。”
丹朱將信將疑,“當真?”
墨畫一臉淡然地點頭:“沒錯。”
丹朱還是有些遲疑。
但墨畫的話,他還是信的。
而且他內心裡,也是想親自手刃仇敵,爲丹雀部死去的族人,討回一個公道的。
反正去一趟,也不會有損失,頂多再被父親斥責
幾句,拒絕一次罷了。
丹朱便一個人,去找大酋長請示了。
半日後,丹朱回來了,見了墨畫,神情微妙,甚至有些震驚:
“父親他……竟真的同意了……”
墨畫神色平靜,並不意外。
丹朱感慨道:“先生,您說得真準。”
隨後他又有些疑惑,“您爲何知道,父親這次,會同意我帶兵去征討術骨部?”
墨畫默默看了眼丹朱,心道:
因爲你父親也知道,你們兄弟間,早晚會骨肉相殘。
他再護着你,反倒會害了你。
不如放你出去,歷練歷練。
你若能經過這些磨礪,規避外界的各種敵意兇險和殺機,還能成長起來。
他說不定真的會考慮,將酋長之位,託付給你這個小兒子。
即便不託付酋長之位,將來兄弟爭權,丹朱經歷過風雨,也能有點自保的能耐。
若是丹朱經歷不住風雨,死在了外面,至少也是爲部落而死,總比在內鬥中,死在自己的兄長手裡,要好得多。
當然,話是這麼說,這個決斷,還是沒那麼好下的。
讓自己最愛的小兒子,去承受風險,乃至死亡。
大酋長的心底,必然也是有重重猶豫和苦痛的。
如果不是丹朱去求他,大酋長是絕不可能,主動下這個決斷的。
現在丹朱去求他了,也就意味着,丹朱在走向自己的命運,將迎接未來的風雨。
大酋長再不忍心,也必須狠心了。
當然這些,墨畫沒辦法明說,他只能老生常談道:
“這一切,都是神主的啓示。你的命中,該有此一行。”
丹朱有些古怪地看着墨畫。
有時候,他真的分不清,這位容貌年輕俊美的“巫先生”,是心智過人,精通人心,還是真的是個“神棍”……
他的話,也是一會聰明睿智,有理有據。
一會又含含糊糊,神神叨叨的,讓人摸不着頭腦。
墨畫頓了片刻,又問道:“你去求大酋長的時候,三少主,是不是也在?”
丹朱點頭。
墨畫道:“他臉色不好看吧?”
丹朱道:“是的,我去請戰的時候,三哥好像有些意外,父親同意的時候,三哥臉色很難看。”
墨畫看了丹朱一眼,心中嘆氣。 ωwш ★тTk дn ★Сo
丹朱果然心思敏銳。
很多事,他本能地就有察覺,只不過,他發自內心地,不願將別人往壞處想。
墨畫也沒多說什麼,而是道:“你調些人手,今晚就出發,連夜去討伐術骨遊部。”
丹朱便問道:“調多少人好?”
帶兵打仗這種事,他真的是經驗很淺。
墨畫意味深長道:“多多益善。”
丹朱愣了下,“討伐的,是術骨部的一個遊部,他們人不多,我們要那麼多人麼?”
墨畫點頭,篤定道:“相信我,把能帶的人,全都帶上。”
丹朱見墨畫神情鄭重,知道這件事,巫先生肯定比自己懂,遲疑片刻後,便點了點頭:
“好,我聽先生的。”
……
丹朱下去調兵了,傍晚時分,人手就齊了。
全部人手,算上丹朱,墨畫,兩個金丹境的護衛長老,巴山和巴川。
除此之外,是一支大約一百多人,修爲大概都在築基巔峰的丹雀部蠻兵。
大荒與道廷不同。
道廷是禁養“私兵”的,否則就是意圖謀反。
但大荒這裡,每個部落,都有各自的“蠻兵”。
每個部落,都相當於一個獨立的“氏族”,彼此之間互相爭鬥,征戰多,矛盾也多,不養蠻兵,早晚會被人吞併,淪爲他人的奴隸。
可以說,大荒是全部落皆兵。
只不過,有些部落實力太弱,沒蠻兵,沒兵器,沒陣型,養的“兵”,跟普通蠻修,其實也差不了太多。
譬如烏圖和兀魯這等二品小部落,便是如此。
但丹雀部不同,丹雀部的蠻兵,是很強的。
這批隨丹朱出征的蠻兵,無不披堅執銳,儘管蠻甲算不上太好,但也能看出,明顯不同的肅殺之氣。
一百多,這個人數不算多,但也並不算少。
而且清一色,全都是築基巔峰。
這在丹雀部,也幾乎是精銳中的精銳了。
畢竟再往上,金丹蠻修,就去做長老,或至少是將領了,不會再當普通的“蠻兵”。
因此,這支蠻兵,整體戰力其實是很強的。
