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裡面並沒有考慮到,麪包店老闆可能會破產,他的僱員因此會失業,收不回來貸款的銀行會出現不良,而放出貸款的客戶經理會因此被追責甚至可能會被辭退……
按照這個思路想下去,打破櫥窗帶來的連鎖反應,並不像是書裡設想的那麼美好,對吧?”
面對老師的話語,卿雲也只能無奈的點了點頭。
曾慧嫺笑了,“這個破窗理論到底是不是合理的,今天我們不討論。”
面對卿雲那疑惑的眼神,她聳了聳肩膀,“這並不重要。”
說罷,她卻盯着卿雲的眼睛,輕輕的問道,“現在我有一個問題,你能不能告訴我。
既然你也知道巴斯夏是一個經濟自由主義的積極倡導者和堅定捍衛者,那麼爲什麼他在書裡會寫一個被黑茲利特歸納爲破窗理論的現象,而後又被崇尚政府幹預的凱恩斯撿起來用呢?
孩子,你不覺得這很矛盾嗎?”
雲帝嘶了一聲,而後瞪大了眼珠子。
好像……
是挺割裂的。
曾慧嫺繼續說着,“凱恩斯思想……或者說‘學派’更爲準確一些。
在經濟學的長河裡,凱恩斯學派將巴斯夏十九世紀的‘破窗理論’從故紙堆挖掘出,是帶着明確目的的。
僅從一個麪包店的‘破窗’詭論出發,就能推演到關乎經濟復甦走向的大問題。
在凱恩斯學派看來,一個國家創造財富有兩條路。
其一,依靠先進生產力,憑藉技術優勢,提升社會勞動效率,進而推動經濟發展,這是堂堂正正、可持續的光明大道。
其二,當一個國家在技術層面沒佔到優勢,拿不出手時,就只能祭出‘破窗理論’來應急,靠這種方式維繫經濟增長,雖有些無奈,但也被視作權宜之計。
高中歷史應該教過,那麼結合凱恩斯學派出現的時代背景和歷史,你能不能告訴我,站在國家層面的破窗,主要有哪些手段?”
卿雲艱難的吞了一口唾沫,而後一臉無辜的望着曾慧嫺,
“老師,我是理科生。”
“曾媽媽,你這是爲難他了,他不僅是理科生,還是競賽生,根本沒上過歷史課。”
這話說的,讓雲帝直翻白眼。
說得就像是芊影大人自己好好上過歷史課一樣!
還不是成天在歷史、政治課上看漫畫的。
曾慧嫺無奈的笑了笑,“國家層面的破窗,是指戰爭,二戰便是一次世界默契的破窗。”
包括桃乃穆香內在內,全部都目瞪口呆起來。
石廣勇咳嗽了一聲,開始給老師補充着,
“大蕭條時期,各個國家對經濟危機的應對方式都是不同的,但是都是源自凱恩斯學派的理論。”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沒具體講各個國家。
畢竟,他老婆是櫻花國人。
一直在旁邊餐桌邊坐着的桃乃穆香內,此時突然之間卻笑了場。
衆人不知所以之中,她身體向後微仰,頭向後仰起,雙肩不斷顫動,努力憋笑的樣子像一隻努力忍住嘎嘎叫的白天鵝。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紅着臉,忍着笑開口說道,
“我……我記得廣勇君在早稻田給我們上課的時候曾經說過,老師當時在路上給他講這個知識點時,他死活不理解爲什麼被奉爲圭臬的破窗理論會變成破窗謬論。
老師爲了加深他的印象,就把他拉到路邊,用戒指上的鑽石對着旁邊教學樓的玻璃一角摁了下去,玻璃應聲而破。
而後老師讓廣勇君站那裡不許動,自己卻跑掉了,廣勇君賠了10元錢,導致他那半個月只能吃饅頭。
而後老師告訴他,這就是破窗理論的謬誤之處,這並不會一定導致一個好的結果。”
