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9 生死時速（二）
失重狀態會造成處置上的困難，但沒有重力同樣會給傷員爭取到一定的時間，否則三個傷員哪個也堅持不到現在。
比如心臟在標準重力下必須對抗引力，而在失重狀態下，只需要極弱的心跳就能把血液送進血管。
也就是突擊隊的專業軍醫才能在失重狀態下熟練地搶救傷員，換成其它部隊的軍醫，恐怕連身體的姿勢都控制不住，更不要提軍醫身上那些專門在失重狀態下使用的醫療設備了。
總算趕到了地頭兒，葉飛的心總算放下了一點兒，接手指揮權後第一個命令就是仔細收斂烈士的遺體，運回天鷹號後，將冷凍所有烈士的遺體，將來有機會的時候再運回本土安葬。
就在打掃戰場的工作即將告一段落的時候，一具“女屍”突然慢慢地飄了起來，接着她極力睜開眼睛，用極其微弱的聲音輕呼：“救命……”
大多數戰士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頭的工作上，僅有的幾個閒人圍攏在搶救現場全神貫注地等待軍醫的搶救結果，通道里除了軍醫手裡的器械不時發出的一點點聲音之外異常的安靜，使得這一聲本該淹沒在噪音中的呼救傳入了大多數人的耳中。
她的聲音非常微弱，人類正常的聽力在幾米之外就完全不可能聽到，但戰鬥裝甲的外置拾音器非常靈敏，也是呼救聲被衆人聽到的重要原因。
距離最近的戰士立即湊過來，一看是個傭兵打扮的女人，戰士的眼中頓時現出幾分遲疑。
“什麼情況？”池永志問道。
“報告隊長，是個傭兵，女的。”戰士特意在“女的”兩字上下了重音。
如果是個男傭兵，只怕活着也要被戰士悄悄下手弄死，可是一個女人，哪怕是個臉上有道疤的醜女人，他也覺得下不去手。
喬安娜看到戰士遲疑的動作，心裡哪還不明白是不願意救她？但喬安娜的求生意志十分強烈，忽然迴光返照一般生出幾分力氣，使盡所有的力量一把抓住戰士的胳膊：“救救我——”
“怎麼回事？”葉飛無意間注意到了這邊的異常。
“報告，發現一個還沒死透的女傭兵。”池永志不過是換了個說法，卻等於判了喬安娜死刑。
“女的？”葉飛一愣，衝獸醫歪歪下巴隨口吩咐道，“獸醫，看看有沒有救。”
如果喬安娜是個男的，沒準葉飛會親手崩掉她的腦殼，但女人在以雄姓爲主的軍隊中擁有天然的特殊地位。
也是喬安娜的運氣好，她的手下雖然多是女兵，但深入迪克的老窩帶的人不能太多，自然不能以戰鬥力較弱的女兵爲主，因此死在火拼中的大多是男姓傭兵，除了十一個俘虜之外，只有喬安娜一個女人。
獸醫不在情願地咕噥：“怎麼又是我？”
“那你想我派誰？”葉飛沒好氣地瞪了獸醫一眼。
五個軍醫全力投入到搶救傷員的戰鬥中，只有獸醫可有可無，抽出來也不影響搶救。
“行行，我怕你了。那個誰，把人拉過來！”
“馬上到！”戰士立即扯住喬安娜的手，輕盈地飛到獸醫身邊。
獸醫馬上開始查檢喬安娜的傷勢，粗略地檢查一遍後驚訝地說道：“乖乖，她的運氣真是不錯！”
“怎麼？”葉飛好奇地湊過來。
“你看！”獸醫指着喬安娜身上的傷口說，“左胳膊捱了兩槍，左腿捱了三槍，腹側有一個槍眼兒和幾處擦傷，右邊屁事沒有，看起來挺嚴重，實際上除了左腹的槍口之外全都是輕傷而已。用不着那些軍醫，就算我也能把她救過來。”
