搶劫是本職工作,而修仙只不過爲了提高工作勝率而參加的進修。
進修目的則是降低業績風險,讓客戶更好說話。
所以裴師姐話說的不錯,自己當初不得已走了一年的彎路,但如今一切又都回到了正軌。
如今想來,當日在中州寧城縣遇到了那位老頭大夫還真的沒有說錯。
留在仙宗,也許能夠得到更大的回報。
現在好了,地也有了,牛馬也有了,宅子也有了。
到時候聯合開墾,聯合收割,等到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子,妥妥要發財的節奏。
當然了,有些不聽話的仙莊,又不想給自己當牛馬,還想賴下來搞事情,那就把他們發展成客戶,好好招待。
可以說未來的道路,蒸蒸日上。
不過季憂並不打算在豐州久待,畢竟他還要回去熬老頭的。
而且他這個世家若真的想要長存,跟他的修爲境界其實也是掛鉤的,他越強,他的世家便立的越穩,客戶也就越多。
不然的話,就算這次成功建立了世家,那些名門望族也不會一直讓豐州就這麼留在他的手中。
季憂思索着,手中握着一縷莫名的氣勁,不斷在左手的掌心來回盤着,忽強忽弱。
修道的需要循序漸進,而目前還有一件事需要考慮,便是生生不息。
不過—
難以開口呢,得需要個合適的契機才行。
季憂的面前忍不住閃過一雙白嫩的玉足,隨後回神,開始伏於桌案之上籟籟落筆。
此時天色沉沉,連同屋裡也變得陰暗了許多,簽了賣身契的幾人正在喝茶,
看到季憂落筆不禁轉頭望來。
「師弟這是要寫信給誰?」
白如龍轉頭看了一眼,自信開口:「定然是給他的未婚妻們,與她們說好了而今我已有家,此地良田千頃,牛馬也已備好,速來生生不息———」」
班陽舒忍不住將手扶於桌上:「如龍啊,你家是真的闊啊。」
裴如意此時卻不禁開口:「我倒覺得師弟是要通知認識的人,世家已經建立,速速準備好禮金纔是。」
曹勁鬆聞聲放下茶杯,授着長鬚點了點頭:「這個猜測,合理。」
季憂此時將信寫完,看了他們一眼,心說什麼玩意,隨後將信遞給了府中的僕人,送去玉陽縣。
季家在豐州大地建立的消息傳出後的第五日,秋風瑟瑟,細雨如絲。
雨水打落在灰瓦之上,潺潺流動,落下屋檐,恰好契合了地面的磚縫,砸出一片小小的深坑。
此間有一支車隊從玉陽縣出發,經過了漫途跋涉抵達了豐州府。
前頭那輛車上坐着的是書生匡誠,隨後那輛上坐的便是老邱一家三口,再然後就是方家父女,最後一輛馬車上坐的則是陳夫子以及被帶來幾個玉陽縣稚童。
匡誠丶邱家和陳夫子都是接信而來的,而方家父女並未接到邀請,還是忍不住跟了過來。
此時車馬三日,衆人經歷了情緒的起伏,此時雖然疲憊,但眼睛卻無比明亮。
而當馬車經過了豐州府外良田方頃的時候,當看到由間無數飛來飛去的圓月彎刀,他們的表情與當初溫正心丶班陽舒十分相似。
「那些仙人老爺—?」
「在割麥子.——」
「少爺到底做了些什麼啊」
一行十餘人面面相,隨後便被豐州府的下人引入了府邸之中。
季憂從東廂而來,便見到邱茹呼一下子衝過來,穿過地磚還未乾透的庭院,
踩的水花四濺,然後張開手抱住了他的大腿,奶聲奶氣地喊着少爺。
見到這一幕,方家父女的表情變得有些黯然。
他們此時已經能夠預料,這邱茹再過幾年,恐怕也會是仙宗子弟了,而且無論天賦如何,都必然非富即貴。
但這份非富即貴,其實原本應該隨着姻親的締結而進入他們方家的。
此時匡誠看着季憂,拱手深施一禮:「玉陽,不,豐州不會再有養老閣了。」
季憂豎起大拇指:「善。」
「我聽說你們入府城時,遇到了襲擊?」
「不算襲擊,算是明殺了,他們只不過是扯虎皮做了大旗,說山中有匪而已,不過他們可能也沒想到,有些事就是你說什麼來什麼。」
季憂將邱茹抱起來,隨後將那晚的事情與匡誠說了一遍,即使是失了細節的描述,也不禁讓在場的衆人頭皮發麻。
因爲他們在見到季憂時覺得他面色如常,並沒有想過其中會如此兇險。
