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黃的燈光照着木色長椅，燈光下隱隱有熱氣升起，兩道身影並肩坐着，身形高挑。
楠哥在享用美食，周離就在旁邊看着。
一陣風吹過，帶着溼潤的涼意，也帶起地上沒來得及清掃的落葉，恍惚間好像在說夏天已經結束了。然而周離對這個夏天幾乎沒有多少感覺，只在鄭芷藍那裡的時候，他纔在勞動過程中感受到了盛夏的酷熱。此外好像就只記得下了幾場雨，漲了一場大水，每天早晨的鬧鐘響着，響着響着，它就結束了。
“怎麼不帶回寢室吃？”周離聲音很小。
“寢室人多，等下給我搶完了。”楠哥囫圇道，說着時還搖了下頭，似乎很不願接受那樣的結果，但這個類似晃腦袋的動作實在讓她顯得可愛。
“你怎麼這麼摳了……”
“哪裡摳了？”
“你不是很大方嗎？”
“這又不一樣！”楠哥又晃了下腦袋，似乎不想和他多解釋，“我等下吃不完了，給她們剩點回去。”
“哦。”
那她們估計吃不到了。
周離抿了抿嘴，也沒有再問了，只瞄着地上的葉子說：“一眨眼就秋天了……”
“咋啦？”
楠哥轉頭瞄了他一眼：“春明的晚上不都這樣涼颼颼的嗎？”
“葉子。”
“這樣哦……”
楠哥又瞄了他一眼：“再一眨眼還過年了呢！”
唔……
好像也是這樣。
周離覺得時間過得還真是快，並且在這段極快的時間中，如果自己和周遭的世界變化還非常大的話，主觀上就更覺得快了。
仔細回想，去年和今年，變化實在太大了。
去年的他對妖怪還沒有絲毫瞭解，甚至有種整個世界除了自己沒有人知道妖怪的存在的感覺，今年卻馬上就要見證天師部門的成立了，雖然在這個過程中他並沒有參與感。同時在表面世界中也發生了好多以往想象不到的大事，令人回想時只覺恍然。
在楠哥埋頭苦吃的時候，周離便默默思量着。
直到楠哥一巴掌把他拍醒：“你在想些什麼呢？吃完了，走了！”
“在想……不知道以後會是什麼樣子。”
“以後？以後慢慢看唄，急什麼急？”楠哥的心態一向很好，“反正人就活這麼幾十年，慢慢看，看完了雙腿一蹬，昇天！”
“你說得對。”
“放心，本楠哥會陪你一起看的！一直罩着你！”楠哥豪氣的拍拍他的肩膀，但一轉眼她又低頭看向盤子裡的湯汁，不捨道，“你應該再帶個饃饃過來的，這湯有些可惜了。”
“謝謝楠哥罩我。”
“應該的應該的……”
總覺得和楠哥的對話有點官方。
起身之後，雙方就此分別。
不過在分別之前，作爲感謝，楠哥在周離的臉上留了一點油漬。
……
週一，早晨。
滿課。
周離呆在家裡，等待貴客上門。
這是他少有的不是被楠哥帶着逃課，實在是今天這位貴客有些不同尋常——尹樂提前就給他打了招呼的，今天和他一起來的這一位，就是未來的天師部的部長，人家親自上門，也是足以表達對周離的尊重和自身的誠意了，所以儘管對方很和氣的表示可以等他沒課的時候，他還是選擇了曠課。
人嘛，相互的。
大約九點鐘的時候，門鈴響了。
糰子最先聽到，當即飛快的往大門跑去，一邊跑一邊喊：“有人來啦！糰子大人來開門！”
咔嗤一聲。
門開了。
糰子從門把手上落下來，蹲坐在門邊，仰頭一眨不眨的望着門口的三人。
周離快步從她身後走來，有些無奈。
他早就給糰子說過了，聽見門外有動靜不可以隨隨便便給人家開門，以免被壞人抓走，燉成貓肉湯。可糰子向來是當時點頭答應得好好地，一扭頭就忘得一乾二淨。你要怪她，她就說她是了不得的大妖怪，不怕壞人的。
現在不方便說她，於是周離只得用腳輕輕踢一踢她，叫她讓開，然後將門外的人迎進來。
“您好您好……請進請進。”
“打擾到了吧？”
“沒有的事。”
周離悄悄打量着來的三個人。
尹樂居然穿了一身正裝，還很合身，質地看起來也很不錯，顯然是花了大價錢定製的，而且像是新的。這讓他看起來很英氣，人模人樣的……平常他都是穿破洞牛仔褲的。
一箇中年人，也是一身西裝，看面相有點兇，不過卻笑呵呵的。
身後還跟着個稍年輕一點的男子，像是秘書。
尹樂爲兩人做着介紹：“這位是我們未來的部長，姓張，這位是部長秘書，姓羅……這位就是周離了。”
