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的天其實才剛剛擦亮而已,整個先賢園之中都是寂靜一片的。
季憂早早起牀,洗漱之後推門而出,目光越過了東西園之間層層疊疊的景色,迎面望了一眼對面的小樓。
雖然現在的時間還很早,但他已經可以看到了微微的燭火,同時還看到了端水而來的卓婉秋。
卓婉秋也看到了他,於是悄悄地揮了揮手。
鑑主今日早早就起了,還挑了很久的裙子,但沒說去做什麼,原來是要跟姑爺一起出去。
季憂目送卓婉秋端着水盆進門,隨後邁步朝着如升園的拱門走去,越過了先賢園的門闕,來到了中興郡的郡城。
儘管天色尚早,還有些黑影憧憧,但郡城之中的所有商家都已經開門。
甚至還有些酒樓、花樓等文娛場所,昨夜因爲醉酒的客人留宿而通宵達旦。
中興城本來就是依靠着五年一次的天道會才發展到如今這個模樣,所以對於這裡的商戶而言,辛苦幾個月就能富足五六年,熬夜已經不算什麼了。
他停在從先賢園過來的必經之路上,找了個一個偏僻的角落坐下等待。
過程之中,他忍不住回憶起了昨晚,那個柱型黑影,落在那絕美臉龐上的畫面……
真的是來得早不如來的巧,位置剛剛好…
無疆境,果然是有點東西的!
此時,早點鋪的蒸汽開始慢慢飄散,不多時便匯聚進了雲層之中。
隨着一陣蹦躚的腳步聲響起,由南向北的漢白玉道上就出現了一抹玲瓏緊緻的身影。
此時的靈劍山小鑑主已經換下了自己的那件仙袍,穿了件湖藍色織錦裙,耳上是靈石雕出的珠墜,髮鬢間則是掛着三串小珠的步搖,眉如遠黛,脣色如櫻。
看到正坐在角落裡的季憂時,顏書亦似乎也想到了什麼,將目光輕輕撇開,冷麪生紅。
她打小自囚于山,懂得不多,有些事也沒人會專門告訴她。
但昨日撞破“天機”之後,她才明白從新元到如今,每次脣舌交戰時都會硌着自己的那個是什麼。
沉默許久,小鑑主從手中拿出一件面紗,隨後遮住了那張絕美的臉蛋,遞給季憂一個走的眼神。
昨晚說不受朝見,要去郡城閒逛,其實本來就是約陌生男子一起出來玩的。
此時的路面之上陸續開始有人出現,但關注他們二人的不多。
因爲修爲高深的那些修仙者都在先賢園之中,處於郡城之中的修爲都不算太高,何況顏書亦以靈鑑遮蔽了天機與氣息,自然不會引人注意。
兩個人去了早餐攤,要了三籠包子,兩碗小米粥,和一碟鹹菜,一碟辣子,還有一碟香醋,隨後坐下。
“昨晚,睡得好麼?”
“嗯……”
顏書亦輕輕點頭,隨後冷麪再次生紅。
未等季憂再次開口,對方手中的筷子就溢出了一縷劍氣。
其實她是有些後悔的,昨晚下意識就將鞋子拿走了,不然她就可以絕不承認自己又回去了一次。
季憂有些繃不住,隨後將小米粥推到她的面前。
剛剛出籠的包子極香,咬一口汁水豐盈,鹹香氣瞬間在舌尖化開,流入喉嚨。
顏書亦如同小獸,小口吃着被裹了紅油的薄皮包子: “還要些辣子。”
“還挺能吃辣的。”
“醋也要一些。”
季憂起身又給她調了個碟子,放到了她的面前: “昨晚都忘了問了,你嘴巴帶着傷口回山,是怎麼跟家裡人交代的?”
