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兄怎麼也來了?”
“你們都來,我怎麼不能來?”
“紫帝執念太重,步步緊逼,已經壓到了我們身上來。反駁前輩說,北方靈石山金光縱地,被當地的精怪看見,定是浮池神君已經出山。若是今日我們鬥不過浮池神君,我們、山浮丘峰一個仙人也留不下,定然會被九天收走大陰陽法。可若大師兄留下,不與此事沾邊,好歹有個仙人,便能爲我們浮丘觀留下成仙的土壤。”
“紫帝已經失心瘋了,他不止滿天下捉妖殺妖,就連黟山山神這種從未出過山、從未做過惡的山中神靈也要除去!我們浮丘觀世受山神照顧,怎麼能在此時袖手旁觀?”大師兄說道, “若是沒了山神,指不定黟山也要被打碎大半,到時浮丘峰有沒有還不好說呢,別說浮丘觀了!”
“呵!我看師弟你是糊塗了! ”
正在這時,一個穿着單衣、袒胸露腹的中年道人走來:
“這老農民五氣至純,心性至堅,既有絕頂的天賦,又有黟山的靈氣,沒有大陰陽法也就罷了,既有大陰陽法,就是他什麼也不做,只在、山中找個犄角旮旯坐個幾十年,也是定能成真得道的,你沒想過,他爲何還要費勁心思去尋材料鍊金丹追求進度?不就是爲了今日!”
大師兄笑呵呵,依舊老實。
林覺則是沉默不言。
“刷!”
林覺睜開了眼睛。
此時他正盤坐於楓山閣樓蒲團之上,身體微微偏倒,以一個很舒服的姿勢靠在身後椅子上,是在修行悟道心神疲累之餘,不小心睡着了。
原來只是一場夢。
是夢,是幻,亦是元丘仙翁的神通與推演。
這個場景不太可能真的發生,真的發生也不太可能完全一樣,可若真的發生了,這就是三師兄會說出來的話。
話中每句也都是真的。
大師兄五氣至純,心性至堅,既有絕頂的天賦,又有黟山的靈氣,加上大陰陽法,他很可能是師兄弟幾人中除林覺外最有機會成真得道的人。
他本不必心急的。
可是如今的他,此前的他,在去飛來山進元丘仙境之前的他,也確實在尋金丹的材料。
“唉……”
林覺站了起來背後椅子上一隻狐狸跟着擡起頭看着他。
林覺拍拍道袍,又搖搖頭,往外走去,狐狸便也舔一舔毛,立即跳下椅子,邁着小碎步追上去。
“今天太陽很好!”
狐狸跟在他的腳邊說道。
“這叫春光明媚。”
“春光明媚! ”
“帶上一顆元丘果,我們去拜訪羅公吧。”
“好! ”
這小東西這回一點意見也沒有,也不說元丘果所剩不多了,立即就跑去儲物閣了。
沒有多久,一人一狐便乘上雷雲,直往京城而去。
從楓山到京城,不過片刻之間。
多年光陰蹉跎,日夜忙碌煩憂,哪怕羅公以武入道,也已顯出風霜老態,只是比尋常如他這般年紀的人看着年輕許多。
帝王穿着常服隨意的側躺在長榻上,單手舉着奏摺,眉頭緊皺着。
外面傳來一點吵鬧。
“要下雨了!娘娘快回來吧!”
“怎麼就下雨了?剛還在出太陽呢?”
“娘娘不知,這春末夏初時節,天氣就是雷雨不定,這不,頭頂這就來了一朵烏雲!”
“小聲點~別吵到陛下~”
雖是有些吵鬧,干擾了帝王的思緒,卻也將他從煩憂之中暫時解脫出來,他移開目光,轉頭看了眼窗外,卻見紙窗上陽光正盛,甚至透過紙窗在地上打出了隱約的斑格,哪像是要下雨的樣子。
不對!
正一想着,耳邊就有了聲音:
“羅公,可有打擾。”
刷的一下,帝王便丟下奏摺,站了起來,環視空蕩的房間:
“道長在哪?何不現身?”
話音落地,這才吹來一陣清風。
一人一狐出現在他的面前。
“羅公。”
林覺捧着鬥碗大的元丘果: “元丘仙境中,元丘仙翁贈的,給羅公也帶了一枚。”
“多謝!”
羅公接過仙果,這才與他見禮:“好久不見! ”
“是好久沒見了。此前去徽州等了兩年,又在元丘仙境中呆了將近一日,不料那元丘仙境裡面一天,外面一年。”
“竟真有如此奇事?”羅公也覺驚訝, “仙人山中果真不知歲月寒暑。”
“是啊。”
“道長隨便坐吧。”
“嗯……”
林覺坐了下來,又轉頭四顧一眼: “貧道來與故友敘舊,幾位將軍就不必護着了吧?”
