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一會兩人上了平臺。在馬鞍山公墓的最高處,衆多墳墓的最頂峰,屹然佇立着一座豪華的墓。
整個墓建造的華麗非常,屬於歐洲風格。墓前雕刻着兩個小天使,古典大氣。石料雕工都是最好的,造價不菲。且不論是方位還是方向,這墳墓都屬於上乘。95年的春城地皮還沒有發展到未來的寸土寸金那麼誇張,但陵墓位置仍舊貴的嚇人。能有這樣大的手筆來安置一個亡故之人,也正是白家的行事風格。
自從踏上最後一階臺階起,江若雨和爸爸交握的那隻手就能清楚的感受到他的顫抖。想到爸爸的經歷。江若雨鼻子一酸,眼淚差點落下來。
三十多年了,爸爸終於再次見到了他的母親。曾經朝夕相處的兩個人,再見時居然已經一個在墳裡,一個在墳外,已經是天人永隔。即便是奶奶早已經去世了那麼多年,在爸爸的心頭,這個傷痛恐怕也無法消失吧。
“娘……”江宏偉顫抖着嘴脣,踉蹌兩步登上最後幾級臺階,腳步不穩撲倒在劉惠淑的墳前,抱着大理石打造的冰冷墳墓,臉貼着沒有生命的墓碑,忍了一路的淚水終於肆無忌憚的流出來,“娘,兒子來了,兒子不孝,娘娘”
江若雨站在爸爸身後,手上的那一大打燒紙被她抱得緊緊的。看着爸爸嚎啕大哭。江若雨眼前浮現的是前世父母雙亡的自己。曾經,自己也趴在爸**墳頭,哭的死去活來。那樣傷心的感受她能夠體會。自己的眼淚也跟着噼裡啪啦的往下掉。
江宏偉用袖子擦拭墓碑上的那張老照片,對着亡故的母親訴說着這麼多年來自己的生活。
“……娘,你放心吧,我,我過的很好,現在我有了自己的家,你也有了孫女。”回頭衝着江若雨招手:“小雨,過來給你奶奶磕個頭。”
江若雨點頭,放下燒紙,跪在地上實實在在的磕了三個響頭。擡起頭來看着墓碑:“奶奶,我來看你了。”
這時候她才近距離的看清楚劉淑慧的相貌,照片上的她很年輕,也就二十七八歲的樣子,細細彎彎的眉毛下是一雙沉靜的翦水大眼,小巧的鼻子,小巧的嘴巴。整個人的氣質嫺靜優雅。江若雨覺得惋惜。這樣一個女人,竟然因爲受不了失去孩子的打擊而得了精神病……
“爸爸,咱們去給奶奶送錢吧。”
“好。”江宏偉擦了鼻涕眼淚,站起身來抱起那些燒紙,帶着女兒向公墓的焚燒區走去。
黃紙在焚燒爐中點燃,黑色的煙霧在空中瀰漫,一張張紙錢在化爲灰燼之前,盤旋着上升。江若雨虔誠的送上每一張紙錢,在心中祈禱,希望奶奶能有個幸福的來生。
燒紙的時間,江宏偉的心情已經平靜了許多。江若雨看看手錶,說道:“爸爸,咱們在去看看奶奶,跟她道別之後就要回濱江市了。“
江宏偉點點頭,忍着哽咽說:“嗯,反正來日方長。知道了地方,以後咱們可以常來看看她了。”
“是啊。”江若雨應了一聲,跟在爸爸身後,一步步向着山頂走去。
“……惠淑,我又來了。”
距離山頂還有十幾級臺階的時候,突然傳來一個蒼老又熟悉的聲音。江宏偉腳步一頓,隨即拉着江若雨,悄無聲息的又往上登了幾步。漸漸地,白成悟和季子玉的背影呈現在眼前。
白成悟坐着輪椅,蒼老的大手撫摸着墓碑,溫柔的好像在撫摸着情人的臉頰,聲音歡喜又憂愁的說:“惠淑啊,我終於找到正青了。三十多年了,那小子比我預想中的過的要好。也比預想中的還要恨我。惠淑,你說瞞着他,到底是對還是錯。”聲音逐漸哽咽。
一旁的季子玉走過去扶住白成悟的肩膀:“姥爺,你別難過。姥姥她在天上看到你這樣,也會跟着難過的。”
瞞着?江宏偉一怔,心裡疑問頓生。他們瞞了他什麼?不自覺的又往前湊近了一些,想要聽清楚白成悟的話。
“惠淑,你說你當年得了那樣的病。犯起病來六親不認,你就只面對正青一個人的時候正常,我想靠近你們母子都難。我能怎麼辦啊,正青那孩子,我總不能跟他說,他娘是個精神病啊。惠淑,都怪我,要不是咱們第一個孩子沒保住,你也不會得病了。都怪我啊正請他恨死我了,恐怕這個遺憾我要帶到棺材裡去……”
“姥爺,你別哭了。”
……
江若雨的眼淚又流出來,姥爺和季子玉的哽咽都不是假的,而她身旁的江宏偉,已經被雷劈中一樣愣在了那裡。
白成悟說的每一個字他都懂,爲什麼聯繫在一起他就不明白了。什麼叫娘是個精神病,這是什麼意思?
