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然這是衝着尹莫幽來的。
尹倩兒瞧到她走過來,就朝她喊道:
“尹莫幽——你這該死的賤人,你好狠毒,竟然把我娘給送到府衙去了,這兩年我娘是如何疼你的,你真下得了狠心!“
她身邊的賴嬤嬤死命地伸手捂住她的嘴,卻被她狠狠地咬得鮮血泠泠。
賴嬤嬤看她過來,惶恐地跪下給尹倩兒請罪:“都是老奴沒有看好小姐,還望大小姐體諒她此時的心情。”她身後呼啦啦跪下了田氏身邊所有的家僕。
尹莫幽也不說話,只是不緊不慢地走過去,站在尹倩兒的面前。
這個前世奪了她的夫君,奪了她所有榮耀的、把她玩弄於股掌之上的陰毒女子,現在頂着一張肥嘟嘟的臉,身材都胖的走了形,此刻一臉怨毒地盯着她控訴。
尹倩兒罵了一會兒,看尹莫幽只是冷冷地盯着她瞧,不驚不怒,漸漸也收了聲。
尹莫幽這纔開口:“倩兒,尹府這麼大,你們母女倆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爲何非要覬覦正室與嫡女之位?難道不知,一個人從出生時,她的命運都已經定了,這般費盡心機,得到你們想要的了嗎?“
她的話一針見血,戳中尹倩兒的痛點。
尹倩兒哭着道:“說得輕巧,咱們調過來位置看看,你還能不能說出這番不鹹不淡的話來!“
尹莫幽低頭想了想道:“你說的有道理,我不是你,自然無法理解你的感受;
有時間別朝着我哭號了,若不是姨娘自己作孽,誰也沒有能耐把她送到那個只講王法與公道的地方!
她已經入了京兆尹衙門,這次估計死罪難逃,你求到父親哪裡估計沒戲,他能把姨娘送出去,是傷透了心,定不會援手;
你該做的是如何求着皇后救她性命,如此哭哭啼啼地浪費時間,這也是在浪費姨娘活命的機會,再晚些就宮禁了,皇后你連見都不能見到。”
尹倩兒聽得她這話,怔怔地瞪着她,心裡不知道做何反應,這個害人精,在她驚慌無助的時候,冷靜地給她提了最有效的建議。
尹莫幽不知道爲何會對她說出那番話,或許尹倩兒那淚痕斑斑的模樣,讓她忽然想起自己上一世白氏被關入家廟後的孤苦淒涼,總之,她忽然覺得這尹府大院,有些過分的冷清了。
尹倩兒擡手擦乾淚痕,轉身回了田氏的院子,她要收拾一下,去宮裡求皇后。
午後躺下,一覺竟然睡到了天黑。
想來這些日子的奔波,一直到此時老太太壽辰過後,才放鬆下來,自然一合上眼就睡得昏天暗地。
醒來後讓馨菊去松鶴院看看老太太如何了,不多時,馨菊回來說老太太只說口中沒味,晚飯都不曾吃,只躺着睡。
尹莫幽想了想,就不曾過去。
有時候,過於悲傷時,是隻能一個人獨處的,她相信老太太能一手撐起尹府,定然不是那鑽牛角尖的人。
慢悠悠地起身,吃了些東西,因白日睡得時間太長,夜裡竟然毫無睡意。
於是披衣起身,拿了筆,開始慢慢地把自己前世的一些記憶一一寫了下來,待寫得入神,紙上竟然有着斑斑淚痕!
前世,她活得太苦了!
這一世,她若想好好活下去,所有的記憶就等於上天賜予她的未卜先知的能力,一定要好好地用。
這個夜晚,無法入眠的,並不止她一個。
廖幕城坐在距離京城不足二百里的驛站裡,手裡接過柏然遞過來的一封書信。
這是尹莫幽給他寫的信。
連日的奔波這一瞬間竟然就毫無倦意,連帶着看柏然也順眼了許多,他爲了讓自己儘快地看到信,定然一路快馬加鞭而來,就朝他道了聲辛苦,讓他下去歇了。
柏然受寵若驚,悄然退下時笑得合不攏嘴。
至少主子這模樣是告訴他,這次差事辦得漂亮。
廖幕城捏着那信,心裡無端生出些甜蜜的期待來,脣角彎了又彎,竟然捏着那個信封,生出不捨得拆開的念頭來,他能感覺得出這信不止一張,這麼厚厚的幾張紙,她會對他說些什麼呢?
剛想拆開看,發覺好像從外邊回來,不曾洗手,當即又忍着掩飾不住的小甜蜜,把雙手細細地擦洗乾淨。
這才坐到桌案前邊,以比對待公務還慎重的姿態,一點點地拆開了那信。
而後他小心地展開那信,水波瀲灩的眸子一瞬間有些迷濛、眨了幾下,忽然瞪大了。
隱身暗處的柏影偷偷探頭瞄了一眼,但見那張粉紅色的紙的正中間,只大大地用她最得意的行書寫了四個字:“安好勿念!”
