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家母親的心不向着自己兒女?話雖如此,大伯母護着應哥兒的種種行止卻是着實讓王長珩看之不上,男兒齊家立業當以己身爲重,如何由得婦孺短見左右?
錯了錯了,季家那位九姑娘倒算不得短視之人,堪比男子之慧。
王長珩正這麼想着,就聽隨行的王高軒道,“二哥,瞧,你心上人在那邊呢!”
“渾說什麼!”王長珩擡手就想給王高軒腦門一巴掌,可瞧着這是在橋上,周邊不少人,便收了動作,給王高軒留了幾分面子。
之前大伯母送來的小冊子上有季妘的小畫像,王高軒便是屢屢調侃。這些日子他總送東西進季府,明着用各式盒子裝了,叫人看不出個一二。可王高軒如何不清楚,於是,更加蹬鼻子上臉了。
王長珩笑罵一句,轉頭瞧着王高軒指的那地兒。
泠水河畔,楊柳依依,佳人灼灼。
此間美景如畫,陡然有人驚呼,“落水啦!有人落水啦!”
季妘正分辨那過得橋下行至眼前不遠的畫舫,其上一女究竟是否何月瑩之時,不防旁邊有人無意中推搡了她一下。好在,季時沐一直護在季妘、呂眉身側,見此,忙一手拉了她。
沒等季家兄妹二人說話,旁邊人倒是猛地叫了聲,“落、落水了,有人掉下船了!”
杜若尚在心頭猜測何月瑩的家世,比何月瑩慢行了幾步,擡眼就瞧着何月瑩不知被什麼絆住了,一下就從船頭掉了下去,手裡無意識的抓住了四皇子的袖子,四皇子因此也是跟着落了水。
這番變故,驚住了畫舫、岸上衆人,岸上百姓俱是憂心那落水二人的性命,畫舫中人卻是憂心自己的性命。
若是四皇子殿下有個萬一,整船人的腦袋都不夠砍的!
“還看着做什麼?”杜禎是不會水的,只急得上躥下跳,“還不下去救人!”
岸上百姓們只瞧見畫舫上的不少人撲通撲通和下餃子一樣往水裡跳,一月的泠水依舊是涼寒侵骨,這些人都不要命了麼?
好在此處水流並不湍急,只恁的冰些,四皇子是抱着何月瑩上岸的,周圍的百姓空出來了一片地方,瞧着這一夥從畫舫下來的人。
蕭琛瑞也算得君子,從侍女手中接過披風,不顧自己,先蓋住了昏迷不醒的何月瑩,又半蹲着將其放在鋪了衣衫的地上,而後才由了下人拿了另一件兒往他身上披了。
“快,快去叫輛馬車來。”杜禎吩咐了小廝,又是滿臉焦急,上下看了看凍得嘴脣青紫的蕭琛瑞,“殿下覺着如何?”
蕭琛瑞用力咬住止不住發顫的脣齒,看了眼地上的何月瑩,臉色平靜,心裡卻是對今日變故的種種懷疑。
“還不去把我那件厚實些的披風拿來。”杜若對身側伺候的丫鬟斥道,看了眼地上的何月瑩,無一人關心她的死活。
杜若走到昏迷着的何月瑩身邊,神色焦急擔憂,似乎是在自責,“都怪我,怪我今日非要邀了月姐姐來,這會子落水暈死過去了,可如何是好?”
蕭琛瑞神色一動,又瞧着杜若親自把他覆在何月瑩身上的披風揭去,使了丫鬟重新蓋了女子小巧的那件兒。
“要快些換上乾爽的衣衫纔好。”伸手探了探何月瑩的鼻息,杜若眼裡含淚望着蕭琛瑞,嘴裡直道,“四殿下恕罪,月姐姐一時莽撞,幸而底下奴才們手腳利索救了姐姐。瞧着卻是不好了,還是快些尋了醫館、藥坊診治纔好。”
百姓們由此話可窺見真相,恍然大悟,而有些人卻是疑惑,明明是那位落水的貴公子抱着這姑娘上岸,怎的成了下人救得其性命?不過,這還不快些救治,怕也離死不遠了。
蕭琛瑞心下暗忖,如今宮內宮外諸事不宜,此時不是與何月瑩有深入牽扯之際,便默認了杜若的話。
杜若見此,眼底對何月瑩的輕視更甚。若今日四殿下應下救了何月瑩,上門提親是少不了的,畢竟方纔二人渾身溼透,四殿下可是親自抱了何月瑩。現下麼!是她邀的何月瑩,救人的也是奴才,和四殿下半分關係也沒有!而如今她爲四殿下解圍,亦是得其高看一眼。
蕭琛瑞皇四子的身份,生母位至四妃之一,且早就和太子綁在了一起。若是太子登位,蕭琛瑞一字王的身份是跑不了了。這些都是做哥哥的杜禎與杜若說的,若能嫁得四皇子府爲正妃,將來少說也是個王妃之尊。
杜若心裡的小算盤是打得啪啪響,她還沒能進四皇子府,瞧着今日這事透着古怪,不管是不是巧合,都不能輕易讓何月瑩入了門。
季時沐旁側從頭看到尾,卻是氣惱,分明是四皇子救得何月瑩,如今聽了這女子的話,竟撇清關係至此,何月瑩如何也是季府小姐,欺人太甚!
