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功沒有想到悟真看似平靜的外表下居然蘊藏着這樣的一顆心,又想到了他自己,再次說道:“無論怎樣,一個人,總歸是要先獨自的活着,才能夠感受到生命的魅力,不是嗎?”
石像上傳來的聲音不再生硬,而是發自內心,不像是對悟真說的,而像是對陳功自己說的。
這一句之中是飽含了真摯的感情在內的。
悟真突然擡頭,突然問道:“難道你和我一樣?”
“我當然不是。”石像說道。
悟真凝立不動,顯然他對於這個答案並不滿意,又或者根本就沒有相信。
石像繼續說道:“我自小生活在一個平凡的家庭,一次偶爾步入了修真之路,後來又陰差陽錯的繼承了山神之位,納信仰於古霄、天魔,纔有了今天的我。”
悟真突然說道:“你根本就不用解釋。”
說完,他又低頭閉眼,繞着石像敲起木魚,地上草地已經被他踩出了一圈空白來。
石像上發出一道笑聲,隨後說道:“那你覺得我說得對還是不對,無論怎麼樣,一個人活着,先要是一個人獨自活着的。”
陳功所說的這個獨自活着,並不是單純的指一個活着的生命,而是指一個獨立的思想。做爲一個修行之人,必須要有一個獨立的思想,否則的話根本就不算是一個修行之人,最多隻是一個術士、方士。他相信悟真知道他的意思,悟真也肯定知道,他在圍着石像轉了幾圈之後,突然說道:“你說得沒有錯,但也未必對,我現在不能反駁你。”
說完,他便在石像下坐了下來,任由狂風暴雨拍打在他身上,手中則一下一下的敲着木魚。
世間之人,如果要分的話,不過是三類,一種是人云亦云者,一種是擇愛聽之言信之者,還有一種則是有獨立思想者。第三種人每見一事,必定能夠找出其因果關係,對於世間之事,必定有着自己的獨特見解。陳功所說的人便是這一種,如果要成爲這種人,必定要經歷漫長的時間進行修行。其實這樣的人與科學研究者極爲相似,這也是爲什麼陳功能夠在修真之路上走得那麼的與衆不同的原因之一。
在陳功的眼中,那種人雲亦云的人,根本就不算是一個獨自活着的獨立之人。
他不知道悟真說的不能反駁是反駁不了還是不願反駁,雖然不知道,不過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因爲悟真已經在努力的將內心之中那燃起的不屬於他的思想火花澆滅,因爲他手中的木魚敲得非常的堅定,顯然,他是決定做一個獨自活着的修行之人。
在悟真的心中世界所發生的一切對於真實的大千世界來說,只不過是一念之間而已。
青華宮上空的金身佛像突然朝着凌霄寶殿看來,只這一眼,便像是洞穿了時空,看到了悟真的心中,看到了他獨坐在石前敲着木魚。
他只看了一眼,便將目光收回,回答着那妖族太子坐在紫薇宮中發出的責問。
“言行皆是外象,我所言所行,皆是同一心,無論雷霆誅魔還是導人向善,都是出自一心,對蒼鷹如是,對蚍蜉也是如是。”金光之中的和尚說道。
太子大笑道:“和尚,你可知道謙虛謹慎爲何物啊?”
“無論謙虛謹慎還是張狂跋扈都只是因爲他的內心不平靜,不如一,所以才需要謙虛,纔會謹慎,這是他懼怕人言,與張狂跋扈並沒有區別。我心中是這般想的,也是要這般做的,爲什麼不敢這樣說。”青華宮中的救苦世尊顯化於半空的丈八金身這般說道。
那種天下之大,捨我其誰的感覺鋪天蓋地而下,青華宮中有人念唱着佛號,而別的人在聽到他的話後一個個都皺着眉頭,身上衝起光華,似乎要抵擋青華宮上空金身佛像傳導開來的那種威嚴,只是那是直蕩心靈的一種感覺,不是外物法寶、法術能夠抵擋的。所以他們紛紛化爲靈光飛騰而起,遠遠的躲避開來。然而又有下界的靈光飛騰而來,虔誠的拜倒在青華宮前。
妖族太子心中大怒,因爲拜倒在青華宮前的人之中便有妖族之人,還有許多初開靈智的禽類飛向了青華宮。
突然,紫薇宮上空出現了一片火焰一般的光華,隱約間如巨鳥啼鳴,啼鳴聲中,那些在青華宮上空盤旋的禽鳥一隻只掉落在青華宮殿頂之上,轉眼之間,那本是百禽來朝的祥和景象變成了死屍遍佈的慘狀。
“和尚,你的慈悲呢,爲什麼不救他們,那麼多的生命因你而死,你難道就不感到愧疚嗎?”妖族太子坐在殿中大聲道。
青華宮上丈八金身開口說道:“太子殺之,何言貧僧之罪?古有天魔降臨蠱惑衆生,卻言衆生之罪,太子此方與天魔之言何其相似。”
