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友莫要衝動,我們不是妖鬼,也非壞人,而是原先住在飛來山下面的幾個道人。”林覺立馬說道,伸手指了指飛來山。
月光映照之下,山峰清晰可見。
道人一聽,頓時眉頭一皺:
“貧道確實聽說此地飛來山下也住了幾個道人,裡面還有個坤道,可若真是兩位道友,你們半夜跑到河對岸來做什麼?難道來遊江賞月嗎?”
“我們正欲離去,碰到道友。”林覺說道, “道友不也是半夜行走在外嗎?”
“貧道乃是追妖而來!”
“道友追的妖怪已被我家扶搖順手除掉了,那團黑霧還在那方。”林覺說着,伸手一指, “我們碰見道友,又與道友搭話,也只是想問,道友方纔唸的那句‘咒禁之法’頗爲新奇陌生,咒語中的那位‘月鏡洞照元君’是哪方神靈?”
林覺也不願意耽擱,直接說出疑問。
“嗯?”
那個道人聞言,卻是一愣。
隨即轉頭看去,只見月下河邊,果真有一團正在消散的黑霧,傳來陣陣臭氣。
隨即他的嘴脣又囁嚅起來:
“天地茫茫,此地英靈聽我令………靈光如洗…。。 “
林覺又和師妹對視一眼。
還是他們熟悉的咒語。
唸完咒語,未曾有何異樣。
道人這才稍稍鬆懈: “敢問二位道友尊諱,在何
處修行?”
“我姓林。”
“我姓柳。”
“以前曾在、山修行,前兩年隨我家師兄來到飛來山下,在這江邊住了兩年,今夜有事,臨時離去,剛剛過河就遇見道友,也是有緣。”
“那確實有緣。貧道也只是今下午纔來這裡,本來借住在那方山村之中,結果那邊村裡正好有人因爲想求功名拜了邪神,邪神來家中作亂,如今這個世道,我輩修道之人行走江湖,降妖除魔本是應該之事,我就提劍找它來了,沒想到還能遇見別的高人,實在幸會。”
道人顯然也有幾分俠氣豪氣,心生懷疑就直言相問,打消懷疑就收劍而立:
“至於剛纔道友問的咒禁之法,嗨,也沒什麼好隱瞞的,這正是齊雲山玄天觀那邊傳出來的新咒,上個月才傳出,廣傳天下,不做遮掩,只要去齊雲山玄天觀或者京城真鑑宮供奉神靈,修持咒語,就能得到咒語加持。貧道剛好聽說朝廷收復江南,想去看看,路過徽州,上個月聽說此事,便去拜訪了齊雲山玄天觀,在觀中對着那位娘娘神像拜了一月,果真得了這門咒語加持,實不相瞞,這還是第一回用。”
道人說着頓了一下,露出爲難之色:
“至於那位月鏡洞照元君,不瞞道友,貧道不是正經宮觀出身的道士,是野路子,原是江湖人,得路邊高人臨終前點化入的門,貧道以前也未曾聽說過這位娘娘大名,只是她被供奉在齊雲山玄天觀中,在主殿都有一尊新修的神像,且就在三位真君旁邊,想來也是一位地位崇高的正神。
“對了!好像聽玄天觀的道長們說,這位娘娘似乎原本是意離真君的親妹!”
二人一聽,再次互相對視。
這位月鏡洞照元君顯然就是自己認識的那位江道長了。
“朝廷收復江南了?”
“是啊!你們沒有聽說?也就是前兩個月的事!陛下換了錢承業將軍掛帥,一路打進江南,圍困陽州整整一月,陛下開恩,念及當年自己路過徽州之時與越王有過一面之緣,還被越王招待過一頓飯,三度招降越王。”道人說道, “越王后來留書自縊,開城投降。”
“原來如此。”
以江道長原先對南方的功勞、在京城的名氣,本身就是要被封元君的,只是之前有些敏感,因此一直沒有正式冊封。
如今天下一統,江南收復,這個時候也差不多該是她算功封神的時候了。
應該好好恭喜她一下的。
這個時候,對面那個道人卻已經乾渴不已了。
本身就提劍追妖而來,累得氣喘吁吁,口乾舌燥,又講了一通話,早就忍不住了。
他的餘光一瞥,瞥向旁邊河中,猶豫一下,又瞄見了對面道人腰間的葫蘆————
“道友葫蘆中裝的什麼?可是酒茶清水?貧道追妖過來,渴得急了,可否給貧道先解一解急?”
“這邊就是河水,道友何不從河中取水?”
