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層塌陷，衆人搖晃，眼見巨大怪異的觸肢從裂縫中升起，在半空中狂亂的舞動。觸肢上肌肉的扭曲，吸盤的張合都清晰可見，看的人心底發寒。
“這到底是什麼怪物？”有人咆哮道。
碎裂的冰塊被觸肢捲起，猛地擲向隊伍中的蒼狼。
漢子手握長刀，劈開一個兩人高的冰塊，臉色嚴峻，那怪物一下就鎖定了幾頭蒼狼，要摧毀他們隊伍中有人逃走的可能。領頭的幾個高手全部出手，在無法使用法力的前提下勉強守住了蒼狼周圍的防線，讓那怪物不至於瞬間擊潰隊伍的機動性。
“還有東西在往上爬！”男人大吼。
這裡的每個人都在吼，因爲冰層碎裂的巨響近乎要震穿他們的耳膜！
在距離隊伍不遠的地方，慘白手臂結出法印，如一顆漆黑的古樹在風雪中伸展，散發的力量形成領域覆蓋這裡。每個人的腳底都傳來誦經聲，密密麻麻的人聲匯聚，厚雪被激起，與誦經聲共鳴。
“雪女！”老嫗驚叫。
那些隨着誦經聲激起的厚雪凝聚出形體，一個一個圍繞着衆人飛馳，渾身潔白，宛若雪中精靈。但它們做的事情只會令人們血液凝固，這些雪女奪走了人們的武器，將風雪轉變成暴風雪，衆人所在的地方被切割，舉目望去，徒留蒼白之色。
暴風雪下，夢魘妖皇失去了飛行的權利，它被硬生生地拽下來，盯着空中盤旋的影子目光驚恐，“這是當初失蹤在冰原祭壇的雪女部族的隊伍！”
蒼狼匍匐，哪怕是那頭最高大的雪狼也低伏在地，雪女趴在它的背脊上，肆意吸食獸血，可狼羣已經凍僵了，無法反抗。
腳下的誦經聲仍在持續，那啼哭般的尖嘯擊穿人們的靈魂。
李熄安騰轉，青灰大氅狂舞，半空中結出的法印正不斷射出烏黑毒光，被擊穿的冰層是焦黑的灼痕。
他聽見夢魘妖皇的哭喊聲，這頭妖皇正在求爺爺告奶奶，不斷呼喚“金墨俸祿上人”的祖名，希望這位真一生靈能感應到此刻它遭遇的危機。夢魘妖皇無法覺察到這裡早已隔絕了外界，這頭復甦過來的墮落生靈要殺死這裡所有的活物，不讓這裡有一個生靈逃走告密。
這冰原背後大有隱秘。
嚎哭聲響起，慘白手臂拖着一隻蒼狼屍體襲來，將其當做大錘一樣掄動。
李熄安沒了試探的心思，一把扯下胸口的古齒。
古齒握於手中，一輪彎月冉冉升起，隱約浮現出一頭白狼嘯月的可怕異象，諸天星辰都在白狼的長嘯中顛簸，大地沿着它腳下的足跡寸寸開裂！
“卓諾薩利！”遠處的漢子瞳孔猛縮，道出了那個偉大而古老的名號。
“他與狼王是什麼關係？”老嫗也驚訝道。
風雪在彎月下暫時止息，雪女們疑惑地朝着那輪月亮看去，似乎在想爲何這裡會有月亮。
古齒在李熄安手中延伸，猩紅的紋路編撰成草原上的詩詞，匯聚成骨刀的長刃！
骨刀出鞘的剎那，月光同時傾瀉，李熄安揮刀斬落的軌跡凝成一輪青灰色殘月，慘白手臂應聲斷裂，骨骼斷口流出膿血，瞬間將雪地染黑，散發出驚人的惡臭。李熄安不緊不慢地綴在手臂回縮的路徑後，就如狼羣狩獵一個失血過多即將倒下的獵物，是精準而致命的控場。
雪女們撲上來，要阻攔李熄安的腳步。
“趴下！”李熄安暴喝聲穿透暴風雪。
朝聖者們剛伏地，便見青灰殘月橫掃過整個上空，所有雪女被攔腰斬斷，在月光中融化成一地黑水。當巨響聲傳進朝聖者的腦袋裡，他們發現這一刀甚至劈斷了遠處的山丘，轟然倒塌的山壁震出遮天蔽日的雪塵。
雪塵中，那雙金色蓮紋瞳轉動，帶着妖魔般的森然詭異。
斷臂最終縮回冰層下方，李熄安毫不猶豫地跟着一躍而下，張開的青灰大氅好似尋獵而來的夜鴉。
…………
“咱們這是……得救了？”漢子觀察着四周，眼中滿是驚悸。
夢魘妖皇擡起翅膀上的勾爪，三兩下爬到冰淵邊上，伸出頭往下看，一片幽藍，彷彿某個巨獸的喉管。深處除了瀰漫的白霧和斷開的鐵索外沒有其他東西，裡面連打鬥的聲音都沒有傳出，好像那個男人跳下去後就消失了。
隨後它左右張望，當即驚喜道：“嘿！這下本皇自由了！”
話音剛落，冰層一震！
“轟隆——！”
無邊黑氣從冰淵中涌出，一道人影倒飛而出，恰好落在正在飛起的夢魘妖皇背上，將它當做了一塊浮在半空中的踏板。
