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像是定格在了天邊,將西海與島嶼鍍成鮮紅,滿地都是爭鬥的戰將武神、甲士龍伯,中間還有一尊巨大的真君戰神。
道人踩着雷雲,在空中拖出圓滑軌跡,繞着真君飛舞。
任何法術本領都有側重偏向,濟靈真君主修大如意之法,力大無窮便不如別的真君敏銳迅速,此時不斷轉身,左右揮手,飛天落地,想要抓住雷雲上的道人,卻都只能是有心無力。
濟靈真君一時惱怒不已:
“你能鬥過護聖真君!難道就只有逃避躲藏的本領嗎?”
“自然不是! ”
林覺站在雷雲之上,雖往遠處飛去,卻轉身直面濟靈真君,伸手一招———
“倏倏倏! ”
衆多飛劍在他控制之下化作一條條銀光細線,三把長劍旋轉倒映夕光,同時飛向濟靈真君。
濟靈真君剛一張口,就聽九天一聲雷響。
轟隆!
天雷降世,打得他渾身一顫。
就這一顫之間,十二口飛劍已經飛來,刺進他沒有甲冑覆蓋的面門,深深扎進去,三把長劍也旋轉飛來,繞着他的手臂旋轉,斬出口子。
“哼!撓癢都不夠!”
渾身冒煙的真君冷哼說道,震飛身上的飛劍長劍,猛然往前,伸手去抓道人。
“聽說你有一手開花的本領,何不拿出來給本君見識見識?”
雷鳴之間雷雲再度加速,載着林覺遠離。
這朵雷雲於林覺而言,實是如虎添翼!別的仙人多將靈雲當做出行的工具,唯有林覺這朵神雷雲,不僅作用頗多,對他鬥法幫助也極大!
可卻不料,真君高達數十丈,手臂本身就長,速度本來就快,向他抓來之時,那手竟還往前伸出幾百丈遠,幾乎從一個山頭到了另一個山頭。
“轟隆隆……”
雷雲哪怕猛然加速,一時也逃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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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雲上的林覺不由一驚———
沒想到他還藏了這麼一手!
看着近在咫尺的巨大手掌,掌心的紋路、傷疤,甚至於汗毛、袖口布料與磨損痕跡、後方護腕上的靈金質感與祥雲紋路都清晰可見,手掌上透出的神光能讓許多妖魔鬼怪爲之膽寒,夕陽也只從他指縫間露出一角,林覺的心也是一沉。
此前雙方爭鬥,看似是他遊刃有餘,其實是二者本領不同帶來的,就如烏鴉戲貓,看似一切主動都在烏鴉,可其實烏鴉就只有一次機會。
甚至於被抓在手心的話,怕是連“寄杖”之法也不見得能解。
林覺本想化作清風,卻也停下了。
嘭的一聲!腳下這一小團雷雲直接被打散,化作雲煙消失,道人也如同被打中的蚊子一樣,帶着一股悸感,撞入盛放夕陽的西海中。
與此同時——
“啊! ! ”
忽然一聲巨大的慘叫!那橫跨幾個山頭的巨手迅速縮回!
濟靈真君低頭一看,不知何時,掌心宛如化成了一片花海,長着各種各樣的鮮花,傳來的是鑽心徹骨的刺痛,更能明顯感覺得到,自己身上的精氣神力都在被它們迅速消耗。
遠方的狐狸扭頭看了過來。
追逐狐狸的黑龍也聽見自家真君的慘叫,同樣扭頭看了過來。
二者一前一後,同時飛回。
道人則從西海中飛起,渾身溼透:
“真君到此爲止吧!”
面前是一尊巨大的真君武神,他已站在西海之中,靠近島嶼的水深只淹沒到了他的膝蓋,而他背對夕陽,漆黑看不清楚,卻是格外威嚴。
“果然有些本領!”濟靈真君握緊拳頭,手指一陣用力,整個天地都是沉悶的擠壓聲,捏碎掌心鮮花, “護聖死在你的手上不虧!”
隨即篷的一聲,真君手掌燃起神火,在焚盡手心殘存的花開頃刻靈韻之餘,也堵住了傷口。
林覺擡頭瞄了一眼——
還好沒用寄杖之法。
否則被他抓在手心,就算寄杖之法可以轉嫁傷災,他持續用力擠壓,林覺怕也得持續使用寄杖之法,不說此地乃是西海島嶼之上,僅有的一棵大樹和些許門板樑柱全部化作齏粉夠不夠用,待他發現手心中的人一直沒成肉泥,突然掌心燃火,寄杖之法也就沒用了。
“真君心中鬱悶可宣泄乾淨了?”
“宣泄乾淨?更鬱悶了!!”
“在下來此之前特地打聽過真君的脾性品行,知曉真君雖與護聖、佑靈真君同爲上任天
翁麾下護道四聖,卻不如他們那般爲非作惡,因此才壯着膽子攜禮前來拜訪,若有冒犯,還請真君諒解。”林覺站在雲端說道, “此來不過是想向真君求得幾根龍鬚,真君若是願意,在下自然感激不盡,若是不願,我們離去就是,今日交手,便算與真君切磋一道,反正也是點到爲止,剛好暢快。”
“好一個剛好暢快!好一個不願離去就是!”真君站在西海之中,聲音震耳如雷霆,一條黑龍飛到他身邊纏繞, “你既能鬥贏本君,爭鬥之中自取就是,何須這個時候還來詢問本君願不願意?”