卿雲聽得目瞪口呆。
隨即一臉便秘的望着滿頭銀髮慈眉善目的曾慧嫺。
他完全沒想到老師年輕的時候這麼皮的。
他腦海裡浮現出老師年輕時站在那裡,眼神亮晶晶的,彷彿瞬間穿越回了那個充滿活力的往昔。
而此時的她,手指輕輕搭在紅木椅背上,身體微微前傾,宛如一棵飽經風霜卻依然枝繁葉茂的古樹,軀幹裡藏着不爲人知的故事。
唐芊影更是聽得咯咯咯直笑着。
和曾慧嫺相處最久的她才知道,其實曾慧嫺以前就是個孩子王。
無數個午後,她們一起在櫻花樹下漫步,花瓣如雨落下,曾老師會突然像個孩子一樣,伸手去抓飄落的花瓣,抓到了就開心得像個孩子一樣笑出聲。
那些日子,彷彿被時光釀成了蜜,甜絲絲的。
此刻,唐芊影笑得直不起腰,險些從沙發上滑下來,又趕緊用手指輕輕碰了碰曾慧嫺的胳膊,眼神裡滿是調皮。
石廣勇卻在心裡嘆了口氣,他很清楚,老師是因爲喪女,於是把自己活成了女兒的模樣。
不過,客廳那原本有些凝重的氣氛瞬間變得歡樂了起來。
而此時的卿雲卻悄悄瞥了一眼曾慧嫺手上那枚戒指。
他覺得……這特麼的太有違物理學常識了!
鑽石確實可以摁破玻璃。
鑽石本身就是純度很高的金剛石。
和玻璃比起來,一個莫氏硬度10,一個莫氏硬度5.5,輕輕鬆鬆的碾壓。
但是鑽戒?
恕他理解不能。
鑽戒上的鑽石是被切割了的,露在外面的檯面本身是個平面,要憑純硬度去摁破玻璃,那隻能是加大壓強,也就是單位面積上垂直於物體表面施加的力。
但是,很遺憾,這麼做會讓鑲鑽石的爪子變形,從而導致鑽石掉落。
不過看清楚曾慧嫺此時從包裡取出帶在手上的那枚鑽戒後,卿雲不開腔了。
人工合成的等軸晶系星光尖晶石,在燈光下泛着獨特的星光。
這是獨屬於化工人最頂級的浪漫之一。
好吧,這就不是什麼鑽戒!
而是通體都是尖晶石的指環,只是做了個類似於鑽戒檯面的造型。
別說摁破玻璃了,就算是戴在手上當做指虎一般的防身武器都足夠了。
見卿雲不自覺的看向了牆壁上的遺照,曾慧嫺會心的笑了笑,眼神裡帶着一抹溫柔與懷念。
石廣勇也是記起了那段求學時的經歷,撓了撓頭,將話題扯了回來,對着卿雲說道,
“當時老師也問了我一個問題,誰會主動打破窗戶?”
他一邊說,一邊比劃着當時的情景,臉上帶着一絲尷尬又帶着懷念的神情,彷彿又回到了那個懵懂的求學時光。
見卿雲有些明悟後,石廣勇繼續說着,
“凱恩斯學派認爲:當供需兩端大體一致無法增長時,只要讓物品的佔有者遭受一次損失,爲了彌補這個損失,就會產生對商品新的需求,這個需求缺口就能帶來供給的增加,重新使得供需達到平衡。”
他的手在空中劃過,彷彿在構建着經濟學的理論框架,又在瞬間將其打破,而後想要一股腦的將自己多年積累的知識瞬間傳遞給卿雲。
“這句話說得很含蓄和晦澀,那是因爲我們在翻譯本見到的並非全貌。
老幺你可以查閱一下凱恩斯所寫的《就業、利息與貨幣通論》這本書的原文書。
原文書裡,凱恩斯本人的話是:‘如果我們想不出更好的辦法,那麼,造金字塔、地震甚至戰爭也可以起着增加財富的作用’。”
在衆人大受震撼之時,曾慧嫺定定的看着卿雲,輕聲問道,
“老幺,這個理論,是不是和巴斯夏先生一貫的主張是完全不一致的?”
她的聲音輕得像是怕驚擾了什麼,眼神卻銳利得像一把利劍,直直地刺向面前這個關門弟子的內心。
卿雲不自覺的點了點頭。
曾慧嫺繼續問道,“所以,巴斯夏先生爲什麼不自己去歸納總結‘破窗理論’,而是如同孔子作《春秋》一般只在書裡平鋪直敘的在描寫現象?