瞧着下人叫的馬車已過得這方,季時沐一步踏出,言道,“在下多謝四皇子殿下救下表妹,事態緊急,還望殿下恕罪。”
語罷,季時沐將何月瑩抱上了馬車,季妘、呂眉朝蕭琛瑞行了一禮後,隨之而上,至於呂世子與溫五小姐那邊自有下人知會一聲。
一行人去了,蕭琛瑞通身狼狽,回想着季時沐說的話,沉了臉色,而杜禎兄妹亦不敢多言,只勸其回畫舫更衣,又着人請了大夫。
季妘在馬車裡,想起蕭琛瑞那憋屈的表情,莫名有些笑意浮在眼底,而車馬震動間,忽而發覺何月瑩的呼吸重了幾分,她分明是會水的,此刻到底是醒着還是睡着?
季家就好像和水犯了衝,去歲六月,九小姐落了水,今次又是表小姐,卻不知下次又是哪位主子。
好在,人是沒事兒,到底是個命大的,元宵夜那般黑咕隆咚的夜裡,又是泠水河中,竟也好好兒的,說不得還能得了段好姻緣。
何月瑩人是清醒了,尚發着熱,季大老爺便匆匆過得倚梅閣來,後邊跟着季時沐和季妘二人。
進得屋內裡間,芳草端了藥碗在旁候着,桃兒則見機扶起了何月瑩,又拿了個大引枕擱在何月瑩後頭。
季大老爺坐在椅上,丫鬟奉了茶,季時沐與季妘皆是站着。
何月瑩臉色蒼白,臉頰卻是有兩團病態的嫣紅,見她忍不住掩口咳了兩聲,季大老爺吃了茶,這才斟酌着開口,“你何時與杜家姑娘相識的?”
“永貞公主開府之宴時,月瑩與杜家小姐志趣相投。”她昏迷時的事,芳草與桃兒兩個都給她說了。
季大老爺點頭,又看向季妘,問,“可親眼瞧着是四皇子救得瑩姐兒?”
何月瑩有些緊張地看向季妘,季妘卻低首斂目,並不看她,應是。
季大老爺沉默半晌,囑咐何月瑩好生休息,便帶着季時沐走了,徒留季妘一人。
何月瑩鬆了口氣,心底欣喜,知曉她這位大舅舅定是會爲她做主,只是不知疏遠了許多的季妘爲何肯幫她。
“你們都下去吧!”季妘接過芳草手裡的藥,吩咐了底下伺候的退出門去,只桃兒一人看了何月瑩一眼,待她點頭這才退了出去。
季妘此舉,霎時讓何月瑩心底的欣喜去了個乾乾淨淨,她心裡莫名不安,勉強笑了,“九妹妹,你這是何故?”
季妘親自端了藥碗,吹涼了喂何月瑩,瑩白的瓷勺,灰褐色的湯藥。
女子臉上一絲表情皆無,何月瑩可不敢就着季妘的手喝藥,忙道,“這湯藥有些燙,待會子讓丫鬟伺候我進了就是,哪裡能勞了九妹妹動手。”
見她堅持,季妘倒是笑了,她曾經和何月瑩好得就像同胞姐妹似的,可如今兩人漸同陌路,一樁樁一件件,由不得季妘左右。
“月兒表姐。”
何月瑩聽這稱呼,臉上一怔。幼時,季妘覺着她名字裡的月字好聽,總是這樣甜甜的喚她,卻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季妘開始變得冷漠、寡淡,從來叫的是月瑩表姐。
“記得去歲我落水醒了,就打了你一巴掌!”
季妘笑吟吟的,何月瑩卻只覺此時渾身寒涼,不亞於她掉進泠水河時的冷,季妘何時開始喚她月瑩表姐的呢?好似就是去歲六月,季妘落水醒後打了她一巴掌的時候,她什麼都知道了?
“我那時說什麼,做噩夢驚着了。是啊!真就是噩夢一場!月兒表姐,我待你如親姐,你卻爲何寧願推我入水,只求陷害季菡?”
爲何?季巧姝與季菡欺我、辱我之時你在哪裡?何月瑩想起奶孃於氏當時說的話,在你眼裡,我和旁的巴結你的人有何不同?你真的就肯把一個孤女當做親姐姐麼?
“今次,月兒表姐落水了,妘娘最後幫你稱了心意。此後,怕是與表姐的情分就盡了”
盡了!直至季妘離去,何月瑩不曾言半字,心頭或痛、或悔,更多的是壓抑多年後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如今情勢,她就要入皇子府了,再不是無名無分借住季家的孤女了,她會成爲皇子妃,身份尊貴,說不得季家以後還需得靠她。
何月瑩笑了,她有什麼可痛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