羅公面色沉靜,同樣轉頭四顧。
房頂上隱隱飄起仙氣神光,不見神靈顯出身影卻傳來聲音: “既是真人到此,料也沒有妖精鬼怪敢來侵犯皇宮,我等就退下了。”
這是守衛皇宮的神靈,類似門神院將之類的,護着保護皇宮不被妖鬼所侵擾。
如今紫帝上位,連京城的城隍都被徹底更換,換了幹實事的,又增派了大量日夜巡遊與武官卒役,皇宮中的神靈自然也比前朝更多、更勤勉。這
些神靈原本多在皇宮各處值守,見到林覺到來,才聚過來。
這對絕大多數皇帝而言,應該都是好事。
不過羅公比較特殊。
他是開朝皇帝,威壓天下,豪邁衝雲,不願受此約束,也不必受此約束,他又是以武入道之人,不怕妖鬼來擾,就算真有妖鬼來擾,他也會更傾向於讓手下的將領前來值守。更別說這朝神靈太過霸道,屢屢插手人間。
因此林覺轉身之時,羅公神情不太好看。
林覺便正好開口道: “羅公這宮中值守的武官神靈不少啊……”
“哼!天下幾個妖怪敢來找朕?我又何須他們來守?”羅公明顯有不滿。
“最近天上的神諭可還勤快?”
“何止勤快!不僅前朝未有,簡直前所未有之勤快!”
“羅公可會遵守?”
“這還用說?道長不瞭解我嗎?”羅公說着,無奈得很, “不過有些時候,他們也有道理,更有些時候,本該是朕、是我是朝廷會做的決定,他們先一步做下來了,降下神諭,不是紫霄宮送來,就是禮部送來,呵,不瞞道長,我本不是自我專權的人,卻也頗爲煩心。”
“人之常情。”
林覺點點頭,又詢問道: “紫霄宮如何?”
“還能如何?仗着除妖胡作非爲,有時連朝廷的命令也不管了,好似神靈大過皇帝一樣。”羅公很是氣憤, “還好有南天師。”
“南天師羅公用得好。”
“是啊!多虧了他!”
“羅公若想制衡紫帝,過得自在一點,甚至讓後世子孫也自在一點,以我看啊,還得倚靠南天師。”
“道長意思是……”
羅公明顯察覺出來此次林覺前來,就是找他聊這個的。
林覺也並沒有說自己在元丘仙境中的“一眼萬年”,羅公這樣的人,不會輕易被它打動說服,而以他和羅公的關係,也無需這些來說服。
“神靈不也由人而來?皇帝乃是天下共主,本身就能封神,而以南天師積累的名聲、品德,若他百年之後,你不封他爲神,也會有百姓自發的將他尊爲神靈帝君,你若封他爲神爲帝,也沒有任何人敢置喙。同時以南天師的性格,若真成了一位大神,又在這個過程中得羅公的幫助,他本就看不慣神靈胡作非爲、越權弄職,必然也會相助羅公。”
“爲神爲帝……”
羅公何其敏銳,迅速明白過來。
“道長細說。”
“羅公只需知道,南天師百年之前,積累的名氣越大,威望越足,對成神之後越有幫助,而在這個過程中,不可使南天師身上沾了污穢。”林覺按照六師兄做的規劃,直言說道,“南天師生前可爲羅公制衡紫霄宮的道長,生後便可爲羅公限制紫帝與神靈。不過紫帝看似嚴苛,其實霸道,南天師生前生後都必有坎坷,這就只有作爲帝王的羅公可以
幫得了他了。”
一個威壓天下的開國大帝,一個品行無缺的聖人天師,兩相結合,無可挑剔。
只是顯而易見的,要很多年的時間。
羅公連連點頭,若有所思。
其實他大概也能想到這一點的。
不過沒人提醒的話,終究沒有那麼清晰確定,更多的是順其自然———待得南天師自行積累名氣聲望,自然逝去,然後自然而然封他爲神。
兩人又在這裡聊了許久。
送飯的宮女太監被拒在了門外,御書房的門一直沒有開啓,天上的雷雲也一直沒有離去,不過雨也久久沒下下來。
外面隱隱有人傳說,林真人腳下的雲便是一片驅邪降魔、懲惡揚善的雷雲,林真人每次前來之時都有雷雲一朵,陛下便都會閉門待仙,這次也應該是林真人又從天上下來拜訪陛下了。
外面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兩人也從紫帝與神靈談到了過往與最近,從正事變成了友人之間的敘談,而敘談也結束了。
“道長又要走了吧?”羅公忽然嘆息一聲,“朕、我已好久沒有出過京城了,一堆煩心事,道長若是不忙,可否帶我出去轉一圈?”
“呵呵有何不可?”
林覺微微一笑,一揮袖子,兩人便化作一縷清風,直出了皇宮。
狐狸稍稍一愣,這纔跟上。
誰也不知,帝王已經不在宮中,而是跟着多年前的舊友,去在忙碌煩憂之中尋那短暫的自在快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