你現在總該明白其中的緣故了吧?”
卿雲嘆了一口氣後,木然的開口回答着,
“巴斯夏先生當年沒有去歸納總結‘破窗理論’,是因爲他實際上已經看到了破窗理論的漏洞。”
曾慧嫺笑了,“那他爲什麼要寫這個現象呢?”
卿雲煩躁的揉了揉自己的鼻翼,一臉苦笑了起來,“因爲存在即合理?”
曾慧嫺搖了搖頭,眼中閃過一絲狡黠,“想想巴斯夏先生那本書的書名。”
不等卿雲反應,她的笑意蔓延至眼梢,“《看得見和看不見的》。
所以,你之前說的那句巴斯夏先生的話:‘壞的經濟學家,僅僅侷限於看到可以看得見的後果,好的經濟學家,卻能同時看見看得見的後果和那些看不見的後果。’
這句話,到底是什麼含義?這個問題,作爲作業,你得自己去琢磨。
什麼時候想清楚了,什麼時候來和我談。”
(這個問題其實並沒有標準答案,本科、碩士、博士、教授、老教授,隨着人的閱歷增加,你會看到不一樣的東西,經濟學剛開始可能是一本史書,然後變成政治,中間你會發現他更像數學,到了數學的盡頭,你又發現它是一門化學,到最後你會發現它其實是一門哲學)
話鋒陡轉,她語氣漸沉,輕輕拍了拍卿雲膝頭,“說句題外話。
孩子,你是一個難得的天才,甚至給人一種你生而知之的感覺。
但是,這個世界上絕大多數人並非如此。
他們需要依靠無數前輩的失敗教訓成長。
有些代價……是必須付出的,只有切膚之痛,才能刻骨銘心。
任何時候,妄圖畢其功於一役的想法都將是致命錯誤的開始。
你如今樹敵太多,若有一日你的身份再也無法抵擋……”
曾慧嫺語氣語氣漸沉,“那便是你粉身碎骨之日了。
老師……不希望看到那麼一天。”
曾慧嫺的目光像是被無形的力量牽引,穿越了時間和空間,落定在某處虛無的遠方。
她的聲音,像是從歲月深處傳來,帶着一種難以言說的沉重與滄桑,
“凱恩斯……凱恩斯學派的理論裡,造金字塔、甚至戰爭,這其實都是最後的解決手段。”
她的話語像是被風撕扯着,破碎而零落,“可是,孩子你知道嗎?不經歷這一個過程……”
她的聲音突然被堵在了喉頭,彷彿被什麼東西卡住,難以繼續。
不是什麼雞湯,幾十年來風雨飄搖的人生經歷,讓她心裡很清楚,彎路,其實也是路,失敗和錯誤,其實也是成功的養分。
悄悄瞥了一眼那邊的桃乃穆香內,曾慧嫺艱難地嚥下那句未盡的話語,像是嚥下了一枚帶着倒刺的魚刺,疼得她眉頭微微蹙起。
可即便如此,她還是要說,因爲這是她對卿雲的期望,也是她能給的最後的警示,
“……不經歷這麼一個過程,孩子,你又怎麼能去證明自己的正確?在學界,你的鬍子還不夠長!”
她的聲音中帶着一絲無奈和痛苦,像是在爲卿雲的未來擔憂。
見卿雲有些觸動,曾慧嫺又笑了笑,“你還這麼年輕,屬於你的時間還多,其實你不妨慢慢來,把路走穩了。”
說到這裡,曾慧嫺像是想起了什麼,臉上露出了一抹回憶的神色,
“孩子,我記得你高考完接受採訪說起自己爲什麼選擇復旦大學經濟學時,說過這麼一段話:
我們剛剛展開懷抱來擁抱這個世界,融入地球村的經濟體系裡。
在這個過程中,我們因爲不懂規則,不懂經濟規律,吃了多少虧?上了多少當?
特別是在資本和金融領域,我們國家更是遭受了多少損失?
這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殘酷戰爭!