妖皇哀嚎一聲跌落，擡頭便見到有東西順着黑氣上升。
“我嘞個親孃哎！”它一時間被嚇懵了。
黑氣之中，數千條慘白手臂舒展，密密麻麻的經文排列在半空。
千萬具屍體被一條鎖鏈裹在一起，形成一座血肉浮屠塔。那黑氣中的怪物在塔尖上坐的端正，形象就如一尊慘白色的佛像。佛頭雙目赤紅，腹部張開一張猙獰大嘴，冰層下的誦經聲便來自這張可怕的腹嘴。
此刻佛頭口中吟誦的往生咒與腹中的經文首尾相接，化成一道漆黑的“功德輪”。
天地間的風雪被染黑，黑氣籠罩住朝聖者們。
夢魘看的目光癡迷，頭頂冒出黑氣，竟然要靠近這具千手佛像，李熄安輕彈刀身，驚醒了它。
“退下。”李熄安說。
夢魘妖皇還在醉生夢死中，當即被一股無形的巨力扔飛了出去，與後方的朝聖者落在一起。
“當心啊風大人！”後方傳來朝聖者的擔憂聲。
李熄安垂下古齒。
千手佛像終於起身。
它每步踏落都震塌大片冰層，腹中巨口吐出的不再是經文，而是凝成實質的黑氣。千條手臂結成不同法印，那張巨口中彷彿吞下了一整座寺廟，現在是整個寺廟的僧人在誦經打坐。囈語聲叫朝聖者們耳膜吃痛，這種聲音像一種毒蟲在往他們的體內鑽去，肆意吞噬血肉。
老嫗握住人骨杖的手浸滿了冷汗，這種東西哪怕令她恢復修爲都無法應對。
在舊祖之亂的時代，這也該是一尊崇高的邪神，是不可一世的污穢聖祖！
黑氣涌動。
天地間都是高亢的誦經聲！
靈魂唯有迷失，肉身唯有腐爛，這一瞬間，佛像彷彿變得無比高大，端坐殿堂中央，每個人都好像來到了傳說中的極樂之地，沒有了風雪的冷冽，四肢百骸溫暖起來，沒有了詭異的危機，思緒也放鬆起來。
“這是什麼？”夢魘一抖，發現自己面前的美食被一縷青火點燃。
整個大殿燃燒着青色的火焰，帷幕落下，硃紅的柱子倒塌，那具端坐在大殿中的佛像被青火燒穿了胸膛。
“轟隆隆！”佛像倒了下來。
風雪再度籠罩衆人。
夢魘低頭，發現冰層融化，他們落在滿是泥濘的土地裡，之前的所有不過是一種幻覺。他們的每個人的頭頂都懸浮着一條慘白的手臂，掌心的眼珠子正死死地盯着每一個人的靈魂。
但這些手臂都無力地倒下，被青火燒成灰燼。
“風先生！”朝聖者驚呼。
那具千手佛像不知何時只剩下半具身體，被燒穿的巨口耷拉着口涎，披着青灰大氅的男人就站在佛像的前方，面龐被青火映得透亮，令人想起草原人聖山山頂的皚皚白雪。
一名提着長燈的女子安靜站在男人身旁，頭髮披散着看不清臉。
女子只是顯現了一瞬便化作一縷青煙隱去。
這時男人轉過頭來，卷好菸草放在佛像燃燒的火堆上點燃，平靜地呼出一口煙霧。
衆人發現男人根本不是在看自己，而是天邊。
馬蹄聲響起。
衆人回望。
鐵馬踏冰河，映襯着風雪消逝後的夕陽餘暉而來。這是一隊戰士，是冰原的守護者，十八人的隊伍中高高揚起的龍形旗幟代表着他們效忠的主君。
“是九霄衛！”夢魘妖皇興奮得手舞足蹈，“這羣傢伙可算是來了！這下路上有再多的妖魔鬼怪都無需懼怕！”
鐵馬落地，領頭的那位身披堅甲的男人翻身下馬。
其餘九霄衛安靜地停在不遠處，夕陽餘暉襯得他們的銀甲宛若流着殷紅的血。
首領斜睨了夢魘妖皇一眼，當即拔出腰間的長劍對準其頭顱斬下。
“當！”蒼白古齒截斷這一斬，首領逐漸發力，可無論怎麼發力，都無法壓制這柄古齒的主人，相反，青灰大氅的男人只是輕輕一挑，便將首領逼退。
夢魘妖皇愣在原地，它甚至沒有反應過來九霄衛要殺了它。
劍刃離它的脖子只有幾寸。
蟠龍銀盔下傳來低沉不耐的男聲：“我等九霄衛奉命前來調查穢物之事，這頭妖皇擅離職守，又沾染穢物，自當處決！”
夢魘聽得毛髮倒豎，當即吼道：“小混賬，你說什麼？”
首領冷笑一聲，擡起手臂。
下一刻，九霄衛紛紛拿出長矛對準這裡的衆人，一股無形的力量凝聚，天空陡然陰沉下來，雷光在烏雲中閃爍。
首領的目光掃視這裡的所有人，最後停在李熄安身上，招手道：“拿下他們！這些人已被穢物污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