“張部長、羅秘書好。”
“誒不用那麼客氣，我們就隨便聊聊，我很喜歡和年輕人聊天的。”張部長笑呵呵說，面向也柔和了幾分，搭配有點口音的普通話，一下就顯得更有親和力了，“我以往和單位裡的年輕人聊天的時候，他們都說我跟同輩差不多。”
“好的。”
周離覺得可能領導都是這麼說話的，以前老周生意上的那些朋友也愛這麼說，假裝自己也是個年輕人……雖然他們的身份地位並不是一個級別的。
這時張部長繼續說：“何況我這個部長也只是暫時的，我對這些都不懂，只是先帶帶，以後還是要交到你們年輕人手裡頭……對了周離你入黨了嗎？”
“沒有。”
“那就暫且叫張部長吧……不要太在意這些。”
“哦，這邊坐吧。”
“好好好……家裡還弄得挺乾淨的，比我家還乾淨。”張部長打量着周離的客廳，“這些裝修都是你弄的嗎？”
“是。”
“漂亮！年輕人審美不錯！也勤快！”
“都是掃地機器人掃的地。”
“科技發達了。”
“對。”
因爲沙發不夠用，尹樂在旁邊端了根板凳坐下來，看得有點焦急——他有種周離說話是按字收費的感覺。
略有安慰的是張部長看起來並不在意，反而打量着電視櫃上擺着的幾個陶器。
“這幾個陶器倒做得不錯，和漢朝出土的文物風格很類似。”張部長似乎對此有所研究，“也是你自己做的？”
“朋友做的。”
“哦，喜歡漢朝的歷史！”
“他是漢朝的。”
“……”
這種降維打擊讓對歷史頗有研究的張部長差點噎住，但他很快就緩過來：“古代歷史的遺漏之處可多得很，要放以前，估計就解不開了，現在好了，有空我得和他探討探討。”
周離餘光一瞄——
槐序就站在他那間次臥的門口，倚着門框看着他們，但是他沒有顯形，要留着能量和他們出去玩，因此只有尹樂看得見他。
於是他含糊道：“他估計也不是很懂。”
張部長擺擺手：“沒有關係，隨便聊聊也好，主要是以前的那些時代，我們基本只能從有限的書本記載中去了解，從那些文言文裡去扣，你知道文言文又精簡，就很考想象，不同的人還能做出不一樣的理解來……所以一個清明上河圖才那麼寶貴，紅樓夢才值得那麼多人去研究，要是有個那個時代的人親口敘述，那肯定不一樣。”
“是。”
周離有些疑惑了，這位到底是來講什麼的？
他都有些急了。
這時未來的部長大人又看見了茶几上擺着的一個‘碗’，之所以知道它是碗，是因爲它裡面盛着幾粒沙嗲牛肉。
出於對漢朝人物的肯定，部長有些拿不準了，猶疑着道：“這個器具倒是別緻……”
“這是我家貓趁我不在家時捏的。”
“……”
部長大笑幾聲，這才言歸正傳：“你也聽尹樂同志說了吧，我這次來，確實是因爲我們纔剛瞭解到這個不久，我們部剛建立，也很缺人才……”
周離微微低頭：“志不在此。”
當着衆人的面，糰子一下跳上了茶几，旁若無人的在茶几上漫步，從邊緣走到中間，然後將頭埋進造型別致的器具裡吃起了牛肉粒，還扭頭問其他人吃不吃。
周離悄悄對她擺手，表示不用。
糰子這才收回目光，自顧自的吃起來。
張部長很親和的長哦了一聲，目光也瞄向糰子：“我家也養了一隻貓，這小東西很討人喜歡，我女兒剛帶回來的時候，我說不喜歡，後來比我女兒還親，我女兒都吃醋了……”
“喵嗚！”
“嗯。”
周離沒有理會糰子的話，他怕他給部長說這是一隻妖，部長會對自己家裡的貓起疑心，並懷疑人生，尤其是走到街上看到滿大街的貓狗的時候。
並且他的餘光瞄見尹樂也滿臉糾結。
這時部長又說：“其實我們的話，還是很希望你能參與到天師部的建設中來……這個時候我們部門剛剛起步，擔子很重，而且我們也瞭解到你的能力，國家很需要你，或者是像尹樂同志和其他幾位小同志說的一樣，我們整個人類都很需要你來維持這個平衡。”
“如果他們挑起戰爭，我會站出來的。”周離老實說道，“但我真的是個很懶的人，我的志向完全不在這上面，我對未來的規劃也與這些不沾邊。”
“這些我也都瞭解過了……”
邊上的尹樂聽着，終於是舒了口氣，周離總算是說了一段比較長的話了。
他實在怕周離給部長留下傲慢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