騙子大致可以分爲兩種：一種是狩獵型，即找準目標精確打擊；一種是撒網型，即漫天撒網願者上鉤。
如果選第一種的話，其實宋維揚所得利潤更大。直接盯準某地方政府或者某企業，往死裡坑，輕輕鬆鬆就能弄到幾百上千萬元。但這樣做事太缺德，標準的損人利己，宋維揚還沒有那麼毫無底線。
所以宋維揚選了第二種，你情我願，各取所需。即便對方發現受騙，也必然樂在其中，說不定下次遇到還能一起喝酒。
而且非常安全，民不舉官不究，幾乎沒有任何危險。
當然，像沈太福那種撒絕戶網的大騙子另說。這傢伙兩個月就騙了2000萬，半年內騙到10多億，無數人傾家蕩產，案情直接驚動中央政府——此人已被抓，1994年初就要槍斃。
至於宋維揚爲什麼要把目標對準飲料行業？
很簡單啊，如今正是夏天，飲料公司的需求和困難都處於最凸顯階段，對方上鉤的機率遠大於其他行業。
……
再回頭來說袁衛東，他把獲獎證書扔給廠辦主任，都沒來得及安排宣傳事宜，立即就將廠裡唯一的大學生叫來。
“小馮啊，你快來看看，這是我花巨資請高人制定的企業管理系統。”袁衛東和顏悅色地說。
小馮瞬間懵逼：“廠長，我不是學管理的，你給我也看不懂啊。”
袁衛東說：“別謙虛，你要是看不懂，我們這些大老粗就更看不懂了。”
小馮只好硬着頭皮開始閱讀，把內容看完後說：“應該……可行吧。”
“什麼應該？可行就是可行，不可行就是不可行。”袁衛東生氣道。
“廠長，我真不懂管理，”小馮急中生智，建議道，“你可以去中山大學，找管理學院的張洪波教授。我有個同學就是張教授的學生，他說張教授對企業管理的理論研究在中國可以排進前十。”
袁衛東想了想，說道：“那行，你放下手頭的工作，跟我去一趟中山大學。”
又過了兩天，在小馮的同學的引薦下，袁衛東終於見到張洪波教授。
寒暄幾句，袁衛東直接說明來意：“張教授請看，這就是那份企業管理系統。內容我都看明白了，但又感覺什麼都沒明白，不知道該從哪個方面開始操作。”
張洪波快速掃了一眼，笑道：“你當然不知道怎麼入手，因爲這只是份大綱。”
“我被騙了？”袁衛東問。
“你有沒有付錢？”張洪波反問。
“還沒有。”袁衛東搖頭說。
張洪波笑道：“那就對了，完整版的管理系統，可能要給了錢才能拿到。”
袁衛東求教道：“那您覺得這份大綱怎麼樣？”
“我再看看。”張洪波戴上眼鏡。
在這方面，宋維揚真沒有騙人，他完全是根據對方的實際情況，制定的一套對症下藥的管理系統。
首先，袁衛東的公司沒有計算機和網絡，因此風靡美國的MRP和ERP這兩套系統直接被捨棄。
接着，根據飲料公司的產品週期性強、產品種類偏少、易造成庫存積壓等特點，宋維揚又將SCM、OKP和LP三大模式融合，照顧了從生產管理到銷售鏈條的各個方面。
臨時制定的管理系統，可能會跟實際操作有所誤差，但絕對比袁衛東現在的粗放型管理高明百倍。
至於爲什麼只給對方一個大綱，很簡單，一是怕袁衛東不給錢，二是具體細節還需要斟酌思考。
張洪波剛開始還是隨便看看，很快就變得鄭重起來。雖只是簡陋的管理系統大綱，但卻讓他眼前一亮，很多地方甚至帶來啓發性思考。
對於工商管理學研究，中國在這一塊起步很晚，滿打滿算還不足十年時間。
直到今年，中山大學才獲得企業管理專業的博士學位授予權，可見在學術理論方面之落後。
包括張洪波在內的知名教授，大部分時間都用於研究國外已有的管理模式。剛開始，他們覺得那些模式和理論很高大上，於是研究如何引進到中國，以促進中國企業的科學發展。
結果很明顯，各種水土不服，把那些國內企業坑得欲仙欲死。
問題的關鍵在於，張洪波這種教授懂理論而無實際經驗，像袁衛東這種企業家有經驗卻沒專業知識。而他們又不可能密切合作交流，導致中國的工商管理學發展成爲空中樓閣，企業家們只能莽着腦袋自行探索。
國家也已經注意到這個問題，於是分批派遣大學生前往國外學習MBA課程，隨之而來的情況更加讓人尷尬。
一部分學生選擇留在國外，根本就不願回國。
而回國的學生呢，直接被分配到各個國企。
國企領導對這些寶貝很重視，讓他們坐辦公室，讓他們搞彙報宣傳，帶他們出去喝酒充門面，就是不讓他們插手企業管理。於是乎，這些被分配到國企的高端人才，要麼變成辦公室油子，要麼選擇再次出國。
私營企業雖然眼紅，但卻毫無辦法，想挖人都挖不到。首先是國企抓着人才不放手，即便國企放手，那些MBA高端人才也看不起私企，因爲此時中國的私企整體情況糟糕。
理論與實踐，人才與企業，完全脫節了！
嚴格說來，宋維揚的管理方案也是水土不服的，畢竟20年的社會環境變化太大，他只能儘量靠近這個時代。即便如此，張洪波也從簡陋的系統大綱中，看到了許多適合中國私營企業的管理方法。
放下管理系統大綱，張洪波殷切問道：“袁廠長，這份管理系統出自哪位高人之手？”
一聽“高人”二字，袁衛東頓時心中有底，高興道：“是一位港大的博士，目前在中國私營企業發展促進協會當指導。”
“中國有這種機構？”張洪波一臉迷惑。
袁衛東解釋道：“是招商局剛剛籌建的一個協會，專門幫助中國私營企業進步發展。”
“我要去拜訪一下，向這位博士請教企業管理問題。”張洪波說。
袁衛東笑道：“我們一起去，順便給錢把整套系統買回來。”
宋維揚打死都猜不到，他騙人把正牌教授都騙來了，說不定還要邀請他去中山大學搞學術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