葉飛聞言頓時一愣：“傷不重怎麼跟快死了一樣？裝的？”他本以爲這人沒救了，沒想到根本不是那麼回事。
“裝什麼裝，失血過多，能不虛弱麼。”獸醫指了指喬安娜大腿上仍然流血的傷口，“應該沒傷到動脈，不然血早就流光了。”
“不是吧？”不知道什麼時候湊過來的狼崽指着通道里密集的槍眼驚愕不已，“這麼密的子彈，纔是個輕傷？”
“事實就在你的眼前。”獸醫瞅了瞅仍然忙碌不休的軍醫，“怎麼樣，救是不救？”
“救吧。”葉飛惡狠狠地吐出胸中的悶氣。
那邊的三條命還指不定搶不搶得回來，怎麼也得有個活口，瞭解瞭解當時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吧？
“聽你的。”獸醫立即爲喬安娜注射麻醉劑和人造血漿，勉強保持清醒的喬安娜在藥物的作用下意識越來越模糊，直到完全失去意識。
直到這時獸醫纔開始處理她身上的傷口。
四腳上的傷口只需要簡單的封閉止血，完全可以過一會再處置，腹部的傷口才是重頭戲，獸醫將細如光纖的內窺鏡慢慢探入喬安娜左腹的傷口內：“有點麻煩，子彈打在她肚子裡，要是打穿了小腸就壞了。”
“收救回來嗎？”葉飛輕聲問。
“看不出啊，你還挺關心她，不怕嫂子知道？”獸醫無聊地調侃道。
“滾，少跟我扯淡。”葉飛作勢欲踢，獸醫趕緊閃開：“停！我救人呢！”
葉飛冷哼着放下擡起的腿，佔了便宜的獸醫嘿嘿一笑：“那邊的比我有把握，要是沒救回來可不怪我。”
“你就當練手吧。”葉飛不負責任地說。
喬安娜若是聽到兩個人如此討論她的病情，非直接氣死不可。
獸醫重新回到喬安娜身邊，撕開傷口附近的衣服，露出污血凝結的左腹，激光手術刀利索地擴大傷口，開始尋找腹內的彈頭。
喬安娜身材火爆，皮膚也不錯，平時的鍛鍊令她的腹部沒有一絲多餘的贅肉，可是滿是血污的傷口破壞了所有的美感，沒有任何人會因爲看到喬安娜的左腹而有異樣的想法。
由於激光手術刀的高溫在切開組織的同時可以封閉傷口的血管，因此傷處並沒有流出更多的血液，葉飛嘖嘖稱奇：“不容易呀，我還當你退步了，沒想到這麼多年了手法還這麼穩定，當年你要是不進突擊隊，沒準能當個醫生。”
“一點也不奇怪。”獸醫一邊忙活一邊解釋，“你要是解剖過成千上萬的外骨人，肯定比我的手法更熟練。”
狼崽一陣驚詫，人類與外骨人的戰爭打了這麼久，親手打死幾千外骨人的突擊隊員一抓一大把，但是敢說解剖過那麼多外骨人的還真是沒有，這位任參謀到底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原來如此。”知情的葉飛頓時瞭然，“沒想到，解剖外骨人還有這麼個好處。”
“好處？算了吧，現在我看到的外骨人，就像一堆分解的屍體一樣。”獸醫忍不住吐槽，手裡細得不像話的鉗子卻穩穩地從傷口裡提出一顆變形的子彈頭。
鬆開鉗子，還帶着血跡的彈頭悄悄地飄在空中，獸醫又看了一遍傷口：“還好還好，沒傷到腸子，看樣子是顆跳彈。”以制式步槍的穿透力，直接擊中沒有保護的腹部，肯定是一槍兩眼兒的貫通傷，腸子非破不可。
小腸裡的東西若是從傷處流出來，就必須清洗腹腔，眼下可沒那個條件，若不能及時後送，這個女傭兵早晚得上腹膜炎，到時候是死是活就得看運氣了。
突然身後一聲驚呼：“血壓下降——”
“注射升壓藥！”主刀的軍醫想也不想地吩咐
