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喬治顯然是想到了什麼，臉色變得十分難看。
在於蒼兩人剛剛進來的時候，大議廳裡是沒有椅子的。
只有在拉和於蒼想要落座的時候，纔會出現相應的椅子。
而古龍奧恩——其是龍形，不需要椅子，所以大議廳便沒有提供，他此刻，正像一條小狗一樣，蹲在桌子前。
雖然是巨龍，但其從氣質上看更像是一位老學究，臉上的鱗片彷彿皺紋，髯發很長，從後背鋪灑，一直垂落到了地面。
他的龍鱗是一種深藍色，其上似乎帶着一種魔力，讓人看過去就忍不住心神沉靜。
見聖喬治臉色難看陷入思索，沒有說話，他也不急着開口。
而是先將視線，投向了大議廳的四處。
天花板、環桌、魔淵……乃至牆壁上的每一個圖案。
看着這熟悉而又陌生的一切，奧恩的眼神之中閃過一絲懷念。
他是初造者，奧法議會的作成，有他一份功勞。
不過，作爲初造者，他註定無法使用自己的造物，而只能將其交由後人手中。
雖說如此，但大議廳的佈局，他也是知道的……無法見證法師們在這裡完成一件又一件大事的表決，真是遺憾。
複雜的感觸在奧恩眼中一閃而逝，他沉默片刻，便向着主席上的拉輕輕頷首：
“向你致意，首席冕下。”
“……你好，奧恩冕下。”
拉此時也是稍有茫然。
他能第一時間猜到聖喬治苟延殘喘的原因，但是看着奧恩，他卻想不明白了。
十多萬年前，風評極好的聖喬治，都被後來的法師探查過一遍又一遍，確保其不可能復生，何況是奧恩呢？
這傢伙，當年可是一度被冠以了魔龍的稱號，後世無數小人書的故事中都將其當做了欽定的反派。
毫無疑問，針對這傢伙的探查肯定比聖喬治更加徹底……若是奧恩還活着，根本不可能藏這麼久！
那些精通預言的大占卜師們，早就無數次驗證了奧恩早已徹底死亡的命運。
他怎麼可能活下來呢。
莫非……龍之杯？
他想到了剛纔，於蒼和他說的法師測試中發生的事。
但那也不對啊。
龍之杯是一件聖物，但也沒有強到什麼誇張的地步，充其量也就是一個神話級道具而已，沒有任何可能幫助奧恩瞞天過海。
何況那法師測試之中的龍之杯還是一個仿品。
在他思索的時候，奧恩已經結束了這次簡單的打招呼，將目光投向了於蒼。
看着於蒼，奧恩的臉上不由得露出了一抹笑意。
“年輕人，你很不錯——我本以爲還要再多等一等，才能輪到我出手。”
於蒼的神色也是稍稍嚴肅，他從椅子上站起了身，一抱拳：“前輩謬讚了——晚輩能脫困，還要多謝前輩的相助。”
進入奧法議會之後，於蒼終於有時間捋清發生了什麼。
他也想明白了，剛纔在自己被聖喬治指認爲議席之後，他爲什麼會短暫地清醒了一瞬。
自然是因爲奧恩的暗中相助！
毫無疑問，在法師測試第三關，龍之杯中的聲音，就是奧恩的。
他說“知識，不可盡信”，表面上說的是書中的歷史，實際上就是在提醒自己，星天視域裡的學識有問題。
也因此，於蒼才能注意到，那本書從現世看去時，能多看到一行荒肆虐羅蘭空界的記錄。
現在想來……書中的這行字，或許也是奧恩留下的。
不然，第一次他從星天視域看去的時候，他就不可能看到這行字。
奧恩用了某種手段，避開了聖喬治的感知，給自己留下了這一點提示，讓自己注意到了現世與星天視域之間的矛盾之處，從而種下了一個種子。
後來，奧法議會之前，自己成爲議席之後，奧恩暗中相助，讓這枚種子生根發芽。
也正是因此，自己纔有那麼一瞬間的機會，擺脫扭曲聖域的影響，進行一次加速同調！
機會只有這一次，好在於蒼把握住了。召喚出了蒼霜帝龍，進而徹底擺脫了扭曲聖域的影響。
