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 160 他的心裡爲何還那般亂?
冷宮
鈴鐺輕輕將火摺子吹着,燃了一柄驅蚊香,彎腰置放在內殿的牆角,低低一嘆,起身。
冷宮就是冷宮,才初夏的天氣,就已經蚊蟲多得不行。
在這裡也不知道要呆多久,當初進來是因爲錦弦設計想要試探某個人的,結果被錦溪誤闖,後來就一直這樣擱着了。
其實,這本來就是一招沒有退路的棋,無論結果如何,她都沒有了再從這裡走出去的理由祧。
她的非處之身擺在那裡,除非錦弦承認那個男人是他,而這種打臉的荒唐事,他一個帝王又豈會去做?
彎了彎脣,她轉身,就驀地看到站在門口的明黃身影。
正值黃昏,天色微暗,屋裡又沒有掌燈,而男人高大的身影又擋住了一大半蒼茫的光線,男人的臉隱在一團黑暗裡,看不真切,要不是一身耀眼的明黃,鈴鐺一下子都沒認出來是誰咴。
微微一怔,她連忙上前,作勢就要行禮,男人卻拾步走進屋內,來到桌案邊,一撩袍角坐下。
鈴鐺又怔忡了片刻,見手中還握着火摺子,就走到男人所坐的桌案邊將燈盞點了起來。
屋裡倏地一亮,她看到男人面色冷峻,微微抿着脣,視線不知落在何處。
直覺告訴她,男人心中有事。
可是,他不說,她也不打算問。
輕輕將燈罩蓋上,她低垂了眉眼,立在邊上。
“她認識凌瀾嗎?”
男人忽然開口。
鈴鐺一怔,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她?凌瀾?
沒有吭聲,就擡眸疑惑地看着他。
男人默了默,又重複了一遍:“蔚景認識樂師凌瀾嗎?”
話落,也未等她回答,又轉眸看向她:“你認識他嗎?”
鈴鐺長睫微微一閃,頷首:“認識。”
男人一怔。
鈴鐺又道:“鈴鐺當時一直陪着公主去學堂,經常聽到公主們談論凌瀾,說他生得俊美,所以,鈴鐺有所認識。”
“僅僅如此?”男人鳳眸微微一眯。
“嗯”鈴鐺眼睫未擡。
“你再好好想想,譬如他有沒有跟蔚景交情頗深?”
鈴鐺微斂了眉,想了片刻之後,搖了搖頭,“應該沒有。”
“那你知不知道,九景宮的內殿下面有條密道一直通到司樂坊凌瀾的廂房?”
“密道?”鈴鐺一震,愕然擡眸。
“你也不知道是嗎?”睨着她的反應,錦弦的臉上劃過一絲失望。
“發生了什麼事嗎?”鈴鐺小心翼翼地開口。
“沒有,”錦弦低低一嘆,擡手捏了捏自己隱隱作痛的眉心,“朕只是很亂。”
他是真的很亂,腦子裡似乎有千百個念頭,想抓,卻是一個也抓不住。
其實,他真的有種感覺,鶩顏就是蔚景,很強烈,非常強烈,以致於在凌瀾的密室裡,他纔會那樣不管不顧地摸向那個女人的臉。
可是,那個女人沒有面皮。
竟然沒有面皮。
終究是他多心了嗎?
無法用言語來形容那一刻他的心情,他自己都覺得早已是滋味不明。
明明真相已經大白,他的心裡爲何還那般亂?
明明這幾日,他一個一個試探下來,都未試探出什麼,就連最後,她差點丟掉性命也沒有啓動機關,他應該死心纔對。
而且,鶩顏的臉只是鶩顏的臉,不是嗎?
可是很奇怪,越是這樣,他越覺得不對勁,心裡的那種懷疑不僅沒有打消,反而變本加厲,特別是在看到暗道、密室以及聽到凌瀾的說辭之後。
說辭似乎並無漏洞,可是,往往滴水不漏纔是最大的漏洞,不是嗎?
而且,他也絕對不相信,藏着密室,匿着暗道,僅僅只是爲了偷看一個女人。
現在他要怎麼做?