足足一分鐘的時間,江宏偉纔將那反覆出現的話捋順出一個明確的意思。答案就這樣擺在他面前。或許是女兒故意引他來,故意讓他聽到這樣的話,可是白成悟和季子玉的悲傷不是假的,那字裡行間的真切也不是假的。就算白成悟再不濟,他不會當着一個已經死去的人面前去編排一個死人。難道真的是那樣,難道娘真的是個精神病
江宏偉幾乎接受不了這樣的事實。他恨了三十多年,突然之間告訴他這樣的真相,告訴他他堅持了三十多年的恨意都是錯誤的,多餘的,他受過的苦都是白費的,他怎麼可能接受。
踉蹌着退後一步,江宏偉差點從臺階上摔下去。江若雨嚇了一跳,驚叫一聲扶住他:“爸爸”
這一聲,驚動了白成悟和季子玉,兩人回過頭,驚訝的看着江宏偉和江若雨。
白成悟顫抖着伸出一隻手:“正青,正青。”
江宏偉搖着頭,看着蒼老的父親,看着他樹皮一樣的手背,眼淚再一次涌了上來,他一句話都沒說,轉身就跑。
“爸爸”江若雨大叫一聲,趕忙追了上去。
白成悟和季子玉站在原地,看着這一大一小兩人跑下了山,出了公墓,才同時嘆了口氣。
白成悟疲憊的閉上眼睛,“子玉,咱們回去吧。”
“嗯,我打電話讓司機過來。”季子玉拿出手機去聯繫人。
白成悟回頭,溫柔的注視着墓碑上的照片,“惠淑,我回去了,過一陣再來看你。”
江若雨揹着書包,腳步緩慢的走進寢室大樓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點。她剛從普光寺回來,現在身心俱疲。
今天她和爸爸一路上一句話都沒再說過,就那麼沉默着坐車回到濱江市。下了車,爸爸直接去取了車,把她送到了學校,就轉身走了。
她知道,爸爸在生她的氣。畢竟她這個小計謀並不高明,一下子就能想得透。可是這也是最直接有效的辦法,只不過那樣的衝擊,對於爸爸來說實在太大了。但爲了他的安全,也爲了解開他和爺爺之間的誤會,她也只能這樣做。
下午爸爸開車走後,她沒有心情回去上課,反正請過假了,她索性也不回去,直接坐車去了濱江市最有名的一座寺廟“普光寺”。
拿出手機開機,給王瀟發了條短信:我在你寢室樓下,下來一趟。
按了發送,江若雨就穿過大廳,走進了小籃球場,早路旁的臺階上坐了下來。
不一會,身後傳來腳步聲。江若雨原地坐着沒動,少頃,王瀟坐在了她身旁。
“怎麼樣?”王瀟低聲問。
江若雨搖搖頭:“只能說事情都按着計劃去辦了,就是不知道我爸爸會不會接受這樣的現實。”轉頭看向他,見狐狸只穿了短褲和背心,就知道他是接到短信急匆匆下來的。江若雨心中微暖,笑着問:“你還沒睡呢?”
王瀟微笑,因爲揹着光,江若雨看不清他的臉,不過這個笑容的溫暖她卻感受得到。
“我算計你該回來了。”
江若雨一愣,隨即點了下頭,看着前面沒有說話。
兩人就這麼並排坐在臺階上。聽着蟬聲和偶爾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江若雨覺得,她本來的焦灼、擔憂、不安,都因爲坐在他身旁而沉澱了下來,現在只剩下坦然。
身後和對面女生寢室樓的方向都傳來了鐵門拉動的聲音,江若雨知道這是要鎖門了。連忙站起來對着女寢室樓那邊叫了一聲:“老師,等等。”
從兜裡掏出一個紅色的小紙盒塞給王瀟,扔下一句“送你的”,然後轉身就跑。
王瀟愣住,呆呆的看着手裡精緻的盒子,又擡頭看着她跑遠的身影,半晌纔將盒蓋打開。
藉着背後樓道里的昏黃燈光,他看到盒子裡黑色的絨布上,一枚觀音玉佩就那麼安詳的躺在裡面。王瀟心裡一震,不可置信的張圓了鳳眼。
這玉石……他小心翼翼的伸手觸摸,這玉石的質地,他很熟悉,這不是和前幾天她買的那個工藝品一樣嗎。想起她當時調皮的笑容,還有那句“你以後就知道了”。王瀟終於明白,原來她是要雕這個送給他。
“哎,那個同學,我們要關門了啊。”身後舍監開始催促。
王瀟連忙應了一聲,轉身跑進了樓道。他沒有回寢室,而是呆站在樓梯間裡,將那栓了紅繩的玉墜小心翼翼的拿了起來。
這麼精細的雕工,這麼精美的設計,這麼出色的拋光……這些都出自那雙白嫩嫩的小手,這些都是她爲他做的。
盒子裡玉佩的下面,一張小紙條呈現出一角。
王瀟將玉佩攥在手裡,拿起那張紙條,上面是江若雨那熟悉的娟秀字跡:
狐狸,這玉佩是我誠心誠意爲了你雕刻的。我雕刻過很多東西,每一次都是爲了賺錢,可這一次不是。下午我回來之後帶着它去了普光寺,給這玉觀音開了光。希望她能夠保護你,讓你遠離是非禍害,保你世事洞明順遂,保你一生平安幸福。
王瀟將玉佩掛在脖子上。靠在樓梯間的牆上,仰着頭,開懷的笑出聲來,他心底裡,已經將這玉觀音當做了定情信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