“這條河上面養豬牛羊馬的太多,喝了生水肚皮裡容易長蟲。”那道人真是渴急了,也真是豪邁無比, “道友葫蘆裡到底裝的什麼,若是什麼值錢的瓊漿美酒,大可直說就是,貧道也不好意思喝,若不是,就請別摳搜了,是茶是酒是水,速速拿來貧道飲上一口。”
“哈哈!道友就不怕我這水裡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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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道友主動給我水喝我還有些生疑,可我率先開口要水喝,那便不太可能有毒了。”
“有理……”
林覺覺得有趣,解下腰間葫蘆:
“我也不是摳搜的人,道友辛苦爲民除妖,又是正直豪爽的人,給道友解解渴又何妨?只是這水不一般,還得帶回去給徒兒,莫要全喝完了,請給我們留一些。”
“道友這麼年輕,就有徒兒了?”
道人隨便伸手,就接過他丟來的葫蘆,搖晃了下: “什麼甜水,這麼稀奇?”
拔開塞子,已經嗅到清香。
他沒多想,仰頭就是一口。
因爲沒有嘴對嘴,隔空灌水,甚至灑了些在嘴邊,又滴了些在地上。
可就是這一口,他就眼神一凝。
水中靈氣化作侵入肺腑的芬芳,玄妙則成了散入四肢百骸的舒爽,這是任誰也能夠感知得到的。
“嗯?這……”
再是仰頭,灌第二口時,他就小心多了。
對着嘴小心翼翼,沒有一滴灑落下來。
兩口下去,怎麼也知道這水不凡了。
若非有毒,便是有靈。
道人不敢再喝了,放下葫蘆,燙手一樣丟還給對面道人:
“這是什麼水?竟如此甘冽可口!”
對面道人卻是笑着,沒有立即答他,而是反問他: “道友可想長留青春,至死不老?”
“我又不是什麼娘們兒,永葆青春有什麼用?老了不死就已經是賊了,還不老,那不是成妖了嗎?”道人皺眉細細一品,只覺今日遇見這二人確實有些過於反常,甚至連貧道都忘了稱了。
“那道友可遭了。我這葫蘆裡裝的是元丘山的赤
泉水,乃是世人皆奢求的仙泉聖水,喝了可以容顏不老,至死也是青春。”
“道友可莫洗涮我了!這世間哪來這麼奇妙的事,又正好被我給碰上!”
“是啊,哈哈,今日我們還得回去,就不久留了,與道友相逢甚是有緣,在此告辭。”
只聽對面那個道人笑了一聲,腳下忽然舉起一朵雷雲,電光閃閃,載着兩人一狐昇天而去,只一眨眼就不見了。
剩下道人留在原地,頗有幾分恍惚。
……
沒有多久,兩人便回了楓山。
林覺眉頭又是一皺,也有幾分恍惚。
這時兩個弟子已經被驚醒,因爲許久未見,都來拜見他。
林覺將赤泉分給了他們喝。
次日一早,又將元丘果種在山上。
回山悠悠閒閒,轉眼就是幾天。
最近京城大慶,滿城喜色,皆因朝廷收復了江南,越王自縊而死,死前還留了書信,讓部下不得再亂。
羅公足夠自信也足夠仁德,因此並未爲難那些降將,也沒爲難城中百姓,同樣沒有爲難越王的家眷,甚至不知是出於英雄相惜還是念及當年打馬徽州被他招待一頓飯的情誼,還以皇帝之禮厚葬他。
天下由此一統。
林覺詳細聽說之時,是在京城路邊,帶着化成白貓的狐狸,不知爲何,眉頭又是一皺。
乘雲回山,照料果樹,教育弟子,時間過得好快。
沒有多久,忽有一個壞消息傳來。
六師兄此前爲了幫助越王翻盤,費力推演天機,在一眼全是敗績中尋找那一絲勝的可能,遭了反噬,瞎了雙眼。
六師兄回浮丘之時,除了三師兄外,觀中所有師兄弟都聚齊了。
當日的六師兄一身灰麻布衣,穿得簡樸,用手摸索着桌上的筷子拿起,又在另一隻手的掌心對齊,摸索着桌上的飯碗,讓所有人都看得沉默,可他卻只是樂呵呵的一笑,說再修行一段時日,就能修出“心眼”了,若能成真得道,便不存在“瞎眼”了。
這是他的原則他承擔的因果。
林覺只好用別的寶物從萬公那裡換了燈籠贈給他,助他視物。
再回楓山,一個恍惚,感覺時間過得更快了。
弟子成長迅速,就如山上的元丘果樹。
雖然弟子的天賦不如當初的自己和師妹,元丘果樹結出的果子也不如元丘山的碩大飽滿,不過林覺並不因此多憂。
京城許久沒有住人的宅院重新有了生機。
小師妹集齊所有材料,仍在這裡煉丹。
前朝末年的祥瑞之景,再一次出現在了本朝的京城,只是遠不如上一次的動靜大。
這枚金丹的效力也不如曾經,不過小師妹本身的修爲就接近圓滿,吃它只是助力成仙,又借四方五行金丹的獨特靈韻增強自己罷了。
浮丘峰的第二位仙人誕生。
只是師兄妹二人相聚,暢聊起來,最爲懷念的卻還是在浮丘峰上的曾經。
羅公出身自將門世家,對於開疆拓土很有執念,兼之大足屢次犯邊,於是休息不久,就又大舉北征。
這一打就是十幾年。
西域時隔幾百年被重新收復。
大足被連着打退數百里。
中原王朝的疆域到了前所未有的大,百姓過得卻並不好,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深閨夢裡人,邊庭流血成海水,武皇開邊意未已,功過如何,想來千百年後的後人也各有評說吧?
