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老夫人氣得額頭冷汗涔涔,撫着心口,喘氣呼呼如鼓風箱,一句話也說不出,只指着地上小桃紅的屍體,渾身顫顫發抖。
玉華公主當即會意一笑,道:“你想說殺這戲子是我出的主意,是我說這等戲子就該吊死在牌坊下,給天下那些不知廉恥的人瞧的?
是我說的,是那日密談時我說的,我已經受到了報應,賠上了我最親的奶孃的女兒秀春,你呢,你拿什麼來賠?”
莫老夫人又指向她,嘴裡的話竟然就叨唸不清,顯然她的精神受到了極大的刺激。
“與你做了十年婆媳,誰也沒我瞭解你,知道你愛孫如命,我在你面前隨口就那麼提了一句,你便記在了心裡,命人去照着辦了;
可這般懲罰,對你那罪孽如何能夠?
這莫府裡的各色人,府裡的各種事兒,你樣樣都要緊緊地攥在手心兒裡,如今被人如此攥了一回,感覺可好?”
玉華公主笑意陰涼,轉而看了尹莫幽一眼:“早就聽聞小李將軍斷案如神,倒是我班門弄斧了。”
“你知道我入京時間,攛掇我派的信使包下桂花班,特意挑在那天動手,如此慘烈地作踐小桃紅,爲的是把事情鬧大,最好鬧得不可收拾,借我之手定老太太的罪,讓她身敗名裂?”尹莫幽問。
“對,說得好!我嫁進莫家十年,府裡的所有人都對那老賤人敢怒不敢言,那些被髮落到城外莊子上的,都是我的人!
我但凡爲誰說話,她必定心生厭棄,遠遠地趕走心靜,於是我就把自己的心腹都弄到了外邊的莊子裡;
是我知道小李將軍昨日回來,讓莊子裡的人誘着訥兒去見小桃紅;我想借小李將軍之手除掉這老賤人,她乃皇后之母,可殺人辱屍是十惡不赦的重罪;
殺她償命當然不可能,把她軟禁在府裡卻是必然的結果,若她能不再管府中的事,訥兒纔能有救!
只可惜我低估了小李將軍之能,致使功虧一簣,這都是我的命。”玉華公主說完嘆了一聲,那聲音聽着十分的悲涼愴然。
大雨如同瓢潑傾倒而下,圍在府衙外邊的百姓聽不見案子的真情,公堂內外之人卻都聽得萬分清楚,雖然說清官難斷家務事,可玉華公主這樣身份的嫁人莫府,尚且如此待遇,其他那些嫁入莫家的媳婦,在莫老夫人的淫威下,過得是何日子,可想而知,莫府裡的家務事,誰對誰錯,聽到的人都心知肚明。
替玉華公主嘆惜的、憤慨的、憂傷的皆有,但衙差以及門外的那羣青州軍將士,都沉默着,無一人言。
廖幕城第一次正眼看這個姑姑,他覺得果然是他們廖家的人,便是如此這般,也令人敬佩。
尹莫幽在這紛紛擾擾中最冷靜,她的情緒從不曾跟着案情波動。
面對玉華公主的頹然,尹莫幽還有話問:“你殺人辱屍,爲的是報復陷害莫老夫人,那爲何命人在將小桃紅凌遲之後,還爲她換上大紅戲袍,衣袖褲腳俱以紅繩紮緊?
”
此案最鮮明的疑點——尹莫幽隱隱有種感覺,小桃紅死後那副被吊着的模樣,更像是一個詭異的儀式。
玉華公主想報復莫老夫人,殺人辱屍便可達到目的,何需再費盡心思把她裝飾成那般模樣?
滿座都靜了下來,豎着耳朵聽下文。
哪想到,尹莫幽的問話剛落,便瞧見玉華公主的臉色突然就變得陰沉煞白,她茫然地擡頭倉皇四顧。
突然,玉華公主的視線定在莫老夫人掛在手中的那串念珠上,伸手就奪了去,只見她低頭捻着佛珠,口中唸唸有詞。
外邊的雨聲更大,玉華公主口中所念經文誰也聽不真切,只見她手裡的念珠越撥越快,旋轉如同飛輪,嘴巴也念得越來越快,舉止類似發狂,似乎不受自己的意志力控制。
尹莫幽眼神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見她的眼神越發渙散,不像是作僞,就舉步上前查看,身後站着的柏然橫臂一擋。
但聽得外邊驚雷乍響,震耳欲聾,一側瞧着他的廖幕城眉峰沉如烏雲壓頂,這傻瓜,玉華公主像是瘋了,她也敢去查看,也不怕被傷着!幸好柏然還算有點眼色。
尹莫幽被攔住,她擡頭看向柏然,柏然固執地伸着胳膊,不讓她通過。
那一直唸叨不止的玉華公主卻在此時突然擡頭,眼睛瞪得幾乎目齜俱裂,那聲音忽大,清晰而緩慢:“貪嗔癡慢,行惡無情,不悔不懺,永墮餓鬼!”
