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醒來,江上雲只覺得自己處在一個狹小的空間裡。
這空間內昏暗、堅硬,伸手觸之,還有點扎人。是竹籠!
他仍是雙手被綁,嘴巴也被塞了布條,掙扎不得,更喊不出聲音。
他瞬間明白過來,敢情昨晚自己並沒有成功逃掉,竟又被抓回來了。
而且比起昨天,這次再無逃脫的可能,因爲自己已然被綁了全身給關進竹籠了。
竹籠,祭祀河神的童男童女都須關在這樣的一個籠子裡面。然後子夜時分,被村民從碼頭推下河。
江上雲滿心絕望,極度不甘。
拼了命地掙扎,即便他知道掙扎無用。長長的竹籠被吊在高處,隨着他的掙扎一搖一晃。
忽然間聽到一個聲音嘆道:“這江育真做得出來,竟拿他同父異母的弟弟來獻祭,難道說他兒子女兒的命就是命,他弟弟的命就不是命了麼?”
另一個聲音也是嘆道:“江育是什麼貨色你到現在才知道麼?據說他今早花了一筆錢從鄰村買了個女娃來替他自己女兒,喏,那女娃貌似被餵了藥,到現在還沒醒呢。”
“真是無恥至極,捨得買女娃替自己女兒,卻狠得下心送出自己兄弟。”這個憤恨的聲音有點年輕,說着說着,他情緒激動起來,道:“要我說,這河裡根本就沒有什麼狗屁河神,全是那地仙神棍胡說八道的玩意,三年一小祭,十年一大祭,全是我們普通村民出人出力,那地仙神棍何曾佔過份?”
此言一出,另一人連忙噓聲道:“鐵牛,你小聲着點,這話當着我面說倒是無妨,可要是被其他人聽到,非得把你當成妖魔,活活燒死不可。地仙不是我們能惹得起的啊。”
“我就是看不慣,自從村裡有了地仙之後,短短六十年來都死了多少人了?那些死的人,還偏偏是我們自己送出去的,明叔,你說這是不是有違天理?”年輕人義憤填膺。
明叔趕忙拉着他,讓他冷靜下來:“鐵牛啊,你冷靜着點,如今這世道,我們普通漁家人根本就是如同螻蟻一般的存在,什麼天不天理還輪不到咱來管,唉唉,你我還是好生守着這些祭祀品吧,少說話,須知言多必失,禍從口出,鐵牛你這性子可是極度危險的。”
鐵牛哼哼兩聲,也不再多說什麼了。
江上雲睜開雙眼,自從聽到下面這兩人談話,他就停止了掙扎。當下重歸寧靜,心裡冷笑:“到底還是有明眼人知道地仙是個神棍,只是沒人敢去戳穿他的神棍把戲而已。”
要知道在這個時代,神明是至高無上的存在。
就算是前世世界的中華五千年曆史,絕大多數的帝王,也是倚靠宗教上位的。
譬如劉邦,自稱赤龍轉世;黃巾賊張氏三兄弟亦自稱天公將軍、人公將軍、地公將軍。元末的韓林兒也是自稱“彌勒降生,明王出世”。
古人愚昧無知
,文盲較多,騙起來便是容易。以宗教催眠形式非常奏效。
這個世界大多數的普通人,也是明智未開,愚昧淳樸。
倘若誰要在這個世界說世界無神無鬼,鐵定會被當成口出妖言,是要被活活燒死的。
即便像鐵牛這樣的明眼人也不少,但終究是心怯,不敢站出來當出頭鳥。
江上雲長長一嘆,猛然之間,想起自己昨天下午的遭遇。
昨晚大雨傾盆,淅淅瀝瀝,他趁着夜色狂奔十數裡,都已經快過龍頭灣了。只要過了龍頭灣,便可進入青陽縣地界。
可是走着他突然只覺地下一震,然後地面憑空出現了一個大坑,大地陷落下去,他隨着一起滾落,掉在一具黑漆漆的棺材之上。
回想起當時的感覺,江上雲仍是心有餘悸。
特別是想起清醒前的最後一幕,一道閃電之光照亮世界,藉着這一瞬的光明,他分明是看到了那破爛的棺材縫裡伸出來了一隻血淋淋的斷手。
渾身一抖,江上雲打了個寒噤,他發誓那是他有生以來所見過的最爲恐怖之事。
想着想着,忽然間江上雲只覺的自己腰背部位好似有個東西在抓撓。
他立即瞪大了眼睛,想扭過頭去觀看。
可惜竹籠太小,他根本扭過不身。
慢慢的,背後那東西彷彿移動了起來。它好像有兩隻腳,緩緩的在江上雲脊背上走着。
江上雲一動沒動,既吃驚又謹慎地注意着。
