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城冬天的上午一般都是被大霧瀰漫着的，往往要等到上午九十點鐘，陽光才能穿透晨霧，將那一懷金色灑遍大地。
因爲昨晚睡得晚，又胡思亂想了許久，雖然此時已經是上午十點多了，蘇芊艾仍然還在香甜的夢中遲遲不願醒來。
只是那一聲聲的敲門聲格外地刺耳，讓她翻了幾回身，捂了幾回耳朵，卻仍然不見停。
很是惱火的她實在是被敲門聲吵得無法入睡，怒氣衝衝地爬起來，隨手拿過一件外套套上，踏着重重地腳步往門口跺去。
幸好腳下踩的是地毯，要不然只怕樓下的人要以爲樓上有軍隊在過操呢。
“你有完沒有啊！一大早就敲……哥……早啊！”隨着房門的打開，蘇芊艾的聲音一下子就由高分貝的怒吼轉爲了低分貝的問好，只是臉上的驚訝表情卻一下子收不回來。
她以爲這麼早不停地敲門的，除了程亦寧不會再有別人。餘莉雅是知道她的習慣的，就算是有事，敲過一兩次以後也不會再繼續敲的。
卻不曾想到門口站着的是哥哥蘇寒！好像有一段時間沒有見到哥哥了，有時打電話問候他，他也總是說自己很忙，總是安慰她說過幾天就來看她。
只是沒想到他連電話也沒打一個，就直接來程亦寧家裡找自己了。
難道，家裡發生了什麼事嗎？
蘇芊艾的心馬上就沉了一下，不過看到哥哥臉上掛着的笑容，又不太像啊。
何況家裡就這麼兩個人在，難道是媽媽？
也不像，如果是媽媽的話，哥哥怎麼可能心情還這麼好的樣子？
在蘇芊艾愣神的時候，蘇寒已經推開門笑着走了進去，並走到陽臺連將窗簾拉開了。
“小艾，不早了，太陽都曬到屁股上了，你還不起來，看看外面的太陽多大啊！”
突然闖進來的陽光讓蘇芊艾的眼睛有一點兒不適應，連忙伸手擋了擋光線，待適應以後，她才發問：“哥，你怎麼突然來程家找我了？家裡有什麼事嗎？”
蘇寒馬上笑了，走了過來撫住蘇芊艾的雙肩道：“傻小艾，家裡好着呢，別瞎想。我今天來是特意來接你回家的。你手機打不通，我就直接來程家了。”
蘇芊艾這纔想起程亦寧昨天曾提過一句說她的包在他的車上，大概是忘了拿下來吧，不過聽到這回家一詞，她又愣了，瞪大眼睛看着蘇寒，難以置信地問了句：“回家？”
要知道回家這兩個字可是一直壓在她心底的。
蘇寒收起笑容，很是鄭重地點了點頭：“爸爸去世也這麼久了，媽媽也想了這麼久，加上我一直不斷地勸慰她，她現在也算想通了。她說就算是要怪，那也應該怪爸爸，你媽是無辜的，你就更是無辜的了，所以讓我來接你回去。”
蘇芊艾仍然在質疑着蘇寒的這番話，動都沒有動身形，要知道自己都從蘇家出來快五個月了，先前想了那麼久想回家，卻不讓回，現在不想了，卻又突然讓自己回去，怎麼想都覺得很是奇怪。
蘇寒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颳了刮她的鼻子說道：“你看你在外面過得都忘了日子了，再過半個月，就是我們的傳統節日春節了。按我們老家的習俗，從農曆十二月二十四日開始，就要開始到了年裡了，哪怕是在很遠工作的人們都要回家來團圓了。我是懂媽媽的心思的，雖然她心裡還是有恨，不過越靠近年邊，她在心裡其實是越想你的。只是又怕你不會原諒她把你趕出來的事，所以一直悶悶不樂的。不過我也知道其實你在心裡並不恨媽媽的，畢竟你長到這二十二歲，都是她一手帶大的。是不是小艾？”
蘇芊艾仍是沒出聲，只是看着蘇寒，揣測着這些話中話。
蘇寒看妹妹不哼聲，長嘆一口氣道：“小艾，我知道你這段時間在外面吃了不少苦，從小到大，你都是家裡人捧在手心裡的寶，什麼時候受過這樣的流落之苦呢。你在心裡怪媽媽怪哥哥也是應該的，要怪只怪我這個哥哥沒有能力，不善變通，不知道在媽媽和妹妹之間周旋好，害得媽媽難過妹妹受苦。我真是太沒用了！”
一臉愧疚之色的蘇寒甚至還在動容的時候猛敲了幾下自己的頭，蘇芊艾連忙去拉住他，有些心疼地制止着。
雖然程亦寧和蔣心瑤他們都一口咬定那天給自己下藥的人是陶柏鬆和林孟佳，還說他們倆都是哥哥派過來的，雖然她什麼也沒有多說，但其實在心底她是真的不相信自己親哥哥會對自己下這樣的手的。
那是自己的親哥哥啊！和自己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的親哥哥，有着血緣之親的呢。