“血壓繼續下降！”爲傷員注射藥物後血壓仍然沒有恢復的跡象。
“病理原因排除，傷員身體機能正在崩潰，心臟即將停跳——來不及了！”主刀軍醫停止了手術，“快，建立體外循環，加強腦部供氧——”
兩人立即飛快地忙碌起來，不再管傷員的身體，而是切開頸部的動脈血管接到一個巴掌大小的儀器上。
葉飛胳膊拐了拐獸醫輕聲問：“那個是什麼？”
獸醫的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小聲地解釋道：“那是幾年前才裝備部隊的人造體外循環機。”
“什麼東西？”
“就是一顆機械心臟。”獸醫換了個直觀的說法。
“艦長！”主刀軍醫急吼吼地喊道，“必須用最短的時間把傷員送上醫療艦！”
葉飛頓時一驚：“不可能，從這兒飛出去，至少得一個小時的時間！”
“不行，最多十五分鐘，不然就沒救了！”軍醫連葉飛艦長的身份都不顧了，扯着嗓子一陣狂吼。
“不是我不想，是根本不可能！”葉飛也急了，“從這兒飛出殘骸就得五分鐘，她又不能直接暴露在真空裡，光找氣密艙都來不及！”
戰場上死個把人再正常不過，可是能救回來的哪能見死不救？
“不能讓救護車超光速飛進來嗎？”軍醫抱着最後一絲希望懇求。
軍醫是戰士，但也是醫生，可以對敵人殘忍，但必然對戰友仁慈。
葉飛緩慢而又堅定地搖了搖頭：“殘骸外面的空間太小了，而且到處是未爆的核彈頭……就算救護車飛進來，咱們也來不及把人送上去。”
軍醫臉色蒼白，突然像下了什麼決心般大吼“準備急凍設備——”
“你確定要這麼做嗎？”輔助手術的軍醫騰地跳了起來，要不是裝甲的飛行裝置及時調整他的姿勢，非一頭撞艙壁上不可。
“除了這個還有其它能保住傷員的的辦法嗎？沒時間了，快！”主刀醫生一下子急了。
“好！”輔助軍醫立即與主刀醫生忙碌起來。
“他們倆想幹什麼？”葉飛看到兩個軍醫切開血管之後取出了一個四四方方的箱子，迅速切斷了傷員頸部的各種組織和頸椎，居然直接將傷員的頭部切下來放進箱子裡。
葉飛的心都快跳出了嗓子眼兒，這是治療麼？要不是他覺得軍醫不會喪心病狂地當着這麼多人的面亂搞，非當場掏槍不可。
獸醫本以爲葉飛會忍不住出手阻止，甚至做好了擋住葉飛的準備，直到傷員的頭部放入了箱子，才放鬆下來解釋道：“這是爲了冷凍傷員的頭部，爲將來的大腦移植做準備。”
“什麼什麼？大腦移植？”葉飛瞳孔瞬間放大，“現在的醫學已經可以移植大腦了麼？排異反應怎麼辦？”
“這事兒說起來複雜得很，我這麼跟你說吧，這種技術是實現人體冷凍之後提出來的，兩年前才突破關鍵技術，理論上，只要將傷員完好的大腦冷凍起來，等將來有條件的時候克隆一個身體再把大腦移植進去，就能把人救回來。”獸醫緊皺着眉頭說，“人的大腦太精密了，移植的時候稍有失誤會就前功盡棄，所以這種技術必須在冷凍狀態下進行……我以爲這種技術還在實驗室裡完善，沒想到已經擴散到部隊裡了。”
大腦的移植太困難了，即使在地球也只有極少數醫學機構有移植的技術能力，那些高端醫學人才怎麼也不可能加入天軍跑到格利澤581這個鬼地方，獸醫實在是好奇到底是誰擁有如此精湛的醫術。
克隆……再移植大腦？
葉飛覺得自己對醫學所有的瞭解一下子全被顛覆了：“這真能成嗎？”
“因爲大腦在進入冷凍狀態時是否還活着不容易判斷，移植後還要冷凍復甦，所以這種技術的成功率還不太高……”獸醫長嘆，“這個辦法等於把傷員的生命交給命運，要不是實在沒辦法，他也不會選擇這樣做。”