我們這一代人生在新華國,長在紅旗下,必須要學習新思想,爭做新青年。
生逢其時,我輩青年,何其有幸!
爲了國家的需要,現實算什麼?興趣算什麼?理想算什麼?天賦又特麼的算什麼?
我輩青年必當不忘初心,牢記使命,奉獻自己,堅持奮鬥,矢志在這經濟戰線上建功立業!”
複述完這段話後,曾慧嫺的眼裡全是璀璨,“孩子,你這段話說得真好!真好!
我今天可以明確的告訴你,是你這段話,纔打動了我,讓我收你爲徒的。
所以,今天我問你一句話,爲了國家的需要,你的棱角算什麼?你的堅持算什麼?你這鋒芒畢露的少年意氣又算什麼?
你……卿雲,你又算什麼?!”
聽到老師一字不差的揹着自己當初忽悠人的話,饒是卿雲從來都是沒臉沒皮的,此刻也是老臉一紅,只覺耳根發燙,像是被火烤過一般。
他是個重生者,曾慧嫺不是。
所以這個老師根本不清楚他爲什麼能看清楚哪條路行哪條路不行。
本質上是爲了自己好,他不能不識好人心。
想了想,他深吸一口氣,剛要開口,卻見曾慧嫺食指豎起,在他面前輕輕搖晃,
“不要急着表態。”
她的聲音像是蒙着一層紗,既溫柔又帶着些許威嚴,
“自己回去多想想!
我是你的老師,有責任把我看到的告訴你。
但我也一定有看不到的。
所以,你根據具體情況做出的決定,我都會支持你。
但記住,老師之前說過的話……”
她向前傾身,緩緩的說着,“一切正當的利益,都需要彼此成就。”
凝視着老師混着溺水星光的眼睛,卿雲重重地點了點頭,字正腔圓地說道,“徒兒謹受教!”
他的聲音中帶着一種堅定和承諾,像是在爲自己的未來立下誓言。
天聊得差不多了,也該回家了。
不過起身的時候,他卻衝着桃乃穆香內擠了擠眼睛,指着博物架上的那輛坦克模型說道,
“嫂子,我跟你打賭,裡面肯定有私房錢,你拆了看看,至少有1400塊!
7對輪,每條輪胎各100!注意,炮塔下面應該還有!”
呵呵噠!看朕的笑話?!
石廣勇聞言亡魂大冒,隨即對着卿雲怒目而視,“你特麼的就是這麼回報師兄的?”
他就知道,這小王八蛋的笑話,是沒那麼容易看的!
讓他此刻肝顫的是,特麼的私房錢其實是小事,而是……
這坦克模型,其實就是當初他和桃乃穆香內剛結婚時,他在家裡悄悄安裝的監控,用以察看妻子在家的真實狀態,是不是真的那麼甘願於在家做家務。
那邊的桃乃穆香內臉都黑了,一雙桃花眼冒出了想刀人的目光,語氣冰寒的開了口,
“廣勇君……你!”
“嫂子,打輕一點,注意身體。”
卿雲哈哈大笑着,催着還想看好戲的芊影大人趕緊走,只留下石廣勇的破口大罵在風中飄蕩着。
……
回去的路上,卿雲自然是不會開車的。
帶着唐芊影鑽進了自己那輛有着前後隔斷的凱雷德里面,反正現在走哪兒都是車隊跟着,倒也方便。
至於什麼正常人的生活,早就和他沒什麼關係了。
白龍魚服是一種閒趣,但前提是有閒。
此刻,他最缺的,就是時間。
本來這周他是準備在實驗室過的,既然都被拽出來了,今晚自然也就回了家。
路上該折騰的事情,也是少不了的。
少男少女本就是愛造作的年紀,遇上又是對他最沒底線可言的芊影大人,上車後座椅一放平,兩人就滾在一起。
忍精會出前列腺問題,不過固精便是養生了。
玩了一會兒,欣賞完畢唐芊影的膚如玫瑰盛開後,卿雲便把她抱在懷裡,一邊感受着掌心裡的心跳,一邊說着閒話。
芊影大人捏了捏他的鼻子,額頭頂着他的額頭,柔柔怯怯的開了口,“不許生曾媽媽的氣,她沒有惡意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