此語伴着外邊的天空中閃電乍亮,撕裂天空,但聽得雷聲轟隆如同霹靂,陰森森的公堂在這一亮一暗的瞬間,不少人都晃了晃眼,再定睛瞧時,驚見玉華公主已經撲向了莫老夫人!
聽得椅子哐當而倒的爆響聲,莫老夫人被她推得翻倒在地,玉華公主毫無儀態地騎在她的腰上,雙手掐着莫老夫人的脖子,恨意鋪天蓋地。
莫天化回過神來,見母親遇險,慌忙去拉玉華公主:“公主!你瘋了!”、
他是武將,提着玉華公主如提布偶,擡手朝遠處一揚,她就滾落在地,頓時跌得髮絲散亂,嘴角溢出的血色鮮紅刺目。
玉華公主看了莫老夫人一眼,目光陰涼,仿若不知疼痛一般,抓起掉落的簪子,再次向老太太撲去,半途被莫雨訥不顧一切地跪着抱住,“娘——你別——“
玉華公主身體被兒子抱着,無法攻擊莫老夫人,當即把手舉起,那簪子就朝着莫老夫人猛力擲去!
莫老夫人此時剛被兒子扶起,正在咳嗽,只覺臉頰猛然一痛,旋即就覺得面頰被一尖銳之物刺得透骨生疼。
擡手一抹,看到指尖血色鮮紅,與玉華公主脣邊的血痕一樣刺目。
“娘!”莫天化忙護住孃親,回頭怒道,“快把她架起來,她瘋了!”
方正大看向廖幕城與廖清遠兄弟,那玉華公主可是這兄弟倆的姑姑。
二人眼見姑姑心懷怨恨,這恐怕是她與莫家老太太最後的對決,故而他們也不施以援手,更無明示。
方正大隻好
自己緩緩地起身,做出去勸架的模樣,衙役門沒有上峰之命皆不敢動,莫天化對公堂外大聲喝道:“都還不滾進來?!”
莫府的護衛們聞令,這纔回過神來,奔進公堂將玉華公主拉住。
玉華公主瘋了般掙扎,那模樣與往日往年的溫柔之態相去甚遠,但聽得她尖聲怒罵:“老賤人,你不得好死,我死後必做厲鬼,找你爲奶孃和秀春報仇!”
莫雨訥嚇得不知所措,只懦懦地喊了聲:“娘——你這是怎麼——”
“你這逆子別叫娘,我不是你娘!
我生了你,你卻自小就不當我是孃親!
我教你讀詩書,教你練武藝,你幾曾聽過?
你轉身就去調戲丫鬟,出了事就躲到那老賤人身後!
你說說,這些年來,除了早晚請安,除了瞧上我屋裡宮女的時候,你幾曾來過孃的屋裡?何時把我當成過孃親?
你越長越不成人樣子,府裡的庶子個個比你出色,娘痛苦煎熬時,病痛纏身時,你在哪裡?
你甚至連病榻前都不來,你陪娘說過話嗎?
你沒有,秀春有!
這些年,是她在我身邊孝順着,她如我親生女,比那些庶子庶女孝順,比你這嫡子貼心!我本想明年待她及笄禮時,收她做義女,把她風風光光的嫁到個好人家去,可憐她呀,竟因你這蠢材而死!”
玉華公主哭訴得淚如滂沱,莫雨訥聽得卻幾乎站立不穩。
他從不知在孃親心裡,他竟是逆子蠢材,還比不上個奶孃所出的宮女,她將那宮女當女兒,卻不把他當兒子。
玉華公主指着小桃紅的屍體問:“看她死後被凌遲成這般模樣,你心疼嗎?
娘卻知道,你不心疼,你就是那無情無心的自私之人,只顧自己,從不顧別人,你貪戀女色,喜歡一個又一個,都是一時興起;
可是娘心疼!娘那乖巧貼心的秀春是被那老不死一杖一杖地活活打死的!死得腰骨成粉、皮肉成泥!從那刻起我就瘋了!
我是死是活,你們這些假仁假義、無情無義的人都別想好過!”
玉華公主說到怒處,雙手猛力將念珠扯斷,龍眼般粗圓的玉石珠子便啪啦啦散出去,朝着莫雨訥和老太太身上砸去。
莫老夫人一再受刺激,此時又被猛力砸到,但見她伸手指着玉華公主,只見手抖,不聞出聲,不過片刻時間便將老臉憋得青紫,沒一會兒,就翻着眼白暈了過去。
“娘!娘!”莫天化喊着伸手去掐老太太的人中,這次任憑他怎麼掐都不管用,老太太都不曾睜眼,他慌忙拿手指輕探鼻息,竟瞧不見出氣!
“郎中!你命人請的郎中怎還沒來?”莫天化大聲問方正大。
郎中確實早就請來了,只是公堂上亂做一團,方正大便命他暫時就在外候着,見莫老夫人現在似乎被玉華公主活活氣死了,他可不想被皇后娘娘與莫家的人記恨,秋後算賬,忙命人去喚郎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