只是這年頭的詩人都稱他爲武皇。
林覺也又收了兩個弟子。
一個是山中的一隻兔妖,它在林覺剛到楓山爲萬公等人講道傳法之時,就曾來過旁邊偷聽,又聽過林覺講解陰陽五氣,在別的妖精鬼怪覬覦山上仙果而想趁夜偷竊之時,它是來幫忙提醒和驅逐的那些,不知怎麼又開了竅,忽一日起,在山下一跪就是三年。
另一個是汪家的子弟。
才十幾歲,不知怎麼找到了家中塵封已久的符紙,應是靠着它,不遠數千裡找到了深山中來,想要求仙問道。
道人之所以收他,未嘗不是因爲想到了當年那個自己。
好多事情,好似只是眨眼之間。
人間名聲越來越大的林真人坐在楓山閣樓,遙望遠方大山風景不知爲何,好似隱有所悟。
此時他已經將“散而復聚”、 “斷而復續”、“奪生予壽”三門法術神通都修至精深,時常在山中閉關打坐,感悟自己的不死不滅之法,這將是一種足以比肩大能的無上神通。
開朝六十年後,屬於紫帝的時機到了,他下令讓各方帝君神靈共同出兵,開始了一場無比浩大的蕩魔除妖,以無可阻擋之勢,橫掃人間妖魔。
這次只是清除惡妖邪魔,沒有到林覺的頭上,也沒有任何帝君神靈有意見,就連那些隱藏的妖王與妖中大能也沒有動靜。
羅公逝世了,死得不好。
又一個六十年,天下動盪,紫帝尋了一個適宜時機,這場災難便到了小妖的頭上,不過這一切只在暗中進行。
再是六十年,就到了許多大妖的頭上。
那些大妖拼死抵抗,又有妖怪藉此亂世爲禍人間,林覺沒有插手九天與妖怪的戰爭,但是護住了那些將被妖怪禍害的蒼生。
時間一長,真是記不清楚了,甚至只有簡短的一個個畫面,組成了這一百多年的風雲。
好似徒弟已經死了,又似沒有,又好像楓山深處的閣樓洞府已經到了第三代。
最後一個六十年,紫帝全面剿妖。
惡妖也除,善妖也除。
甚至連與妖相關的人也除。
也牽扯到了扶搖的身上。
這時浮丘峰已經有了好幾位真人,是即便紫帝也不得不慎重的一股力量。
然而他卻請出了歸隱已久的浮池神君。
那位神君到了楓山:
“我本歸隱許久,然而紫帝曾爲我師,他請我來,我不得不來,因此特來誅除那隻八尾妖狐,諸位若想阻擋,只是平白浪費道行性命罷了。”
一句話淡然隨風飄散。
浮丘觀的真人奮力與之相抗,多虧他戰意也並不重,因此可以稍作阻擋。
林覺則在拼力感悟不死不滅。
好似要成,好似不成。
可在這時,不知是浮池神君戰力太過,能夠打碎一方天地,還是道人藉着幾樣法術神通勘誤天地生死輪迴之道到了一個幻象承受不了的地步,當那浮池神君持着大戟斬破楓山,到了林覺面前,天地也陡然間
崩碎。
林覺眼前一黑,再恢復時,卻發現面前正是一個明月夜,月光照着千里江山,山影萬重,河水蜿蜒。
面前又有一座被錘扁的高山,山上有着巨大的洞,洞中還流着熔岩。
自己踏着雷雲,極速往前飛去。
倏的一下!
已經從山頂上飛了過去。
那裡本該有個離開元丘仙境的大洞。
自己等人本該從那裡出去。
可那洞卻早已消失不見了!
回首一看,山嶽巨人站着不動,向着後方朝聖一般行禮,鳳凰神鳥仍舊站在他的頭頂,回頭望着林覺等人,眼中光彩異樣。
腳邊是白狐身邊是大師兄和小師妹。
後方隱隱傳來一句蒼老和藹之聲:
“既然來了我這元丘仙境,爲何不喝一杯茶再走呢?難道以爲我這裡連一杯茶都沒有嗎?”
一個老仙翁站在遠方,呵呵笑着。
原來那幾百年,也不過一瞬罷了。
自己仍在元丘仙境,不曾離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