“如此不好。”
“哈哈哈哈!不愧是修道有成的仙人!就是要比俺們這些粗蠻武人更剛直正氣!”
巨大的真君沐浴夕陽,在西海中仰頭大笑,身上罩袍鬚髮舞動,許多候鳥圍着他飛舞。
忽然他低下頭,直視道人,眼中不屑:
“你倒是正直迂腐!你家這隻狐狸可比你機靈多了!”
林覺轉頭看向狐狸。
六尾白狐亦是凌空而立,一身毛髮順着晚風招擺,卻是歪着頭,用無辜的眼神盯着他。
林覺收回目光,再看這位真君。
皺眉之際,心中忽有明悟。
傳聞果然不見得十分真實。這位真君的“野蠻粗魯,暴躁易怒”不知是真是假,但他心中必定也有細緻一面。
可能是到來之時,狐狸直視黑龍龍鬚,加上別的一些信息,這位真君便猜到自己前來要求什麼。正邪天然有衝突之處,自甘墮落和堅守本心的神靈之間往往會有互相看不慣的地方,護聖真君的身死在這位濟靈真君心中算不得什麼,不過他們卻同是上任天翁的護法真君。
哪怕上任天翁已經失敗,忠誠也不是假的。
濟靈真君有意與自己結個善緣,卻也不願在上任天翁剛剛退位之後,就與一位在上任天翁失敗過程中添過火的道人來往。
如此一來自己得到了龍鬚,他也維持住了名聲,於上任天翁有了交代。
只是這樣顯然也有不妥之處——
若傳出去,就成林覺搶奪龍鬚了。
林覺眉頭越皺越緊,思索起來。
若是濟靈真君答應給他龍鬚,傳出去後,濟靈真君難以給上任天翁交代,若是以這種方法帶走龍鬚,傳出去後,則對自己名節有損。畢竟是自己來求龍鬚,在損人和損己之間,林覺其實是願意選擇後者,自己來承擔這份責任因果的。
然而不得不考慮的一點,便是新上任的紫帝脾性。
紫帝霸道!
若是有朝一日,自己真因扶搖與他起了衝突,便可能被安上搶掠神靈的罪責。
夕陽照得天海皆是火紅,背對夕陽站着的是巨大的真君與凌空漂浮的黑龍,另一邊則是道人與六尾白狐,候鳥飛舞吵鬧不斷,道人開口:
“我本敬佩真君,纔來這裡,來了之後,更嘆真君果然能辨正邪對錯,如今香火就此消亡,實是可惜。
“天下豈有惡神當道,反而善神消亡的道理?
“我願與真君結個善緣,若真君願意開口贈我們幾縷龍鬚,在下便願以此時人間一身名氣,爲真君保下此地的神廟香火。”
說着停頓一下:
“至於今日的事,你我之後,都不多言。”
真君目光炯炯,直視着他。
片刻之後,巨大的身影陡然縮小。
遠處交戰的戰將武神、豆兵龍伯迅速收手,一方化作神光,飛回真君身後,一方變回豆子,乘着清風飛回道人袖子中。西邊停滯
已久的夕陽也似開始快進,迅速朝着西邊落了下去天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暗了下來。
神光自遠方盪漾回來,所過之處,原先小島上的神殿廟宇、假山水池全都回來了。
昏暗廟中點起了燈。
真君端坐神臺之上,依然膀大腰圓,鬍鬚粗獷,黑龍纏繞在他的胳膊上,道人坐在另一邊,中間一個桌案,擺着許多仙果。
真君與仙人對談,黑龍冷漠注視,唯有一隻狐狸生性節儉,瘋狂吃着桌上的仙果。
若以如今林真人的名聲,保下一間尚未犯過大錯的真君的神廟神像還是很容易的,而若世間最後一尊他的神像也被拆除,作爲神靈,他於這人間就再沒了香火與根基依憑,消亡幾乎成了定局。
神靈不是逍遙仙,有幾位甘願消亡?
何況道人的話說到了他心裡。
此前護聖真君作惡,尚且可以久居天宮,可以料見的是,今後必然還會再有神靈墮落,也依舊待在九天之上,而他一直堅守着內心,不曾爲禍人間,卻要從此時開始消亡,他如何能甘心?
如此倒是有個好處——
對於小師妹和師兄們而言,林覺帶回了龍鬚,對於外界神靈與上任天翁而言,他與林覺鬥過一場,而當今後紫帝萬一查到林覺頭上,詢問到濟靈真君這裡,自然知曉林覺不是搶奪。
只是這樣林覺就要多擔因果責任了。
“在下因爲真君正直,因此才爲真君保下這間廟宇神像,直至目前的帝王退位,在下在人間的名氣隨時間漸漸消散。可若真君還想長存,或者想要香火昌盛一些,乃至有東山再起的機會,還需勤勉一些,實實在在爲民護民,百姓看見了,知曉了,自然誠心供奉真君。哪怕禮部和紫霄宮再怎麼下令,也不會再拆真君神像。”
林覺委婉勸諫着道。
“婆婆媽媽!廢話真多!你既爲本君擔了因果,本君自不會拖累於你,若是哪日本君墮落作亂,你來斬了本君就是!”
便是這個道理了!
林覺微微一笑,不再對此多言。
狐狸則是依然在吃仙果,儼然是打算將道人送出去的都吃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