顏書亦擡頭看他: “自然是幾番追問我究竟是誰咬的,要將其頭顱懸賞天下。”
“這與我所料,倒是一致。”
季憂喝着米粥,聽到她的回答之後輕輕點頭。
養了二十年的女兒,自小沒離開過自己的視線,雖說少了些鮮活,但最起碼安安全全的。
結果某天忽然失蹤,什麼口信都沒留下,一失蹤就失蹤了一個月。
焦急等待了許久之後,終於盼了回來,結果女兒的嘴巴不知被哪個小黃毛給咬破了,才知道他是去見了網友,一個月裡每日都在被佔便宜。
這事兒要是擱他身上,那完了,誰也別想活。
季憂想起來就覺得生氣,但很快才意識到自己是黃毛本毛,於是看了小鑑主一眼: “我的腦袋還在,想來你是沒說出去。”
“下次你再咬,我可就說了。”
顏書亦說完眉心一皺,心說這般威脅聽上去好像一點也不會阻止他咬過來一樣……
吃過早飯之後,街上也逐漸開始熱鬧起來,兩人沿路而走,從街面穿行而過。
中興郡本就是依靠天道會發展起來的,所以城中商鋪幾乎都是爲了修仙者而服務。
靈石鋪子、法器鋪子、兵器鋪子,比比皆是,一些常見的飾品有時也會暗藏玄機。
兩個人便順街一路遊逛,光顧了不少小攤。
顏書亦應該是閉關的時候把自己憋壞了,此番逛得十分起勁兒,溜溜達達的,倒是一點也不像是仙宗的下任掌教了。
每每遇到感興趣的,她就會俯身低頭,湊近了觀看許久。
如果決定要買,就會轉頭就看向季憂,要麼就伸手拉住他的袖子。
若是昨日在如升園見過她的那些家主見到這一幕,估計會大跌眼鏡,認爲這是一對面容一樣但性格截然相反的雙胞胎。
季憂也看到了不少的東西,例如靈酒、道劍等等,拿起觀摩半晌,質量有所參差,但價格倒是相差不大,比尋常地方要貴上一倍,總之是騙不了窮人的。
逛了一圈的顏書亦此時轉了回來,看到季憂在一個法器攤位前擺弄起了一隻盒子,便貼
了上去: “這是什麼?”
“法器吧,大概能夠射出針一樣,作暗器用的。”季憂擺弄着手裡的鐵盒。
“要買麼?”
季憂將其放下之後拍了拍手: “這裡賣的東西都太貴了,坑傻子的,去外面能便宜一半。”
顏書亦看着手裡一堆的東西,微微眯起眼睛。
季憂沉默了一下: “你買就不算,你長得好看。”
顏書亦看他一眼: “你這話更像是哄傻子。”
“走吧,去那邊看看。”
“那邊我逛過了。”
顏書亦本來想去逛另一側的,但被他牽着手拉了過去。
感受着對方那隻溫熱的大手包裹着自己的手,小鑑主幽幽嘆息一口。
雖說不想承認和他啵嘴,總說是舌頭打架,但人是騙不了自己的。
嘴巴都可以含在一起,牽手自然不算什麼,不好再發威了,於是乖巧地跟着去了西側。
其實中興郡這種專爲修仙者服務的城市,少了些煙火氣,反而是沒有盛京城那麼有意思了。
顏書亦作爲靈劍山的小鑑主,什麼法器靈寶沒有見過,這些擺攤售賣的貨色基本都入不了她的法眼,也就只有些稀奇古怪的東西能惹她的眼球。
不過對於一些棍狀物品,小鑑主經常會持以無視的態度,瞥見就匆匆遠離,似乎有些害怕。
例如鐵棍、卷軸、麻花、烤玉米、拴馬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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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在短短的一個時辰之內,小鑑主就買了許多中看不中用的東西,而季憂則花了多中看又中用的銀子。
不過,千金難買她樂意吧。
季憂對顏書亦當真不太心疼銀子,只是忍不住開始琢磨着發展客戶的問題。