匡誠聽後忍不住咬緊了牙關:「這些外來的仙莊,還真是不講道理。」
「人性本就如此,不過沒關係,多搶幾次就會善良很多了。」
「?」
邱忠此時忍不住開口:「少爺,外面那些割麥子的是怎麼回事?」
季憂將手指放在嘴邊,比了個小聲些的手勢:「雖然和割麥子很像,但其實他們都是在練習劍道,出去不要亂說,走,帶你看看我新入手的宅子。」
五大仙莊搬離之後的,便空下了五座距離豐州府很近的宅子,按規矩來說這些宅子季憂都是有權使用。
此時一行人隨之來到了浮煙山莊,遠遠朝着門內看去,便見得其中樓臺巍峨,雕龍畫鳳,足見這宅院的宏偉與大氣。
豐州最不缺的就是土地,也就意味着這些高高在上的仙人老爺想蓋多大就蓋多大。
而這宅子若放在其他州,氣派程度已經堪比世家了,這也難怪那些仙莊就算沒了供奉也不願意離開。
匡誠此時將目光收回,轉頭看向季憂:「來的路上,你不是已經佔下了落月山莊?」
季憂點了點頭:「但這個更大一些,而且州牧建議我還是把家宅放在距離豐州府更近的地方,這邊距離長寧渡更近,來回方便不少,我覺得也是這個道理。」
「看來州牧大人也深知仙權至上的道理,十分是想傍上你這個世家。」
關於李憂擇地一事,其實豐州各級官員都有心思。
畢竟這是豐州的第一個世家,離誰更近一些,未來對自己的家族自然要更好一些。
在其他八州,因爲依附於千年世家而讓家族屹立起來的事情並不在少數。
所以在五大仙莊搬離之後,賀章便主動邀請季憂來此轉了轉。
其實對於賀章的這番心思,季憂自然是明白的,思來想去,也覺得此地不錯。
這地方馬車半日便能到長寧渡,仙船半日便可到盛京,來回也算是方便不少。
另外雖說仙權至上是青雲天下的定理,但豐州府始終是豐州的心臟,消息接收,反應速度,總比下屬的丹水郡要快一些。
季憂隨後朝前邁步,帶着衆人走入了原浮煙山莊的宅院。
入內再看,白玉大道的兩旁皆是翠柏林立,向內走便是一花草豐茂的園林和寬闊無邊的池塘,由廊橋連通,池心有座小亭。
主殿就在池塘後方,東西兩院原本是莊內弟子的住所,如今已是人去樓空。
邱家夫婦看着這一幕,忍不住張大了嘴巴,而方家父女也是心中震顫。
奉仙山莊搬離玉陽之後,有些膽子大的曾入內看過,但與這裡相比,也不過是陋室而已。
「老邱。」
「少爺。」
季憂看着他:「以後這就是新的季家了,管家還是你來做,我先前已經交代過州牧,待我回天書院後,豐州稅奉一事要你經手,你在季家做了多年管家,這件事對你應該不算問題。」
邱忠聽後擡起頭,表情有些惶恐。
他做過季家的管家是不錯,但那也僅僅只是一個玉陽縣的地主門庭,可現在他要管的,幾乎是整個豐州的稅奉。
但季憂也沒什麼辦法,就如那些人描述他是孤身一人那般,他此時所能信任的人着實不多。
而且對於算數什麼的,他看實也不在行,
這也就是青雲大陸爲何將「生生不息」看的幾乎和「修仙」一樣重要的事情。
因爲在這每個角落都存在利益爭鬥的地方,血緣永遠都是最直接且牢靠的紐帶,一個人再強永遠也有力所不能及的地方。
匡誠此時不禁皺眉:「季兄,豐州如今雖然安穩了不少,但其他仙莊終究還在虎視耽耽,老邱是個凡人,讓他主理一件這麼大的事,我怕會有危險。」
「沒關係,裴師姐決定留下了,她會幫我看着此地,以她融道境的修爲,不會生出什麼亂子。」
「裴仙子不迴天書院了?」
季憂點了點頭:「她也是思考了許久,昨日纔跟我透了口風的,我當時也覺得有些意外,但細想之下倒覺得合理。」
裴如意是豐州本土人士,出身官宦之家,拿了名額入了天書院。
但因爲沒能入的了內院,身後又沒有修仙世家,便和季憂一樣孤身沒有去處。
五年期滿之後,她爲了繼續留在天書院加入了掌事閣,從行走做到了招生,
雖然被稱爲外院首席,但其實她自己心裡清楚,這意義不大。
尤其是在岐嶺一事之後,她更加覺得待在天書院也沒什麼好的。
