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論, 司隱對錐生零是不存在敵意的,所以直到後者朝她衝過來的前一秒,她都沒有準備提刀攻擊。
於是就那麼被他用力按倒, 手肘撐地撞得生疼。
“別告訴我, 你也是吸血鬼。”這句話的語氣不是疑問, 因爲對方憑空顯露出的兩顆尖牙已經給出了答案, 她懊惱地抵着肩膀企圖阻止他靠近, 另一隻手想要去撿櫻吹雪,“等等,錐生, 我不想在這殺你,前提是你得剋制住!”
那血味的刺激近乎致命, 錐生零狠狠鉗住她的手臂, 力道大得驚人, 他咬牙沉默着,似在和僅存的理智抗爭。
司隱知道他是黑主灰閻的養子, 自己如果真把他殺了,不管是出於什麼原因,回去恐怕都無法交代,思及至此,她突然很認真地問道:“優姬曉得你變成吸血鬼了嗎?”
每個人都有軟肋, 而優姬的名字, 於錐生零而言是溫柔的魔咒。
果然, 他的動作有了瞬間遲疑, 也正是這片刻的空隙, 身後猛地撲來一道人影,勒在腰間將他狠狠扯向一邊, 兩人糾纏着從旁側樓梯滾了下去。
一切都發生得讓人措手不及。
司隱俯身撿起櫻吹雪迅速下樓,見來人已然被錐生零甩向了牆角,額頭受傷正滲出血來,那張熟悉的清秀的臉,赫然便是淺見雲歸。
她神色一凜,未及多想就橫刀擋在了錐生零前面,反轉刀刃直接拍在了他的胸口。
指間“渡魂”亮起赤色光影,如有感應將他完全包裹在內,不過片刻,對方開始逐漸安靜下來,神智也慢慢恢復了清明。
渡魂本有淨化力量,所以纔可壓制妖刀屬性,今日誤打誤撞,發現還能夠小幅度壓制LevelD的吸血衝動。
“看來當年那個叫緋櫻閒的純血族,臨走前把你變成了吸血鬼。”雲歸低聲道,“照此情況發展下去,距離LevelE也不遠了吧。”
銀髮垂下遮住了錐生零此刻的所有神情,他冷冷道:“關你什麼事?”
“我只是覺得,縱然作爲雙生子中幸運的那一個,未來的路也不會太好走——你這樣子,怎麼做吸血鬼獵人。”
錐生零冷笑:“你這是在爲自己的無能尋找藉口麼?”
雲歸捂着傷口怔然半晌,便也輕聲地笑了起來:“我的確無能,從出生那天起就註定了,如是自我安慰,倒也未嘗……未嘗不可……”最後一句幾乎被隨之而來的猛烈咳聲所掩蓋,他緊貼牆壁蜷起身體,直咳得上氣不接下氣。
“沒事吧?”司隱連忙扶住他,把系在制服領口的絲帶解開,替他包紮好了頭上的傷,隨即半攬着他動作輕緩地拍着後背,“好些了麼?”
他幾不可覺地點了下頭。
“雲歸,你怎麼會來這裡?”
“我一路跟着你來的。”
她蹙眉:“不可能。”自己當時完全沒察覺有人跟蹤。
“我當然不能明目張膽的跟着,否則你一定不答應。”臉色還蒼白着,他眉眼間卻莫名顯出了幾分得意的神氣,倒有點像尋求誇獎的天真孩子,“我特意去問了理事長,是他告訴我的,然後我就自己找來了。”
司隱琢磨着找機會一定要和黑主灰閻算這筆帳,明知道他身體不好還要說實話,放任他獨自跑出來有了差錯誰負責?
“想沒想過若是中途出危險怎麼辦?”她順手扯了一下他略長的劉海算作懲罰,語氣不經意便帶出了責備的意味,“囑咐你不要來就不要來,莫非我還能騙你嗎?”
雲歸笑道:“你是女孩子,獨自行動不安全——就像剛纔,還不是一樣疏忽了。”
“……”居然被反問得一時語塞。
“你變成吸血鬼的話,我也會很困擾的。”
儘管連他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是因爲出身獵人家族的天性而困擾,還是純粹不想讓她脫離人類世界,體會另一種黑暗的身份。
有那麼一瞬間,錐生零覺得雲歸看向司隱的眼神很熟悉,記憶中,優姬似乎也這樣注視過自己,帶着朦朧的依賴和不肯妥協的保護欲,明明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情感,卻奇蹟般在眸底交融呈現。
但……優姬和雲歸是有區別的,因爲她真正仰慕的是玖蘭樞。
那個深不可測,且令他憎恨不已的玖蘭樞。
凌亂的思緒飄遠,直到司隱的問話將他喚回了現實:“錐生。”
“你講。”
“血液錠劑帶了嗎?你這個狀態會令我非常爲難。”
“我對血液錠劑有排斥反應,沒用的。”
“噢……”
“我不會傷害你們。”
“不,我沒有擔心這個。”她很誠懇地迴應,“我是害怕再有一次,自己就要對你拔刀了——畢竟我現在要保證他的安全,沒辦法對你採取懷柔政策。”說着即刻起身,順便把雲歸也拽到了自己旁邊。
錐生零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她:“綾瀨,你自信過了頭。”
“你錯了,我只是不習慣失敗,很多事情,我吃一次虧就不允許再有第二次。”
在發現危險苗頭的那一刻,就應該毫不猶豫地斬斷,她的心狠和心軟都是分對象的。
然而就目前看來,這人似乎全然清醒了,至少短時間不會再被血液刺激。
錐生零輕哼一聲:“你說要找的東西是什麼?”