微微眯了眸子,他忽然想起一件舊事來,那還是蔚景頂替蔚卿遠嫁雲漠的送親路上,那個男人似乎一直來***擾蔚景,還要彈奏什麼《四面楚歌》。
四面楚歌麼。
錦弦眸光一寸一寸斂起。
夜裡。
相府書房,蔚景坐在桌前,望着面前燭臺上跳動的火焰,眼神飄渺,面色黯淡。
以前都是凌瀾或者鶩顏坐在這裡,今夜,她第一次。
不知曾經的那些個漫漫長夜,他們兩人坐在這裡是否真的能看進去書,反正,她不行。
心裡面亂作一團,第一次覺得偌大的相府是如此的冷清,其實,也不過是少了兩個主人而已。
夜很靜,遠處隱隱約約有敲梆子的聲音傳來,聲聲入耳,讓她原本焦躁不安的心便更是煩躁急切起來,猛地從椅子上站起,她不安地在書房裡來回踱步,雖然她現在頂着夜逐曦的身份,腳上裝着假肢,走路很吃力,可是不走,她更加難受。
也不知道凌瀾怎麼樣了?
以夜逐曦的身份回了相府,她也不敢輕易換下來,怕有什麼紕漏,就說要看書,誰都不準來打擾!
好在這段時間錦溪不在府裡,不然,她不知道她能撐多久,能假扮多久?
現在,鶩顏和凌瀾都不在相府,她隻身一人,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
而且,凌瀾現在的狀況,性命堪憂,她更是慌了手腳。
出宮前,她大概從宮女太監口中聽到了一些事情。
聽說,在九景宮內殿的下面發現了一條秘密通道;聽說,這條秘密通道一直連着一間密室;聽說,密室是在司樂坊凌掌樂的廂房後面;聽說,當今聖上一行人進入密室時,將凌掌樂逮個正着,而失蹤的右相夫人也昏迷在密室裡;聽說,當今天子審問時,那個凌掌樂說,他之所以用密室用暗道,是因爲心儀皇后娘娘;聽說,天子震怒,說,偷看和覬覦天子的女人是死罪;聽說,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癡心妄想的凌掌樂被打入了天牢……
很多,她聽說了很多。
其實,說實在的,聽到的時候,她除了惶恐,也很震驚。
有密室她是知道的,竟然密室有條通道通往她的宮裡,她真是第一次聽說。
他要做什麼?
難道真如他所說,因爲心儀她?她自是知道不是!
不過,此時的她,卻也顧不上去想那多。
大概將聽到的信息理了又理,她也基本上明白髮生了什麼。
凌瀾將她從陷阱裡救出,便另安排了一人在密室裡頂替她是嗎?
她不知道頂替自己的那個人是誰?
如果說頂替自己的話,擁有真實面容的鶩顏是最合適的,可,鶩顏不是在邊國嗎?
又怎會出現在皇宮之中?
如果是別人,當然也是可以的,畢竟,摘掉人皮面具,只要不是蔚景的臉,是誰都無所謂不是嗎?
腦中紛雜,她找不到一點兒頭緒。
最要命的是,凌瀾被抓了。
她不知道當時,他是以什麼樣的心裡來做這件事,她只知道一點,以他那般睿智縝密的一個人不會沒想過種種後果,可他還是做了。
在皇宮中發現暗道和密室,是多麼嚴重的一件事,她很清楚。
任誰的第一反應就是會和謀反這種事扯上關係,而謀反這種罪……想要生還的機會基本爲零!
更何況對方是錦弦這樣重疑之人。
不行,凌瀾不能出事,也不能死!她不能坐以待斃,至少,至少也要找個人去天牢打聽一下,或者自己去宮裡應該也是可以的。
畢竟右相夜逐寒不在,她身爲夜逐寒的弟弟,聽說,自己的嫂子又是失蹤又是昏迷,進宮瞭解一下情況,而是人之常情吧?
這般想着,就再也按捺不住,她猛地轉身,快步走到門口,手還沒有碰到門,門忽然“吱呀”一聲從外面被人推開。
要不是她退避得快,險些都撞上她。
兩抹身影入眼,她一怔。
門口的兩人也是愣住。
赫然是鶩顏和影君傲!
鶩顏冷冷地瞥了她一眼,然後徑直越過她朝着書房內走去。
蔚景愣了愣,果然是真的鶩顏,這麼說來的話,在密室裡頂替自己的那個人也是她了!
顧不上去想,此時應該在邊國的她如何會出現在這裡,她滿腦子都是某一個人:“他怎麼樣了?”
她用的是自己的聲音。
還未等到鶩顏的回答,身上卻是驀地一重,影君傲伸出長臂,將她緊緊裹了一個滿懷。
“你沒事吧?”