所以在他們長途跋涉,闖入豐州府的時候的,裴如意便想清楚哪裡纔是歸處。
季憂在玉陽縣認下了七十二名義子義女,這雖然是當初一個取巧的手筆,但隨着季憂身份的變化,她覺得自己似乎找到了更合適的事。
她打算留在季家做教習。
義子乾女能否修仙這件事,青雲仙規並沒有什麼明確的規定。
另外豐州這地方,地廣人稀,也沒有人真的會一直遵守青雲仙規,不然夜城山也就不會屍骸遍地。
她一年前在玉陽縣見過邱茹,知道經過季師弟漫長的靈氣溫養,這小姑娘在修行之路上一定會走的十分平順。
而其他一些孩子也暗中被季憂所溫養過,應該能有所建樹。
對於裴師姐的這個決定,季憂當然舉雙手歡迎,畢竟家中有人看着,他才能夠放心地去天書院熬老頭。
聽到季憂的講述,匡誠恍然大悟:「所以,這也是你請陳夫子過來的原因?」
「不錯,回玉陽縣的那幾日,我不是去聽過陳夫子幾堂授課?覺得他雖然有些遷腐,但忠孝仁義教的還是不錯的。」
季憂轉頭看去,就看到一位老頭正授着長鬚,領着一批孩子在宅院之中閒庭信步。
這位就是陳夫子,應該有六旬了,身材清瘦,是個遷腐的老者。
季悍匪此生有許多的師父,如將他領入仙宗的曹勁鬆,如教他劍道的齊正陽。
但其實最開始的那個教他了解世界的,就是這個陳夫子。
此時的陳夫子正邁步從院中而來,仰頭指着牌匾:「季憂啊,你這門匾之上有個錯字,宅院的宅和山寨的寨雖然音似,但可不是一個字啊。」
「沒錯,就是這樣的,通假字。」
「?」
陳夫子看着牌匾上的「季寨」二字,琢磨半響之後授了授長鬚:「呵,有點意思。」
匡誠也看到了那個「通假字」,此時轉頭看向季憂:「這麼大的寨子,季兄可能還真的需要一個能鎮得住的壓寨夫人啊,不然後院難免會起火的。」
「鎮得住的,我對她有信心。」
正在此時,剛晴朗的一日天空忽然又有隱約雷鳴,似乎又要下雨。
於是衆人擡頭看向天上,隨後再低頭,就見陳夫子已經迅速地走到了連廊之下,靠在廊柱後面準備躲雨。
不過有時候打雷未必有雨,陳夫子就又從連廊探出頭來,對着陰沉的天空凝視了許久。
季憂看向陳夫子:「膽子還像以前那麼小?」
匡誠點了點頭:「一向如此。」
隨後州牧府的管家便來了此地,說是州牧大人在府中設宴,邀請幾位再去豐州府做客,聊表心意。
於是衆人便從季寨離去,到了賀章的府中。
邱茹吃的停不下來,小小年紀,食慾旺盛的不行。
她極其喜愛雞腿,但還是每次都吃一個,然後淚眼朦朧地把剩下的那個留給少爺,但留下的時候嘴巴都要饞哭了,內心的掙扎展現的淋漓盡致。
曹勁鬆看着她忍不住開口:「看來邱茹也到了該啓靈的歲數了。」
裴如意聞聲開口:「等師弟與教習返回天書院,我會教她感受先天靈氣,助她啓靈。」
孩童食慾旺盛代表着生長髮育的極速階段,身體也相對而言穩定了不少,這個階段,體內的先天靈氣最爲活躍,身體也足夠承受外來靈氣的灌入,是最適合啓靈的。
在其他的世家當中,孩童也基本都是在這個年歲啓靈。
小丫頭從小跟着邱忠吃苦受罪,便連肉的味道也沒嘗過,但此刻的起步卻絲毫不輸給那些世家子弟了。
「可我不想修仙啊。」
「?」
邱茹眨着眼睛,看向姨姨伯伯們,用稚嫩地語氣開口:「修仙的都是壞人,
我要跟少爺當土匪,到時候吃香的喝辣的。」
此時滿桌的人都忍不住轉頭看向認真乾飯的季憂,眼神顯得十分古怪。
季憂擡頭看他們,心說怎麼了?這是我打小教的好啊,看看這雄心壯志,隨後便把雞腿給了邱茹:「吃,以後你就是豐州第一女悍匪。」
邱茹口水嘩嘩的,當悍匪的理想深刻地烙印在了心中。
晚宴結束之後,衆人離席散場,匡誠被季憂叫到了他目前所住的東廂。
他的房間並不整潔,但也不能說是亂,因爲裡面擺放的全都是一些文書與籍冊,散亂在牀上,書案上,許多都是已經被翻動過的。
季憂挑了幾本,伸手遞到了書生的懷中。
「這是什麼?」
「豐州這些年來所有的官方文書,黃冊,以及仙莊入豐州擇地成莊的記載。」
匡誠微微一證:「這是賀大人送來的?」