甚至丹朱自己手裡,根本湊不出這樣一支隊伍。
這些蠻兵中,一半是丹朱自己的人,另一半,卻是大酋長賜給丹朱的。
而除了這些蠻兵外,大酋長還“賜”了另一人給丹朱。
此人,乃是一個金丹中期的蠻將,名叫赤鋒。
一頭紅髮,滿身傷痕,人亦如其名,是個曾經隨着大酋長,討伐大小部落,身經百戰的先鋒“蠻將”。
蠻將,也是統領的一種。
修爲高,可統領蠻兵的,都可以叫統領,但唯有建立功勳,有了封賞,才能叫“蠻將”。
赤鋒是大酋長的心腹蠻將,如今隨丹朱出征,也可見大酋長,對丹朱的青睞。
而這些加起來,便是征討術骨遊部的全部人手了。
追殺術骨遊部,本身也不宜人多。人多反而臃腫,這一百精銳剛好,正面很強,行軍調動也方便。
蠻兵齊聚,彼此見了面。
蠻將赤鋒向丹朱行禮問好。
他是大酋長的心腹,自然與丹朱這個少主,也有過一些交集。
巴山和巴川兩個護衛長老,則向蠻將赤鋒行禮。
他們修爲差一截,身份也低一等,戰功更沒赤鋒高,因此態度十分恭敬。
至於墨畫,就像一個“編外人”一樣。
赤鋒沒向他問好。
他也沒搭理赤鋒。
丹雀部內部,很多人其實並不將墨畫這個“巫祝”看在眼裡。
因爲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墨畫這個“水貨”,根本就不可能真的是巫祝。
他只是一個,借丹朱上位的,招搖撞騙的“小白臉”。
礙於大酋長的威信,大家閉口不談而已。
但赤鋒這等,金丹中期,有實打實戰功在身,便是丹朱都要敬重幾分的蠻將,自然不會將墨畫看在眼裡。
他能“無視”墨畫,已經算是對墨畫,最高的“禮遇”了。
不光赤鋒,便是丹朱身旁,巴山和巴川兩個金丹護衛長老,對墨畫也是心存質疑和芥蒂的。
原本他們二人,纔是丹朱少主的心腹。
可墨畫一來,他們二人的地位,就完全沒了。
墨畫就像是一個,“蠱惑少主”的佞臣。
偏偏他們少主,還就對這個小白臉言聽計從,這
讓他們無不心生不滿。
墨畫對他們這些小情緒和小排斥,自然心知肚明,但卻渾不在乎,整個人優哉遊哉的。
……
蠻兵集結完畢,一行人便浩浩蕩蕩,啓程出發,離開丹雀主部,徑直向西北方向去了。
而在丹朱帶領蠻兵,穿過紅色朱雀大門,離開丹雀部的同時。
主部一處閣樓上,丹雀部三少主丹別,正目光復雜地看着這一幕。
他感覺他的弟弟,變得不一樣了。
他心思深,也能大概感覺到,他們兄弟之間,終究是走到了岔路口。
這個他從小真心關愛的弟弟,已經長大了,也已經成了一個莫大的“威脅”了。
丹別的眼裡,有些矛盾和痛苦。
片刻後,心底那些殘留的溫情,也被一點點絞殺,最終徹底冷卻下來。
丹別的神情,漸漸變得冷漠。
另一邊,魁梧雄壯的大酋長,也站在高臺,目送自己的小兒子離開。
這是他的小兒子丹朱,第一次帶兵打仗。
丹朱是修道的天才。
但領兵打仗,又是另一回事。
整個丹雀部,乃至大荒的歷史上,不乏年少英雄,天賦奇絕,被寄予厚望的絕世天才,第一次征戰沙場,寸功未立,便當場殞命的先例。
命運是殘酷的,而且有時候,甚至是荒謬的。
活着的時候,千差萬別,分什麼庸才,什麼天才。
但該死的時候,所有人都一樣死。
征戰沙場多年的大酋長丹烈,比誰都深知這一點。
當年與他一併征戰的兄弟,很多天賦比他好,修爲比他強,智謀也比他高,卻無一例外,全都在戰場中身首異處了。
甚至有些人,死得莫名其妙。
唯他這個,看似庸碌的“大個子”,最終活了下來,還做了大酋長。
因此,他此前並不敢輕易,讓丹朱去冒險。
丹朱天賦高,的確不假。
但真上了征伐的戰場,根本不會知道,你面對的,都會是什麼可怕的東西。
明刀,暗箭,邪門,鬼術,巫瘴,腐毒,詛咒,神罰……
最可怕的,便是某些詭毒的咒術。
據老祖說,這類咒術,涉及虛無縹緲的因果,非明悟各中道理的高人和異人,根本無法參悟。
若在因果上,被“咒”死了,那任何有概率的致命因素,都會被放到最大。
一把刀,可能突然斷了你的手。
一支箭,可能突然射中你的眼睛。