漸漸,那東西好似來到了他的腿邊,又抓了兩下……
江上雲這會兒倒是能看了,他不能轉頭,但低頭卻是可以。
這一低頭,他目眥欲裂,渾身顫抖地瘋狂掙扎起來,一邊掙扎一邊吼叫,即便嘴巴被堵,也是嗚咽有聲。
小小的竹籠裡,他看到的不是別物,正是昨天晚上那隻從棺材裡爬出來的斷手。
它竟然會行動,如妖魔一樣。
昨晚江上雲直接被它嚇昏,今兒個同樣是嚇得膽戰心驚,心底發毛,背上汗毛幾乎根根豎起。
他向來是無神論者,唯物主義,但是此刻眼前這幕,親眼所見,讓他不得不相信,這個世界其實真的是要妖魔存在的……
竹籠瘋狂的搖晃,繩子在樹幹上摩擦出吱呀吱呀的聲音。
鐵牛一擡頭,嘆道:“江家老二,你別掙扎了,這都是命。”
另外一老者明叔亦道:“是啊,命由天定,由不得自己,要怪就怪自己投錯了胎,下輩子長點眼,投個好人家。”
江上雲原本被嚇得冷汗直冒,脊背上汗毛全部倒豎。可是在聽到這兩人的話後,突然一瞬間就完全冷靜了下來。
是啊,他都是即將要死的人了,難道還怕什麼妖魔鬼怪麼?
就算妖魔鬼怪真要害自己,那也只不過是提前送自己上路而已。左右都是
一個死,又有何懼哉?
心裡這麼一想,掙扎的動作果然停了下來,他的目光也由驚恐迅速轉爲平靜,狂蹦的心跳也急速緩慢下來。
再次低頭看向那隻斷手,那是一隻血淋淋的左手,江上雲深吸一口氣,心裡道:“左手兄,倘若你真想取我性命,那便來吧。”
說完一閉言,一副赴死堅決模樣。
那手爬在他的膝蓋位置,旋即不動,他的心裡響起一道蒼老幹澀的聲音:“我爲何要取你性命?”
江上雲乍聽這聲音,渾身一毛,這是誰在說話?
這聲音不是從耳朵裡傳來的,乃是從心裡傳出的。
是誰?
正自疑惑,那聲音彷彿是看穿了江上雲的驚疑,又傳聲道:“別看了,是我在說話。”
“你?”江上雲驚得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一隻血淋淋的斷手居然會說話,而且是在他的心裡傳話,這是多麼的不可思議。
“小子,你心智不錯,一般人見了我不是嚇死就是嚇傻,而你,卻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鎮定下來,實在少見。”左手說着,還比起一個大拇指。
江上雲即便將死看開了,此刻也禁不住有些微微顫抖。聽了左手這話,他情不自禁的苦笑。
他之所以能迅速地鎮定下來,完全是因爲自己已經沒有任何退路了而已。倘若放在以前,恐怕也得被嚇死或者嚇傻。
江上雲沒說話,那隻血淋淋的左手繼續說道:“小子,我知道你不想死,但你想不想活?”
“廢話,我當然想活。”江上雲被塞住的嘴巴嗚嗚有聲。
那隻左手再次爬動,幾下就爬到了江上雲肩頭位置,然後一字字道:“咱們做個交易如何?”
“什麼交易?”江上雲儘管鼓足了勇氣,還是不敢近距離面對它。
血淋淋的左手傳聲道:“當然是友好互助的交易,你幫我,我也可以幫你。”
“你怎麼幫我?”江上雲閉着眼睛回道。
血淋淋的左手道:“我可以救你,讓你不死。”
“當……當真?”江上雲聽到可以不死,立馬睜開了眼睛,盯着那隻左手。距離極近,他發現那隻血淋淋的左手,晶瑩剔透,像是一根墨玉雕成的血手。
“哼,你當老夫開玩笑不成?老夫可沒空跟你開玩笑,你答應還是不答應?”斷手厲聲道。
“答應。”都到這個關頭了,江上雲還能有什麼不能答應的?再不答應,連命都沒有了。
“好!”左手忽然下滑,抓住了江上雲的右手,十指相印,江上雲感覺到自己的五根手指一陣刺痛。
“血之契約已結,他日你若反悔,必遭天譴!”
說着,左手發出一陣黑光,那黑光一閃便是不見了。
江上雲上看下看,哪裡也找不到它。
“喂,你去哪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