廖幕城眯眼端詳,暗暗讚歎,這字寫得一瞧就讓人心生安穩寧靜之感,好!
就擡手把上邊這張紙小心地放到一邊,只見露出的下邊的第二張紙上依然是正中間四個大字:“安好勿念!”所不同的是,字體接近王羲之的王體。
仿得風骨俱佳,好!
廖幕城再次發自心底讚歎!
廖幕城把這張紙也拿起放在一邊,赫然露出的第三張紙上,依然是正中間四個大字:“安好勿念!”與前幾張不同的是,字體是顏體的,這次廖幕城不曾叫好,他的眉梢挑挑,開始看第四張。
於是一張又一張,廖幕城面前的桌案上足足擺了七張紙,每張字體都不同,字跡或秀美或狂放或飄逸或雋秀,妙如書法,可內容就是那四個字“安好勿念!”
王羲之、鄭板橋、顏真卿、文徵明、趙孟頫、米芾、蘇東坡,這被當世推崇的名家筆體,在他面前惟妙惟肖地一一展現。
客觀來說這書法技藝高超絕對超出他的預期,極少有人能把這麼多名家的字體都練得如此出神入化。
廖幕城彷彿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再次一張張拿起那些紙,翻開仔細觀察背面,最後他終於不得不相信,尹莫幽給他的信裡就是寫了這四個字!
可是——他期待的不是這樣!
廖幕城無語地擡頭望望屋頂,他實在無法表達自己此刻萬分複雜的心情。
更也不解尹莫幽爲何
給他這麼厚厚的足有七張的信,就寫了這麼四個大字,還變幻了不同的筆體來寫,那信的厚度讓他白白地展開無限遐想、浮想聯翩,卻給他一個如此巨大的落差!
他隱隱覺得不對勁,乜斜了眉梢,道:“喊柏然過來。”
於是剛剛洗完澡尚未睡下的柏然又屁顛屁顛地跑了過來。
“這信——是她主動給你讓你捎來的,還是你問她要的?”
柏然陪着笑道:“卑職要離開京城,就順便問問郡主要不要捎些什麼,她就寫了這封信給卑職帶來,那麼厚的一疊,郡主行事總是與衆不同,想必——”他說着一不留神,眼神就飄到了廖幕城身後的桌面上,頓時就瞪大了眼,幾步近前,一張張拿來看了,眨巴眨巴眼睛,張大了嘴巴合不攏。
這——這——她果然是太太太與衆不同了!
難道自己給她傳遞的信息有錯誤的導向?致使那本該情意綿綿的書信,變成這般可笑可嘆可奇的模樣?
廖幕城邪肆一笑,笑得柏然背脊生寒,只聽他說道:
“柏然,這就是你捎來的信,雖然尹莫幽行事素來出人預料,可是寫這樣的信,用意實在難以理解,你能不能幫我想想是爲什麼?”
柏然大腦裡再次回放了那晚與尹莫幽的談話,頓時暗暗叫苦,可他又不敢撒謊,只好跪下說道:
“主子讓我給郡主捎的話,我帶到了,可是稍微變了點;因爲當着她的面,她就那麼直愣愣地瞧着我,有的話卑職實在無法說出口。”
廖幕城抿抿脣:“所以——你擅自把我要你傳到的話稍微一變,變成了什麼模樣?”
柏然硬着頭皮,說道:“主子讓我告訴你,說他想你——“
廖幕城納悶,這話沒有變呀!
哪隻柏然憋了片刻,後邊又加了三個字:“的字了。”
廖幕城聽得他突然又蹦出來的三個沒頭沒腦的三個字,有些不解,旋即就把這三個字與前邊的話連在一起,頓時氣得哭笑不得:“你是說,你當時說的是我想她的字了,是這樣嗎?”
難怪!
難怪她會費盡心思地把那四個字寫成各種字體,想來如此寫定然也耗費了她不少精神。
廖幕城越想越覺得尹莫幽善解人意,對他夠好,屬下說自己想她的字,她就煞費苦心地把同樣的字寫了七種字體,讓他過足書法的癮,還傳遞了她要傳遞的信息。
安好勿念!
多深刻的四個字!
既能恰當地概括她的現狀,又很體貼地告訴他,不要爲她擔心,知道他忙,不捨得他耗費心神。
廖幕城越想越覺得尹莫幽越可愛可親,而面前跪着的這個擅自修改他要傳話內容的傢伙,瞧着怎麼越看越膽大包天,越看越不順眼哪!
柏然只覺得廖幕城的眼睛小刀子一樣在他身上刮來刮去,心中暗叫不好,果然,就聽廖幕城漫不經心地說道:
“收拾一下,待會兒我寫了回信,你這就趕緊給她送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