當時，於蒼的注意力都在聖喬治身上，沒有注意到奧恩的力量影響。而現在，在晦暗長廊行走的那段時間，於蒼纔有心思想明白其中關鍵，並且發現了奧恩的存在。
面對於蒼的感謝，奧恩頷首以作迴應。
而後笑着道：“我只是做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真正助你脫困的，還是你自己。”
這話他也是真心實意。
當年，奧恩對待那些龍族的晚輩，一向是以嚴厲著稱。
而即便以最嚴厲的眼光去看待，於蒼都無可挑剔。
在扭曲聖域之中，他能做的事情其實也不多，法師測試一次，奧法議會前一次，其實他做的都只相當於是提醒了一下。
實際上，他自己都沒報什麼希望……
畢竟……指望一個非法師，在完全不瞭解扭曲聖域並且已經中招的情況下，靠那一句提醒脫困？這簡直就是異想天開。
要是真這麼簡單就能破局，扭曲聖域就不是禁咒了。
偏偏，於蒼真就做到了。
那一瞬間的清醒機會，於蒼穩穩把握在了手中。
“不管怎麼說，我欠前輩一個人情，”於蒼正色道，“若是有需要用到我的情況，前輩可以和我說，我一定儘量幫忙。”
“……也好。”
見奧恩應下，於蒼神色稍緩，放鬆了不少。
他坐回椅子上，忽然道：“對了前輩……您出現在這裡，應當是有辦法停下存續代碼吧？”
奧恩臉色不變：“哦？何以見得。”
於蒼一笑：“我相信，十多萬年前，像前輩這樣的智者，肯定不是因爲想要掌控奧法議會，所以才拒絕自殺的，而一定是有更深層的考慮。”
“哼。”聽到這，奧恩冷哼一聲，他有意無意瞥了正對他的聖喬治一眼，“那是自然。”
聖喬治：“……看我作甚？你想要斷送羅蘭空界的未來，難道還指望我給你說什麼好話嗎？”
“無知。”奧恩大搖其頭，“預言裡說的蠢貨，就是你！”
“不然，等着看羅蘭空界像你的龍島一樣墜毀嗎？”
“你！”
“肅靜！”拉揉了揉眉頭，“大議廳中，不得喧譁。”
看着兩位一言不合就要化身羅蘭劍聖開始鬥毆的初造者，拉也不由得有了一種既視感。
彷彿看到了之前的幾次議會中，幾位法師大吵特吵的樣子。
大議廳不止能進行法師公投，還能進行許多的會議，羅蘭空界歷史上的很多決定性事件，都是在這裡拍板的。
涉及到利益訴求，自然少不了吵架……別看那些法師在外面氣度不凡，但是吵起架來仍然少不了吹鬍子瞪眼。
奧法議會之中不能釋放自己的法術，像巨龍這樣的種族也會被壓縮到與人類相仿的中等體型，所以大夥可以放心地擼袖子幹架，而不用擔心哪個老六用法術使壞。
一般這種情況，都要有一個議席在場，主持會議。
而身爲奧法議會的第一議席……處理這種情況也算得上是得心應手了。
只是，處理兩位初造者的糾紛，就算是他也是第一次。
聽到拉開口，聖喬治和奧恩卻也沒再說什麼，只是雙雙冷哼一聲，便看向別處了。
於蒼一直保持着微笑，看着他們停手之後，才繼續道：
“我想，兩位剛纔脫口而出的話，已經足夠說明問題了。”
“放屁！”聖喬治當即不服，“就他一頭愚蠢的藍蜥蜴，也有資格修改我的存續代碼？他怕是連匹修斯第三魔力陣列都看不明白吧？”
奧恩眼神稍眯：“匹修斯本人都不敢在我面前這麼說話。”
“哼，匹夫之勇。”聖喬治身子前傾，“你還是老實交代，你到底用了什麼邪惡的禁咒，才能苟延殘喘了這麼久？是不是投靠了亡靈公國，在偷偷殘害羅蘭的生命？”
“我看你真是老糊塗了。需要我提醒你，亡靈公國在荒剛剛降臨時就滅國了嗎？”
“肅靜！”拉敲了敲桌子。
這兩個老傢伙，火氣還真是不小。
聖喬治雙手抱起胳膊，沒再吭聲，只是死死盯着奧恩，想要看看他能說出什麼名堂。
而奧恩似乎不急着開口，而是先看向了於蒼：“年輕人，你覺得，我是如何活到現在的呢？”