一柄長槍,可能誤打誤撞刺穿你的胸口。
毒會侵入你的心脈,讓你走火入魔而死。
瘴氣會惑亂你的神識,讓你自尋死路。
一些原本,可以避開的兇險,會在你身邊“排隊”,要害死你。
你的運氣,會歸爲零。
周遭環境中,但凡有一丁點,能致你於死地的因素,都會突然降臨殺死你。
而在戰場上,本就刀劍無眼,兇機無數,是最好的“因果咒殺”之地。
當然,因果咒術是一類禁忌之術,很少有人能學會。
學這類咒術,需要付出數十年,乃至數百年的時間和心血。
施展這類咒術,也要付出極其高昂的成本。
一般修士,也根本不配被“咒”殺。
但十歲築基,二十結丹,作爲丹雀部千百年來,最爲驚豔的天才,想必有很多部落,都甘願爲此付出高昂的成本,甚至可以說是不惜一切代價。
因此,大酋長此前,根本不敢放丹朱出去。
可現在,不放也不行了。
局面已經十分尖銳了,很多事情,他這個大酋長,也掌控不了……
大酋長目光放遠,看向蠻兵隊列中,自己心愛的小兒子丹朱,心中感慨萬千。
之後他目光微動,自然而然,又看向了丹朱身旁的墨畫。
大酋長的眉頭,漸漸皺得更深了。
他之所以放丹朱,去征討術骨部,除了歷練丹朱外,最重要的原因之一,便是因爲這位,裝着老練深
沉,但其實年紀還沒丹朱大的“巫先生”。
因爲有這個“巫先生”,他纔會答應,讓丹朱去外面歷練。
但他最擔心的,恰恰同樣是這個“巫先生”。
這個巫先生,經常和丹朱待在一起,給丹朱灌輸一些“大逆不道”的言論,說些“衆生平等”的神棍之言,不知圖謀什麼。
丹朱偏偏,還都聽信了。
按大酋長的意思,這等“妖言惑衆”,煽動他兒子的詭異人物,自然是要殺了,以除禍患的。
但大酋長又不太敢貿然動手。
因爲這個看似神棍的“巫先生”,那日的確點破了,他那不爲人知的心跡。
而且,當這巫先生,和丹朱站在一起的時候。
大酋長腦海中,情不自禁地浮現出了,丹雀老祖很久之前,耗盡心血得出的一句讖語:
“兇獸入主,朱雀中興。”
大酋長默默唸叨着這一句,目光肅然。
他還是不太明白,當今大荒的局面,道廷壓境,王庭征戰,部落離心,兇機四伏,乃是“末年衰敗”之相,朱雀如何“中興”?
還有,“兇獸”入主,又是什麼意思?
兇獸不是帶來災厄的上古之獸麼?
兇獸入主,歷來是招來天地破碎的大劫,怎麼可能會有“中興”?
更何況……
大酋長看着丹朱身旁,面如白玉,眉清目秀的墨
畫,心中百思不得其解。
“哪裡有兇獸?兇獸在哪?”
……
丹雀部落少主,蒼天寵愛的第一天才,丹朱,經大酋長應允,親自外出討伐敵人。
這在丹雀部內部,引起了不少騷動。
明裡暗裡,不少雙眼睛,都在盯着丹朱。
很多人暗中議論紛紛,同樣也有不少人,藏着別樣的心思,不知在圖謀什麼。
丹朱的心情,也並不平靜。
這是他第一次,離開丹雀部,獨自帶兵征戰,去討伐敵人。
心中激動,熱血,忐忑,不安,和緊張各種情緒,兼而有之,十分複雜。
只是看着身旁,一臉從容的墨畫,丹朱不知不覺間,似乎也受到感染,心緒漸漸安定了下來,身上竟也露出了一分,和墨畫相似的從容氣度。
蠻將赤鋒在後面默默看着這一幕,目光不由露出一絲詫異。
之後衆人行軍,一路無話。
丹朱和墨畫等人,領着百餘精銳蠻兵,按照方位,一直向西北方趕去。
大約行了兩個時辰,夜色已深,便趕到了丹雀部西北方,一處偏僻荒山間的小部落處。
這是丹雀部中,一個小部落的駐點。
只是此時,已成了一片廢墟。
營寨坍塌,到處是灰燼,地上滿是殘肢,腥味撲鼻。
無用的老人和孩子被殺了,可以做蠻奴的青壯被擄走了,一應財物,全都被劫掠一空。
親眼見到此惡行,丹雀部的衆人,無不心生憤怒。
墨畫也目光冰冷。
尤其是想到那些,死去的孩子。
他是大荒的“先生”,這些死去的孩子,原本都應該受到他的教導,長大成才的。
只是,憤怒之餘,墨畫心頭忽然有些異樣。
他似乎從這件事中,感受到了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