季憂點了點頭:「他說雖然我只是在此建立世家,但還是要對稅奉丶仙莊之事瞭解清楚一些纔好,這樣即便我遠在天書院,也能心中有數。」
匡誠忍不住擡起頭,無奈輕笑:「如今的大夏官員,當真成爲了爲仙家服務的工具了。」
這些文獻資料在大夏律法之中是不可以向任何人公開的,除了州牧之外,也就只有戶部及當今大夏皇帝可以查閱。
但這條明文規定,此時卻如同虛設,
匡誠伸手翻開手中的黃冊,細細觀之,隨後眉心慢慢皺緊。
所謂黃冊,就是徵收稅款所依據的戶口登記,玉陽縣每年秋收之後所念叻的人頭數便是由此而來。
各州郡官員每隔五年,或是更換年號之時,都會對轄區內的人口進行統計覈查。
所有被登記覈查的人記錄在案,然後下放各州郡成爲憑單,以稅率換算人均,每一個人頭數在仙宗丶世家及仙莊的眼中,都是一份供奉。
而與黃冊所對應的,便是所謂的仙籍。
黃冊之上萬萬人辛苦勞作,養的便是仙籍之中高高在上的仙人,讓他們可以心無旁驁的修仙,隨後大笑一聲飛昇而去。
「敢問季兄,這份黃冊是哪一年的?」
「是今年的。」
匡誠愣了一下,隨即想起今年曾改換年號,是要重新編造黃冊的。
然後他又拿起先前看過的那一本,重新翻看。
這是三年前,也就是太吾初年的那一份,翻看之下神色逐漸凝重。
因爲根據黃冊上記載人口對比,僅僅是三年時間,豐州四百萬人便銳減了幾乎兩成。
而如果細看,會發現一些登記在冊的村落幾乎是一起沒了,便連半個人都沒有剩下,這還是在沒有天災的情況下所發生的。
季憂昨晚便翻看過這份黃冊,也覺得觸目驚心。
這半年以來,修仙者總在叻念什麼亂世將至,什麼人族氣運有異。
但對百姓而言,其實這世道一直都是亂世,甚至可以說是末世。
「我知你查過魏厲貪污稅奉一案,想必也見過其他州的黃冊,我想知道,這是否正常?」
匡誠眉心微皺:「稅奉一案中,我查過中州的黃冊,百姓數量也是在銳減,
這些年寒鐵關外戰火四起,世家人口越來越多,所以無論是賦稅還是供奉都越來越重,許是因爲如此,才叫生民難活?」
季憂若有所思地沉默許久,隨後拿起另一份遞給他:「還有一件事,是我比較在意的。」
「什麼事?」
「豐州此地的仙莊數量也出乎了我的預料。」
匡城翻開看了一下,發現豐州此地一直都有修仙者擇地成莊,但數量上卻變化不大。
一直在增多,但總數未變,其實也就意味着數量的減少。
秋鬥之前,匡誠回過一次玉陽縣,當時便帶來一個消息,說是奉仙山莊搬走了,後來他們一道回豐州,途徑丹水郡的時候又聽說落月山莊搬走了。
可現在看來,奉仙山莊和落月山莊並不是個例。
如果不是因爲這樣,那麼季憂想要在豐州建立世家這件事,或許還要更加困難一些。
「奉仙山莊搬走的時候,我倒不覺得有什麼奇怪,但後來落月山莊也搬走了,我就覺得太過於巧合了,後來看到這些籍冊,我才發現並不止這兩家。」
匡誠思索半響:「莫不是怕了季兄的威名,趁早搬離了?」
季憂聽後嘴角一顫:「我一年前還是個被退婚的可憐蟲啊老匡,你覺得這對嗎?」
「可我沒明白,季兄爲何覺得這事有古怪?」
「因爲有人曾對我說,當巧合太多的時候,這件事就不是巧合了。」
匡誠忍不住搖了搖頭,似乎也想不清楚。
他本就不是修仙者,就更加不瞭解修仙者的事情,更何況是仙莊。
相比較而言,他還是更關心豐州百姓的數量在減少這件事。
五年前豐州有一場大暴雪,百姓扒樹皮充飢還是填不飽肚子,於是不得已易子而食,那般場景到如今回想起來都讓他不寒而慄。
季憂與他的站位不同,經歷也不一樣,所思所想自然有所差異。
他無法窺見天機,只覺得這世道真的是說不出奇怪。
百姓一直在死亡,修仙者也常成羣消失。
如果把這方天下比成一個整體,那麼它此刻則是裂痕遍佈,碎裂感十足,卻不知爲何還好好的存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