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5 談判（四）
離開氣密艙，葉飛的心像灌了幾十噸鉛一樣沉甸甸的。
雜種講述的一切遠遠超出他的想像之外，彷彿在他的眼前打開一扇通往遙遠監察的窗戶，猛然間將宏大的星河世界展現在他的眼前。
然而這個世界卻遠遠不似表面上看起來那樣安寧，看似平靜的外表下，潛藏的是無比暴烈和陰暗的毀滅。一個步入第三類文明的世界在機械文明的衝擊下，短短的時間內便煙消雲散，換成人類會如何？
恐怕僅僅一朵小小的浪花，都會將整個人類淹沒。
赤裸裸的叢林法則，何止適用於地球？
生命從誕生的那一天起，就伴隨着永不中止的優勝劣汰。地球是人類最終從無數物種之中脫穎而出，但這只是進化旅程中一個小小的驛站，接下來人類要面對的，將是更加無情的宇宙世界。
每每想到這裡，葉飛的心便不由自主地抽緊。
內心深處，他不願意相信雜種所說的一切，可是若非如此，又實在找不到外骨人止步不前的理由——以外骨人的實力，哪怕人類窮兵黷武十年，勝負仍然撲朔迷離，它們有什麼理由放棄唾手可得的優勢，非坐下來和翻手可滅的人類談判？
葉飛不覺得自己有什麼戰略眼光，從來都是走一步看一步，把這樣宏大的難題交給他，只能讓他的腦筋繞成一團。
當談話的視頻傳回天軍總部之後，軍方高層和政府高層集體炸了鍋，懷疑者有之，憂慮者有之，更不缺跳着腳叫囂與外骨人同歸於盡的強硬派。
前方傳回的消息實在太勁爆了，所有知情者第一時間被下達了禁口令。
所幸知情的人除了保密級別夠高的將軍和政府官員，就只有天軍通訊部門的十幾個通訊軍官，國防部長親自下令將這十幾個軍官暫時隔離，變相地軟禁起來。需要事態進一步明朗，纔會決定是否延長隔離期限。
好在天軍的人長期駐守月球基地，泄密的可能性極低。
況且近一段時間忙得不可開交，隔離意味着得到了難得的休息時間……人類的安危有大人物操心，用不着小兵辣子操那份閒心。
然而幾天過去，人類世界看起來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樣古井不波，不過暗地裡早已是波濤洶涌。
人類從不缺乏擁有遠見卓識的精英，但在這件事上，所有人睿智的精英集體失聲——目光短淺的何止葉飛？
人類連太陽系都沒能完全征服，大多數人的視野甚至集中在內太陽系。在這種情況下，又有幾個人的視線能夠透過無垠的星空，抵達遙遠的星河彼岸？
視野決定視線。
軍事委員會不眠不休地討論了一天一夜，最終決定將情況秘密通報兩大盟國，畢竟是不只是中國的事，而是關係到全人類的安危。
得到消息的美俄兩國毫無疑問地炸了窩，各種各樣的聲音不絕於耳。中美俄三國的國際問題專家湊到一起，像罵街的沷婦一般用不同的語言你方唱罷我登場，但直到最後，也沒人能說得清外骨人說的究竟是真是假。
或者說，沒人敢打這個包票。
不過高層卻很意外地達成了一致：機械文明的真假暫時不好說，可以先放一放，但是人類最缺的就是時間，和外骨人談判對人類只有好處，沒有損害。
葉飛那兩下子，根本不叫談判，叫審訊還差不多。
三國用前所未有的速度集結一批談判專家，準備和外骨人展開全面談判，並通過葉飛，向雜種發出邀請，請外骨人派出一支級別對等的代表團，進行深入磋商。
由於不敢讓外骨人過於接近人類的活動空域，人類一方沒有提供談判地點，與外骨人限定了護航的戰艦數量後，約定雙方相向而行，什麼時候艦隊相遇，就在相遇的位置展開談判。
爲止，土星基地緊急改造了一艘運輸艦，運輸艦寬大的貨艙被改建爲會議大廳。並且將一號實驗室關於外骨人“語言”的研究成果全部應用其中。
原本葉飛以爲沒自己什麼事了，可是左等右等，沒等來撤退的命令不說，上面反而命令葉飛做爲聯絡官擔負起與外骨人溝通的重任。
從此他和雜種就像單線聯繫的地下黨，走馬燈一般互換雙方的各種信息。
葉飛只覺得痛苦無比，若是人類之間交換信息，不管有多少文件，一封電子郵件就能搞定，哪怕保密文件，也可以使用紙質載體，但是想和外骨人交流點消息，就必須用嘴說，涉及到複雜的談判條款，甚至不得不逐字逐句地讀。
鬼他媽的知道哪個王八蛋搞出個談判條文來，和外骨人談判，用得着搞出一堆跟法律條文似的東西麼？
這玩藝兒連葉飛都半懂不懂，就更不要說被俘虜教歪的雜種了，往往是葉飛唸了半天，不認識的字挑出一大堆，雜種乾瞪眼聽不懂，一個勁好奇那麼多“什麼什麼”是什麼意思。
葉飛覺得玩筆桿子比開槍殺人難多了。
直到談判組啓程，痛苦的煎熬纔算告一段落。
馬拉松式的前期準備持續了差不多一個月，若是不外骨人等得不耐煩，沒準人類這邊能拖上幾個月也說不定。
由於特遣艦隊攜帶的給養有限，此時其它飛船上的官兵早就把飛船開得遠遠的，除幾個值班人員外全體進入冷凍狀態，這也是爲什麼只安排葉飛一個人擔任聯絡官的原因。
此時，特遣艦隊離開月球基地已經半年有餘，完成任務一身輕鬆的葉飛，毫不猶豫地向上級申請返航。
願望是美好的，現實卻是殘酷的，新的命令隻字未提返航的事，反而命令特遣艦隊擔任談判組的護航任務，陪同外骨人的代表團一同返回。
導航艦這種飛船，實在太危險了，開回月球？上面一百個不願意，可是拋掉巨大的艦體又太可惜了，所以纔有了這份令葉飛喪氣無比的命令。
想要陪着外骨人飛幾個月，他就有使勁撞牆的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