“原來這便是靈臺山世尊爲人安身立碑之言,這就是青華宮救苦的同論,你今日說我語出天魔之言,明日便能夠給他人定下同等的罪名,真是大開眼界啊。”妖族太子大聲嘲笑道。
兩個人的話都在九天之上回蕩着,紫薇宮上空灰氣翻涌,灰氣不斷的變幻出各種獸形來,極其逼真,形神俱備,只是不斷的變化着,一隻出現,另一隻又隱去。
“太子此言大謬也,諸天生靈,生死皆有定數,可是修行卻能夠改天命。他們觀我佛之法,頓悟過往,就算是現在死去,也是安詳的靈魂,他日必投生於我佛之極樂世界之中,不再受生死輪迴之苦。”丈八金身說道。
“極樂世界?這世間有嗎?至少這虛仙界之中有嗎?虛妄之言,也在這九天之上說給這周天生靈聽。”太子的聲音在九天之上漫灑開來,在天空雲端的修士都能夠聽得到。
“世間本無極樂世界,但是有了極樂之生靈後,極樂世界便有了。極樂世界存在於每一個生靈的心中,每一個生靈都可以進去永享極樂。”青華宮上空的丈八金身說出來的話永遠都是那麼莊嚴而認真,讓人聽了情不自禁的信服,就算是他說的是世間不存在的事物,即使是那些修爲高深的修士聽了之後都會忍不住去想,是不是真有那樣的一個地方。
在他們兩人正在此處論道之時,那邊神霄玉清府上空突然有清光衝起,清光如水,一個人自清韻如水的光華之中坐了起來,站直。這個人身上的道衣法冠都極爲清晰,如同真物,而他的臉龐卻看不清,朦朦朧朧。他的身體不斷的漲大,最後探出身來,竟然已經到了凌霄寶殿的上方。
遠遠的看去,那就是一個巨大道人探身注視下方宮殿的景象。
那巨大的道人臉上突然張開嘴,一聲巨吼,凌霄寶殿都似乎晃動了一下,只見凌霄寶殿的殿頂之上浮現了一座石像,石像就如同在水中,被這一聲巨吼,纔將水面上的黑色苔蘚吹開,將石像給顯露了出來。
石像面無表情,但是雙眼卻像是活着的,面對着這道家的頂級神通,竟然是一點懼意都沒有,有着的只是一種任他天崩地裂我自巍然不動的靜守。
清光之中坐盧的巨人是道家的身外化身,又稱之爲第二元嬰,也不知道這長生道君是憑着什麼機緣才修煉出來這第二元嬰的,只是比起陳功那種九大元嬰分身來,卻又差了許多。不過相比之下,差的也只是層次,以陳功現在的法力修爲來說,集九大元嬰之力,或許都只能夠堪堪抵擋住長生道君的這第二元嬰,不過如果在凌霄劍域之中,勝負又是兩說了。
這一聲大吼,對於陳功本人有着巨大的威脅,內外皆有,於外,陳功倒是不懼,但是內裡卻如沸水翻涌,而像是那個蓋着鍋的蓋子。
他憑着神像鎮封着那麼多人,本來就已經是拼盡全力了,在這個第二元嬰的一聲吼中,凌霄寶殿之中有四個人的眉角立即跳動起來,似乎隨時都要醒來。但凡是其中任何一個人醒來,對於陳功來說都是災難性的,所以陳功根本就不能夠讓他們醒來。這四人之中,連原本陷入沉眠之中的林近都似乎要醒轉過來。
只是陳功卻知道,如果林近被長生道君的這一聲吼從沉眠之中喚醒,同樣會引發一連串的連鎖反應,因爲陳功那鎮封的微妙平衡就會打破,從而露出破綻,讓長生道君有機可趁。
在林近的內心世界之中滿天的血紅,滿地的屍體,那些死去之人都是原本的虛仙崑崙弟子,屍體之前有着一座石像,石像的掌中有着一把黑色長劍,名爲絕仙劍。
這些是林近進入了虛仙界之後最爲深刻的記憶,這是崑崙山之上的一幕,只是當時的絕仙劍並不在石像的手中,而是在一個劍架之上,那些虛仙崑崙的弟子都是上前去拔劍後,被絕仙劍吞噬了精血乾枯而死的。
而現在這劍則是被握在了石像的手中,因爲他要讓石像借去絕仙劍的滅絕之力鎮壓其他人。
只是如今這絕仙劍與他已經合而爲一,所以陳功抽取滅絕之力就如同在抽取他的本源之力一般,讓他痛苦不堪,這纔會陷入到了沉眠之中,而在這沉眠的世界裡,他本能的想要擺脫那種劇烈的痛苦。
陳功知道,這個沉眠世界之中的林近是想要把出絕仙劍,擺脫那從源自靈魂深處的痛苦。只是這種痛苦並不僅僅是損害他的力量,還會抽取那些已經與他融合的滅絕之氣,讓他擺脫絕仙劍的壓制。
所以陳功這個時候是不能夠讓林近從石像的手中拔出絕仙劍的,只要林近能夠挺過這一關,他不僅能夠如以前一般繼續操控絕仙劍,還不會被絕仙劍那強大的滅絕之氣侵蝕,能夠保持自己的獨立。
石像突然口吐人言:“這把劍,你不能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