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夷微微皺了下眉，沒有說話，抱着我進了屋子。
將我放到牀上，又將被子扯過來蓋上，修夷坐在牀邊，看着我欲言又止。
“鄭國……”修夷遲疑看着我，聲音依舊冷清，卻多了絲遲疑。“這件事說來話長，我知曉你同穆公父女情深……”
我笑着搖了搖頭，看着他道：“夷哥哥，你以爲，我同父王的感情有多深？”
“你……”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是第一次，修夷被我噎的說不出來話。
有絲淡淡的滿足，就像是詩經裡那句話，我喜歡你，把我最喜歡的桃子投給你，一連投了六年，終於有一天。你想起來給了我一個李子，我就滿足的不知如何是好。
當然我同修夷所處的這個狀態和現下里這個話題其實都同那個扯不上關係，可是我就是想起來，而且在腦子裡揮之不去。
我吸了口氣。笑着看向修夷：“夷哥哥，我同父王的感情，還比不上對你的深情。若是你當初告訴我這件事的話，我可能都會幫你亡了鄭國。因爲我知道。鄭國氣數已盡，而你即便是亡了它，也不會叫鄭國的百姓太難過的。”
我目不轉睛的看着修夷，小心翼翼道：“是嗎，夷哥哥？你會對鄭國百姓很好很好。”
我不知道有沒有人有過跟我現在相像的經歷和心情。那種很愛一個人，很相信一個人，拼命的告訴自己他都是對的，他是好的，他不會對不起這天下的百姓，可是心裡還是會一點點的遲疑。
這不是不信任，而是沒有安全感。
我看着修夷，屏氣凝神的等着他告訴我，即便亡了生養他的國家，他也亡的清風明月。
修夷看了我半晌，然後點了點頭：“是。楚國出兵鄭國沒有費一兵一卒，鄭國的軍隊悉數納入了楚國軍下。天亮時國破，鄭國的百姓，天亮前是什麼樣的，天亮後便是什麼樣的，甚至更好。”
我悄悄的鬆了口氣。
修夷遲疑的看着我：“你……不問問你父王和母妃？”
我搖了搖頭：“不必。國破，他們應該同鄭國一起，殉葬，這纔是王室的氣節，可我知道他們不會。所以他們怎麼樣。我並不關心。”
修夷冷情的臉上似有一絲裂痕，半晌，他問我：“如花，你真的不怪我？”
我垂眸笑了笑：“夷哥哥，我剛剛跟你說了，你要是願意，我甚至可以幫你一起將鄭國改天換地。”
頓了頓，我嘆口氣又道：“只可惜。你並不將我當成最信任的人。”
修夷沉默了一會兒，靠近了一些看着我：“我那時候剛知道自己的身份，楚國的探子找到我，告訴我我是他們流散在鄭國的王子，告訴我我的使命，我接下來該幹什麼。我很慌。”
他擡起頭來看着我：“當時我真的很慌，我活了將近二十年，一直被穆公教導如何做一個君王。鄭國的君王，可是……”
修夷的目光平靜，不管是從前，還是現在，我都很難看得清他的情緒。
“可我最終答應了。理由跟你一樣，鄭國氣數已盡，最近幾年，鄭國百姓被高昂的賦稅折磨的苦不堪言，可穆公還在一年一年的加重賦稅。我同楚莊王見了一面，只一面，我便知曉，那個男人，能帶着鄭國的百姓過上好日子。可是國破城亡，必然會有損傷，我擔心你受到波及，便想出了那樣一個主意。將你嫁到陳國來，暫且躲避一陣子。”
我心裡猛地一顫。我怨了這麼多年，想過各種各樣的情況，卻獨獨沒有想到，他竟是因爲這樣一個理由。
“我知道你自幼同你師傅修習花影殺，能織夢入夢的上古秘術。我也知曉當初你在修豐的手下逃過一劫，是因爲你用了花影殺。所以我理所當然的以爲，即便是嫁來陳國，你也能靠着花影殺，佔得一絲平安。那個時候，我本以爲，最多一個月，鄭國亡了，我便能將你接回去。我一步一步的算計，每一步都在我的掌握之中，可唯獨有一點我沒有料到的是。你對夏御叔動了心。”
我擡起頭來看着他，想要跟他說我不是對夏御叔動了心，我的心裡一直都裝着你呢，再問問他如今說這番話是不是也對我有一絲絲的情意。可是修夷伸出一根手指頭放在我的嘴上，堵住了我要說的話。
“聽我說完，如花。”修夷彎脣笑了笑，我僅有的幾次見到他笑都被迷的神魂顛倒。這次自然也不例外，我乖乖的閉嚴實了嘴。
“你對夏御叔動了心，又有了他的孩子，我自然不能帶你走。況且那個時候我在楚國，根基尚不穩，朝中衆多勢力對我很是排擠，那個時候我也不敢將你帶走。索性看你同夏御叔處的還不錯，也便放了心。”
我的心驀地涼了下來。
看我同另一個男人一塊，能放下心，怎麼可能是對我有情的。
我緊緊的咬住了脣，剛剛滿心滿腦裡的喜悅，現在全成了淡淡的苦澀。
“可我沒想到的是，你竟然如此胡鬧，”修夷突然加重了語氣，神色不波不瀾的看着我，“夏御叔死了，你同陳宣王胡來，同嬀孔寧，儀行父那樣的人胡來，更甚者，你還懷了陳宣王的孩子，如花。今日陳宣王如何對你，你看的清楚，那樣的人，是你能託付的了一輩子的人嗎？”
我猛的頓住了呼吸，擡起頭來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我曾經，因爲他的一個“淫浪”，哭腫了雙眼。我能忍受這世上任何一個人的誤會，因爲我不在乎。可是修夷他也不信我。
他竟然以爲，我是真的同陳宣王，嬀孔寧那樣的男人胡鬧到了一起。
突然有些想笑。
你一直以來的支撐，驀地坍塌，這種感覺，真的是……
挺難過的。
我竟然還奢望着他或許是有一點喜歡我的。
“如花，”修夷看着我，面色清冷，“跟我回楚國吧，在那裡我能護你周全，也能讓你肚子裡的孩子平安的長大，你在這裡，只會被一次次的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