此時,小鑑主坐在一處石墩上,拉着着剛上街上買的花繩,轉頭看了一眼他的頭髮。
隨後的半個時辰裡,季憂帶着顏書亦逛到了長街尾端,發現了曹勁鬆留給他地址的那家客棧,於是上去看了一眼。
客棧位置很偏僻,也很簡陋,和匡誠當年赴京趕考住的那個差不多。
更慘的是,他們對面還不是整夜“大爺快
來玩”的花樓。
不過這陋室,倒是極其符合曹教習這麼多年來不努力的氣質。
季憂對他們的抵達時間不太確定,於是寫了張住在如升園的條子遞給了掌櫃: “過兩日會來一位叫曹勁鬆的客人,是個胖子,麻煩轉交給他。”
掌櫃的點了點頭,隨後望向他腦袋上一個斜扎的小歪辮: “客官,您這……還真有個性。”
“多謝誇讚……”
季憂呵呵兩聲,轉頭看向了門口的方向。
顏書亦正在客棧門口負手而立,裝模作樣地審視着長街,感受到身後的目光後轉過頭來,冷冷看他一眼,眼神裡全都是居高臨下的驀然,似乎那小辮與她無關。
一個時辰很快就過去了,曙光從天際線慢慢灑落。
再過半個時辰,這街上便會變得人潮洶涌了,屆時人多眼雜,總有些防不勝防的意外。
於是兩人溜溜達達地往回走着,但腳步比來時放緩了許多,期間還鑽了幾次巷子,出來的時候嘴巴紅紅的。
天道會的日子還長,他們有的是閒暇可以出來閒逛,說不定還有三個人的電影呢,倒不惜於一時。
此時的兩人走到了來時的那個偏僻角落,季憂稍稍頓足,從懷中將一雙原味的白襪從掏出來遞給了她,就見顏書亦忽然沉默,季憂未還開口便捱了一拳,嘴角有些紅腫,但比小鑑主的臉頰要淺很多。
顏書亦是無疆境,來去匆匆,自然是先行一步。
季憂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贈傲嬌鬼白襪,手有餘香…
隨後他在街上等待了許久,一直到辰時三刻纔回到如升園。
此時,晨光熹微的東院之中的,何靈秀和餘詩柳正在茶桌前對面而坐。
她們起的很早,此時正在一邊飲茶一邊看着靈劍山的弟子練劍,表情流露出一絲凝重。
而當季憂身披晨光回來的時候,何靈秀隨即轉頭看他,眼神中帶着一絲疑惑: “師弟怎麼起的這麼早?”
“大概是因爲換了環境,睡眠不長,早早便醒了。”
“你剛從外面回來?咦,嘴角怎麼了?”
季憂摸了下有些紅腫的嘴角: “沒事,去郡城遊覽的時候不小心摔的。”
何靈秀看了一眼他頭上的那個歪辮,不動聲色地將一隻翻倒的茶杯拿起: “要不要一起喝杯茶?就是上次邱家送來的那些。”
季憂思量片刻後坐了下來: “多謝師姐,不知師姐可知這賽事名單何時才能下達?”
“按照往常來講應該就在今日了,大概在聚仙會過便能拿到名單。”
“聚仙宴?什麼來的?”
“沒什麼特別的意圖,只不過是自古以來便流傳下的習俗,每年都要舉辦,以往是修仙者一同拜謝天恩,但現在大多是相互宴請。”
季憂聽後點了點頭,有些理解了。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商業酒會,主要功能是相互結交攀談。
畢竟七大仙宗和九州世家如此齊聚的時刻不多,哪怕並非是要參賽的人也都來了,但湊熱鬧只是順帶,覺得這是相互結交的機會纔是重點。
就像昨日那些南方世家家主紛紛來朝見顏書亦一樣,尋常時候他們哪有這般說見就能見到的機會。
正在此時,又是一陣開門聲響起。
三人齊齊看去,發現東南側的那座宅屋開了門,親傳候選石君昊從屋中走出站在宅屋前的空地上不斷地抓耳撓腮,兩隻手簡直忙活不過來。
他一邊抓撓一邊向着茅廁的方向走去,行走之間好像還罵罵咧咧的,像是十分氣憤。
何靈秀本來是想要叫他前來喝茶的,見此一幕不禁有些困惑: “石君昊……怎麼會被咬成這個樣子?”