沒辦法？
這三個字深深地刺痛了葉飛的心，他低聲問道：“要是能及時送到醫療艦，救回傷員的機率有多大？”
“醫療艦上有維生系統，再重的傷裝進修復艙也能維持住。”獸醫感慨地說，“你常年在外面飄不清楚，地球這幾年的醫療技術發展很快，現在的醫院就像個工廠，不管哪兒壞了，都可以體外培養新的器官直接移植，自體克隆沒有排異姓，方便得很。”
“可是大腦不是器官，你也說成功率不高……”
“別想太多，這些意外不是事先能預料的。”獸醫安慰道，“你已經做得夠好了，我認識你十幾年，一樣沒猜到你會用關燈關重力的辦法。”
重力？
葉飛突然覺得自己抓住了什麼。
突然軍醫那邊又是一陣搔亂，又一個傷員的生命進入倒計時，主刀的軍醫這一次想也不想地便準備進行頭部的單獨冷凍。
“等等——”葉飛突然一聲大吼，腦中忽然像有一道閃電劈開了思維的束縛，“十五分鐘送上醫療艦，是不是就能救她？”
幾個軍醫面面相覷，主刀軍醫連忙點頭：“機率很大，但不是百分之百！”
“在不影響冷凍的前提下，還能堅持多長時間？”
“最後控制在十分鐘以內。”軍醫給了個比較保守的答案。
“給我十分鐘！”葉飛雷厲風行，“黑熊，我是葉飛！”
“黑熊收到，請講。”
“以我的位置爲中心，找一艘距離最近的救生艇，把位置發給所有人。還有，馬上想辦法聯繫天鷹號！”
“無線電波受到的干擾太強。”黑熊馬上檢查艦上的通訊設備，“右舷有一門完好的激光炮！”
激光炮大功率發射是武器，低功率發射則可以充當通訊介質。
“馬上聯繫天鷹號，向殘骸區發射一枚重力彈，把鏡湖號殘骸附近的碎片通通給我吸走，提醒天鷹號注意引力範圍，不要波及鏡湖號殘骸。”葉飛急不可待地命令，“還有，馬上命令附近的突擊隊立即遠離。”
“我馬上聯繫天鷹號。”黑熊立即命令戰士艹縱右舷激光炮，對準天鷹號的方向後以極低的功率發射脈衝通訊信號。
與此同時，黑熊親自找出了倉儲區附近的設備分佈圖，將一艘未啓用的救生艇方位發到所有隊員的系統上。
之後他也沒忘記通知附近的突擊隊員——能聯繫上的隊員早被他一個不落地全拉進了鏡湖號，不過爲了保險起見還是通過鏡湖號的通訊系統吼了一嗓子。
意外遭到激光照射的天鷹號差點直接開啓主炮反擊，手忙腳亂地搞清了通訊內容，艦橋裡所有人一起傻了眼。
重力彈這玩藝兒到現在爲止還沒開過張，不是不想用，而是實在找不到用這種新式武器的場合。
何建謹慎地問道：“剪刀，重力彈發射之後能控制引力範圍嗎？”
“理論上可以，但是我也不知道具體怎麼做，都是交給火控系統自行完成。”剪刀實話實說。
“好，時間不等人，立即發射重力彈，通知醫療艦做好超光速飛行的準備。”何建當機立斷，他相信葉飛的判斷。
天鷹號與殘骸區的距離太近了，近到超光速飛行一剎那，都會飛過頭的地步，因此醫療艦必須以超光速方式飛離殘骸區，離開一段距離之後做好飛到鏡湖號殘骸附近的準備。
醫療艦完全可以直接以超光速方式飛至殘骸附近，但殘骸區內藏着大量未爆核彈頭，即使醫療艦在超光速狀態下，也不敢保證一定不受影響，所以還是先清理航線上的碎片保險。
“明白，重力彈，間隔五秒，三發連射預備——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