“我？”於蒼指了指自己，“既然前輩問到了我，那我就姑且一猜吧。”
這話一出，場上三人都看向了自己。
而於蒼則是不急不慢道：“我其實並不瞭解法師的能力，若是隻從我一個外來者的角度來看，答案其實早就昭然若揭了，並不難猜。”
聞言，拉眉頭稍揚，眼神之中閃過思索。
於蒼繼續道：“很簡單——既然聖喬治是靠奧法議會躲過了其他法師的探查，那麼……奧恩前輩，也依靠奧法議會就是了。”
聖喬治臉色難看：“他憑什麼？”
自己可是爲奧法議會編寫了存續代碼，奧恩有什麼？什麼都沒有！他對於奧法議會的貢獻，在所有初造者之中都算是少的！
於蒼一笑：“就憑……議會願意。”
喬治：“……？”
“聖喬治冕下，我聽過那則預言——慾望生長，直至羣星毀滅。既然您是因爲害怕因爲世界被慾望毀滅而製作了奧法議會，那，便也應該知道一點——”
於蒼的身體稍稍前傾，眼睛盯着聖喬治，其中閃過一絲意味莫名的瞳光。
在於蒼的注視下，聖喬治不知心中在想什麼，眉頭不自覺地皺起，表情看上去，竟然有些心虛。
見此，於蒼微微一笑。
“那便應該知道一點——這所謂的存續代碼，本就代表着你的慾望，聖喬治冕下！”
“……”
這話一出，在場三人的臉色都產生了變化。
聖喬治沉默，奧恩帶着欣慰地點頭，拉也像是明白了什麼。
是了。
他一直在想，奧恩用了什麼法術，但其實單純的法術根本做不到讓他瞞天過海到現在。
是奧法議會！
這個偉大的造物，爲了應對預言中的毀滅而被創造，它不帶任何慾望，擁有絕對的理性，所以，自然知道一點——
那所謂的求生欲，也恰恰在慾望行列之中！
存續代碼，就是聖喬治，乃至整個羅蘭空界法師文明的求生欲！
是必須扼殺的，可能會招致“毀滅”的根源之一！
但存續代碼在議會被創造之前便已經種下，奧法議會自己也無權改寫。
有這個權力的，只有——初造者。
奧恩！
“哈哈哈哈精彩！”
奧恩開懷大笑。
“沒錯，正是如此！”他道，“在奧法議會剛剛誕生的時候，便已經開始爲了祛除存續代碼而佈局，所以，在你與我同歸於盡之後，是奧法議會救下了我。
“議會將我與羅蘭空界之中‘龍’的概念合爲了一體，只要它願意，便可以隨時讓我在‘龍’之中復甦……就比如龍之杯。
“如果存續代碼永遠都不生效，那麼我就還是會以試圖掌握奧法議會的篡奪者身份，永遠沉睡在歷史之中，可惜……屠龍者聖喬治，終究還是你，給了我重返世間的機會，說起來，我還要謝謝你。”
聖喬治的臉色一時十分精彩。
奧法議會，你……怎麼會是你！
而聽着奧恩的敘述，於蒼也露出了不出所料的神色。
從一開始他就覺得，“存續代碼”這個東西，有些突兀了。
以絕對理性著稱的奧法議會，怎麼會在自己的“身體”裡，留下一個獨屬於聖喬治的後門呢？
果然，奧法議會剛一出生，就已經藏好了一把“手術刀”，就等着病症發作之時，給自己進行手術了！
這一切，都是議會的決定！
“你……那你也不可能應對我的存續代碼！那可是我寫的！”
奧恩面色不變：“難道你以爲奧法議會十多萬年會什麼準備都不做嗎？既然我已甦醒，便意味着一切已是定數——你比我更清楚，議會的計算從無失誤。”
嘭！
“你！你……”
聖喬治用雙拳狠狠砸在桌子上，但他除了無能狂怒，此時什麼都做不到。
他知道，奧恩說的是對的。
奧恩搖了搖頭：“聖喬治，你分明早就想到這個結局了，爲什麼遲遲不願承認呢？”
刷！
聖喬治騰地站起，雙目之中，已經滿是血絲。
“我只是想讓我們的文明延續下去，我有什麼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