蔚景一震。
這個傢伙瘋了。
鶩顏當前,她怎麼說也是相國夫人,而且現在還是男兒身,他竟然這樣不管不顧。
蔚景眸光微閃,拍了拍影君傲的肩膀,“我沒事,你先放開我!”
他將她抱得太緊,她連掙扎的力氣都使不上。
又兀自抱了她好一會兒,男人才將她放開。
鶩顏已然走到了他們身邊,目光清冷地瞥了她一眼,“等一下我會讓弄兒將你的衣服送來!”
說完,她便開門走了出去。
蔚景張了張口,想喚住她,卻不知道該開口叫她什麼好,相爺?鶩顏?等回過神,外面哪裡還有她的身影?
讓弄兒拿衣服過來,應該是拿鶩顏的衣服吧!
那麼她自己是做夜逐曦是嗎?
她想叫住她,只是想問問有關凌瀾的消息!
而她的態度……
是在怪她是嗎?
怪她連累了她,連累了凌瀾是嗎?
正想着,面前的男人打斷了她的思緒。
“剛纔接到晴雨的消息,山莊出了一些事,我必須要回去處理,你和我一起走吧,這裡太亂了,不適合你,什麼樂師左相右相鶩顏的,一堆亂七八糟的關係!你什麼都別管了,和我一起回嘯影山莊!”
天牢,竟是從未有過的熱鬧。
無論獄卒,還是囚犯,都在津津樂道地談論着一個人,一個傍晚時分關進來的人。
聽說那人在皇宮裡挖地道、建密室,只爲了偷看當今皇后。
這世上果然是什麼人都有,一個小小的樂師,竟然覬覦起皇帝的女人來,就算以前不是皇帝的女人,那也是尊貴的公主不是。
真是自不量力!
所以,衆人嘲笑有之、諷刺有之、嘆息有之、同情有之、看好戲有之……
凌瀾盤腿坐在牢房的牆邊,不去理會那些不堪入耳的言辭,微微闔着眸子,閉目養神,當然,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其實是在暗自調息。
進來之時被兩個獄卒嫌棄走得慢踢了幾腳,還有一人用鎖牢門的鐵鏈重重砸了他的胸口。
不能暴露功夫,所以他強自忍了下來。
這世上趨炎附勢、落井下石的人,他見得多了,這點苦不算什麼。
只是不知道現在外面的情況怎麼樣了?
她應該安全了吧?
錦弦太過狡猾,絕非一般人能對付得了的。
如果是她一人面對,他還真的擔心,好在,鶩顏回來了,影君傲也在。
其實,當錦弦讓夜逐寒帶太醫去邊國,強行讓蔚景入宮的時候,他就想到了,會有今天。
那個男人肯定是懷疑蔚景了。
將她安排住在九景宮,殿中燃她喜歡的薰香,御膳房做她最愛吃的膳食,還每日找這理由那借口,與蔚景碰面,無一不說明他的猜測是對的。
那個男人在試探。
而且他很清楚,難得有此良機,以他對那個男人的瞭解,一定會弄個水落石出不可。
他不能賭,不能拿蔚景去賭,也不能拿整個相府去賭,所以,他思量之後,就傳消息給了鶩顏,讓她緊急回來。
那邊的夜逐寒,可以另派一個可靠之人去頂替,畢竟跟那些太醫都不熟,而這邊要斗的卻是狡猾如狐的帝王。
果然,錦弦出了狠招,這是他在陷阱裡面發現奄奄一息的蔚景時得到的認知。
錦弦竟然用生死來試探她。
而那個傻女人似乎也洞悉了錦弦的動機,毅然放棄了逃生。
可是,她真的傻啊,她難道就沒想過,錦弦既然生死決絕都用出來了,又豈會不弄個清楚明白?
如果揭她麪皮呢?
照樣是死路一條啊。
他慶幸,慶幸有那一條地道,慶幸他每夜都通過那裡去看她,慶幸在最緊要的關頭,他出現在了那裡。
沒有人知道,他在陷阱裡面發現她那一刻時的心情,當時,裡面太黑,他都沒發現裡面有人,直到腳踢到她軟軟的身子。
雖然黑得伸手不見五指,雖然她悄無聲息,但是很奇怪,當他一蹲下身,他就知道是她了,第一反應,他以爲她死了,他給她探脈,他給她度氣,他聽到頭頂有很多人的聲音,他抱着她入了暗道,他聽到又有誰落入陷阱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