無論如何，她對於哥哥，始終無法用各種與虛僞和欺騙有關的詞語聯繫在一起，又或者說她根本就不想讓哥哥與這些詞語聯繫在一起，潛意識裡她還是很喜歡自己的這個哥哥的，因爲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她覺得很有一種塌實感。
如果以後只是和哥哥一起生活，她倒是沒有什麼可反對的，只是這回去，就是和媽媽在一起啊。
媽媽……
英若敏……
那只是一個和自己沒有一點兒血緣關係的女人，充其量她也就只是自己的養母罷了。
何況她在心裡還一直記恨着爸爸，記恨着那個自己從來沒有見過面也沒有聽說過過往的媽媽。
那天將自己趕出來的時候，英若敏不是說得很決絕嗎？
英若敏那種幾近瘋狂的仇視，那種毫不憐惜的踐踏，那種隆冬寒潭般的語氣，那副猙獰的面孔，那些都是從肺腑之中迸濺出來的，積攢了二十多年的怨氣，鋪天蓋地之勢，蘇芊艾至今想起來全身都會忍不住抖幾抖。
這麼短短的四五個月過去了，哥哥卻跑來對自己說媽媽已經想通了，不恨自己了，還很想自己，這，這話能信嗎？
蘇芊艾不說話，卻微微搖了搖頭。
蘇寒慢慢走到落地窗邊，看着一地閃亮的陽光，仰天長嘆一聲，又一隻手扶在了窗框上，不再看蘇芊艾，將頭也擱在窗框上，沉沉出聲。
“小艾，以前每年臨近春節的時候，爸爸都會放下手頭的工作，帶着我們一家人去哪裡渡個假，有的時候也會帶我們去他老家走一趟，給我們死去的爺爺奶奶上個墳。現在爸爸去了，我們的家就不完整了，現在連你也不肯回家，有時候我和媽媽吃飯的時候，就那樣面對面的坐着坐着，然後就誰也吃不下，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間去。唉，小艾，我真的很想念以前我們一家人在一起快樂的日子，尤其是春節臨近，這種感覺也更加地強烈，我越想就越對你內疚，妹妹，是哥不好，哥對不起你，你要打要罵都可以，就是不要拒絕回家好嗎？”
蘇芊艾沒有回答這句話，只是靜靜地看着蘇寒，目光有些複雜。
蘇寒轉了個身，背靠在窗框上，神色很是憂傷地繼續出聲：“小艾，你不要看我這麼十點鐘纔到你這裡來，其實我和媽媽早上五點多就起來了，之後我們倆就一直坐在客廳裡，看着天一點點地亮起來，再看着霧一點點地散去，等着太陽光一點點地燦爛起來，然後我纔來找你的。因爲媽媽說你有晚睡的習慣，叫我不要這麼早來吵醒你。”
“雖然你離開家裡這麼久了，但是媽媽要求傭人每天都要打掃你的房間，每兩個星期就要叫人把你房間的牀單被褥洗一次，儘量將房間整理成你還在那裡住着的樣子，她每天都要到房間裡去坐一會兒。家裡的飯菜還是以你喜歡吃的口味爲主，每隔幾天，媽媽還是會親自下一次廚，做幾道你最喜歡吃的菜，只是每次做完她又擦眼淚，然後拿去倒掉。”
“小艾，作爲一個普通女人，誰能忍受得了自己的丈夫背叛自己？媽媽其實並沒有真的恨過你，她只是恨爸爸，然後牽怒於你。雖然也對你做了一些過分的事，但是她總歸是將你帶到這麼大，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何況她在過分的時候，心裡還一直飽受着良心的折磨。其實媽媽說的要把你變成一樣什麼樣什麼樣的人，其實她並沒有做得那麼絕，並沒有讓你養成那麼讓人不恥的惡習，不是嗎？她只是太寵溺嬌慣自己的女兒了，那也是一般做母親的都會犯的錯，卻都是不小心犯的。小艾你別再怪媽媽了，這麼多年她真的不容易的。”
蘇寒一直在那裡反反覆覆說着這些話，蘇芊艾的心也開始被觸動了。
其實對於英若敏之前的所做所爲，自己並沒有一點兒印象，事實上除了被趕出了家，好像之前的蘇芊艾身上的陋習也沒有給自己現在的生活帶來太大的影響，除了程亦寧的一些事。不過程亦寧現在和自己的關係也不受那些影響了。
換句話來說，蘇芊艾在心裡根本就沒有怪過英若敏。
如果英若敏真的能接受她，能將她當成親生女兒一樣看待的話，有人疼了，蘇芊艾哪裡能不巴不得呢？
只是，英若敏真的會像蘇寒說的那樣，將一切過往都淡忘，重新毫無芥蒂地接納自己？
又或者他們有了新的計策來謀劃自己名下那百分之五十的股份？
還是自己不應該將他們想得這麼齷齪？起碼他們纔是自己在這世上最親的人，一個是親哥哥，一個是……養母？
也許媽媽是真的想通了呢？
一家人在一起享天倫之樂，這不是自己一直企盼着的嗎？
回？還是不回？
蘇芊艾很是糾結。
就在這時，門外又響起了輕輕地敲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