“其實和你沒什麼關係,那只是我必須掌握的東西。”她迎着雲歸同樣疑惑的眼神,略一停頓,終是緩慢擡起了右手,那上面戴着渡魂和締空兩枚戒指,“類似於這種的,啊,也許你們很難理解。”
嚴格來講,她的任務不算秘密,畢竟在平行時空,七宗晶石的存在也意義不大,或許已在某處角落被忽略了上百年。
藉着微弱光亮,雲歸盯着戒指觀察好久,恍然若有所悟,立刻從口袋了取出了一件物事塞進她手裡:“我方纔就覺得,這個和你項鍊上的寶石很像。”
躺在他掌心裡的赫然是一枚純金手環,密佈着類似上古文字般的紋路,外側嵌有色澤透明的橢圓晶石,看上去是非常精巧的首飾。
只有司隱才能識別出,那晶石上特殊的標誌。
沒錯,是離樂。
七宗之離樂。
“在……在哪裡找到的?”
“地下室。”雲歸道,“本來想去看看你在不在的,誰知就在箱子裡發現了它,你當時來頂層找錐生零,應該沒來得及到那裡。”
有時候巧合是無法用常理解釋的,譬如他只覺得這東西好看,和她相配,決定借花獻佛送給她,卻不料,正是她想尋而沒有尋到的。
相比起來,司隱更加覺得不可思議,明明做好了持久戰的打算,結果輕而易舉就得到了——當然,在不知道喚醒條件的情況下,和沒得到也毫無區別。
她將手環戴好,忽然踮起腳尖摸了摸他的頭髮,笑容輕鬆愉悅:“真不錯,雖然還不是我最終需要的狀態,但把它留在身邊,就覺得安心多了。”
雲歸凝視着她彎起的柔婉眉眼,有些失神。
能幫上忙實在是太好了,對吧?
錐生零顯然對繼續這個話題沒什麼興趣,當即面無表情地轉身,沒再打招呼便朝樓下走去。
既然確信那物事和吸血鬼無關,也沒有任何可預見的威脅性,那麼接下來她要做什麼,也不就屬於他的關心範疇了。
司隱望着他逐漸沒入黑暗的清冷背影,低聲嘆息道:“也是個有故事的人,變成吸血鬼那種災難,大概……”
大概是常人無法想象的悲哀和絕望吧,身爲吸血鬼獵人,卻隨時有淪爲LevelE的危險,一面維護心愛的女孩,一面又要不得已地欺瞞着她,那樣的日子,彷彿永遠也看不到盡頭。
“你很同情他?”雲歸若有所思,“可你是幫不上他的。”
“我沒那麼氾濫的同情心,只是覺得他意志力還算頑強而已。每個人走的道路不同,付出的代價也不同,都該有所覺悟。”她笑得風輕雲淡,“走吧,我們也回去,如果你還有精力熬夜的話,我就陪你下一盤棋。”
傷口還在隱隱作痛,雲歸皺着眉頭跟在她身後,沉默片刻,試探性地問道:“那我呢?”
“……什麼?”
“這麼遷就我,是你本意嗎?”
他會有這種認知並非偶然。距兩人相識也有一段時間了,從初次見面開始她就在幫助他,那晚萍水相逢舊事重提,此後彼此接觸愈發頻繁,看起來彷彿關係親近而不存在隔閡,已然順利發展到了會被男生們津津樂道、女生們暗地嫉妒的程度。
她本不是個能夠隨意接納別人的女孩,卻並不反感他時常在自己身邊出現,且處處維護——爲什麼?
他一直想問問爲什麼,她原本不必那麼麻煩的,時刻拉扯着不成器的他,估計會花費很多精力吧?
他做出過類似同情的猜測,然而心裡不希望從她口中聽到肯定的回覆,十七年來不曾體會過的重視和關懷,到最後發覺只起源於那一絲憐憫的感情,多荒唐可笑。
就像小心封藏的尊嚴被暴露在凜冽寒風中,沒有誰渴望嘗試。
但不是同情,還有另外的答案嗎?
哦,也許有的,因爲……
“我說過,沒什麼特別原因,就是你很像那個人而已。當初喜歡他的時候沒能坦白心情,等到想要珍惜,卻再也見不到了。”司隱腳步未停,搭在欄杆上的手指緩緩收攏,“權當我希望把對他的虧欠,全部轉還到你身上吧,人生在世若無寄託,也是件挺寂寞的事。”
雲歸垂眸,悄無聲息掩去了眼底一閃即逝的落寞。
差點忘記,原是另一個男人的影子呢,所以他才代替接收了她溫暖的陪伴。
但……這當真很重要麼?
或許自己太過矯情了吧,無論原因何在,只要她不離開就很幸運了不是嗎?
明明如是被人在意着,是他從未體驗過的安穩心情。不再是日復一日孤獨坐在窗前,靠藥物抵禦隨時可能襲來的病痛,等待着下一個同樣沒有期許的明天。
不奢望很多,能看到她如月光一般明媚溫婉的笑意就是恩賜,只要是她出現的地方,他都會有所掛念。
“若能成爲你的寄託,也是件挺不錯的事。”他輕聲笑道,“待會兒別忘了牽住我的手哦,下山路很陡,得有人護着你才行。”
司隱對他保護自己這事向來不懷信心,卻依舊淡定應着:“好啊。”……
然而事實上,從步出城堡大門的那一刻,便聽到有隱約的怒吼聲傳來,被陰冷夜風撕扯得支離破碎,如同無形壁壘橫亙,攝人心魄。
危險氣息彷彿正在逼近。
雲歸向前幾步極目遠望,霎時沉下臉色:“怎麼會有LevelE?他們上山來了。”
況且對方不是一個,而是一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