“這裡的蚊蟲比較多吧。”
“可是房間之中明明有蚊爐可以使用,不該如此纔對。”
季憂不動聲色地端起茶杯: “大概是倒黴的O型血。”
餘詩柳和季憂並不熟悉,所以也沒什麼話講,於是便繼續看着靈劍山弟子練劍。
不過看着看着,她的眼眸忽然一怔,就看到一襲鑑主仙裙的小鑑主從窗前出現,表情冷冷地往他們東院看了一眼,忍不住唬住了小臉。
未等餘詩柳確認是不是看錯了,旁邊的季憂就搬起石凳後退一步,和她們多出了半步距離……
“師弟怎麼坐到那裡了,這樣還夠得着喝茶?”
“夠得着,我哪兒都長,手也是。”
何靈秀還未說第二句,旁邊的餘詩柳就拍了拍她,隨後指向對面那座小樓。
靈劍山小鑑主向來神秘,這是衆所周知的事情。
在到達應天境之前,她一直都是自囚於玄
劍峰上苦心修道的。
除了很少的人見過她之外,整個九州中所有的人幾乎都只聽說她的名字,或是看過她那美若天仙的畫像,卻從未曾見過其真面目,也從未聽說過她下山。
這其實是一種保護。
因爲即便是被靈鑑認主,當時的她也太過脆弱,就像一隻瓷娃娃一樣,抵不住潛在的風險。
直到近兩年,隨着她與靈鑑徹底契合,大家才陸陸續續的聽說到她的傳聞。
比如問道宗聖子前去恭賀她破境,再比如她曾帶弟子前往陳氏仙族問山,還有她近幾年在靈劍山一直竭力攬權的風聲。
儘管是活躍起來了,但見過她的人還是很少,這或許也是因爲她的身份導致她的牽連甚大,需要保持一定的神秘感。
但今日清晨,在如升園裡,何靈秀和餘詩柳感覺自己見得有點多……
一次兩次三次四次……
神秘的靈劍山小鑑主時不時地就會在窗前晃一下,多數是側臉,但也有少數正臉,還有幾次以背影現身,在窗前停留較久,雪白的肌膚在日光的照耀下如粉雕玉琢。
“靈劍山的小鑑主,好像很忙的樣子………? “
“似是有什麼心事,纔會在窗前來回踱步吧。”
季憂再次後退一步,瞥了一眼從窗前閃過的側臉,假裝着陌生。
倒是何靈秀看到了他的目光忍不住莞爾一笑: “師弟怎麼帶着一種想看又不敢看的樣子?還避開了”
季憂坐的端正了幾分: “沒想到這都讓師姐看出來了。”
“靈劍山小鑑主仙姿卓絕,如同神女臨世,世間人……大抵都是如此,遠遠看上一眼便覺得心滿意足,這是一種誇讚,師弟倒也不必遮掩。”
“主要是覺得這等仙子,看進心裡恐怕忘不掉了,日思夜想容易亂了道心。”
話音落下,何靈秀和餘詩柳臉色微變,心中咯噔一下。
如升園很大不假,但這等距離,若是的小鑑主有心留意,這些話是瞞不過她的耳朵的。
以對方那般身份位格,去仰望,她自然不會有何反感,但如此孟浪發言和仰望豈是一回事。
日思也就算了,還夜想,夜裡想做什麼?這若被聽去怕是會被萬劍誅心。
“師弟,慎言!”
“師姐所言極是。”
季憂輕輕點頭,飲一口茶,忽然看到窗內那個身影好像蹦躂了一下。
正在此時,院子裡傳來一陣腳步聲,三人轉頭看去,發現是司仙監的一位差員,行至近前後站定,送來了大概二十份的請帖。
這請帖就是何靈秀方纔所說的聚仙宴,由大夏皇朝承辦,邀請四方仙宗前往參加。
這差員將請帖的送來之後,又轉身朝着西院而去,隨後又將另一疊請帖交給了靈劍山的弟子。
季憂此時正看着手中的請帖,就見到石君昊飄然而來,眼眸鋒利的看着他。
見此一幕,季博長立刻作出一副風輕雲淡的樣子,看上去坦然而無懼。
見到他這般神情,石君昊皺了皺眉,有些開始懷疑自己一整夜的推理。
可除了他莫名其妙地進了自己的房間,問了些亂七八糟的之外,其他人從未進入過自己的房間。
越是想不通,石君昊就越是想通過季憂的神情來佐證自己的判斷。
“○師兄一直這麼看着我,是不是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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