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愛, 從遇見,到結束,全是錯, 可仍有人選擇飛蛾撲火, 而我們卻不知道這樣的愛, 永世難寧。
孟婉第一次見到蘇城是在火車上, 當時她剛剛從一個小縣城來到大城市, 人生地不熟,錯過了買票的最佳時間,結果只買到了站票。
她拖着沉重的行李箱, 艱難地邁着步子,終於找到自己的車廂。
擡眼望去, 人滿爲患。
她垂下眼眸, 推着自己的行李箱往前走, 走到兩節車廂的交界處,一股燻人的煙味撲鼻
而來, 薰得她眼角微溼,她捂住嘴輕咳了一下,看到那些吞雲吐霧的人她迅速逃離。
回身,目光定格在一個男生身上,因爲只有他沒有擡頭看自己, 她抿了抿額前的劉海, 拖着沉重的行李箱走了過去, 她擡頭看了看, 上面還有地方, 環顧四周,又好似他們都有事情的樣子, 孟婉咬了咬牙,搬起行李箱,踮着腳尖,行李箱剛剛碰到那個邊,她的手就適時一滑,她眼睜睜看着那個行李箱華麗麗地砸到了那個男生的腿上。
時間凝住,孟婉瞪大雙眼,直直地看着那個男生,同樣他也以奇怪的目光望着她,孟婉回想起來好似那一刻的自己忘記了呼吸,至少她愣了許久,直到那個男生起身將那個行李箱幫她放上去她才稍稍回神。
男生坐下身來,耳朵裡塞着耳機,他一扭頭似乎巧妙地避免了所有尷尬。
孟婉扶着座椅,眼神不知該往哪裡放,只好盯着自己的手指,車廂裡的人逐漸多了起來,身後總是會有人走來走去,孟婉是牴觸這種碰觸的,她手心裡滲出了細汗,似乎很緊張。
火車發動,窗外景色一閃而過,來不及供人欣賞就已逝去。
男生將耳機摘下,看了看自己一旁的空位,又看了看在一邊站着的孟婉,細聲問道:“這不是你的位置嗎?”
孟婉將全部的注意力放在了自己手指上,並未聽到男生的話語,男生見她沒有反應,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孟婉覺得眼前有黑影閃過,急忙回神,眸子裡閃過疑問。
男生細細嘆了一口氣,問道:“這是你的位置嗎?”
孟婉呆呆地低頭看了一眼空位,一副做錯事情的模樣,急忙擺手道:“不是……不是我的。”
男生有些尷尬,不知該如何接話,他撓了撓頭,提議道:“這位置上的人可能是錯過火車了,你可以坐在這裡。”
孟婉靜寂了半晌,搖了搖頭,“那是別人的座位,我不坐。”
是啊,別人的東西怎麼能輕易奪走呢?
男生怔了幾秒,頗感自己無趣,他重新戴上耳機,扭頭看向窗外。
孟婉一直盯着手腕上的手錶,這是一年前姜成給她買的禮物,姜成是她在遊戲裡的情緣,在遊戲裡有一個定律,任何一對情緣最後只會面臨兩種結局,一種是江湖不見一種是奔現,孟婉想要爲了這段感情再努力一下,一個月前她提出來說想見他一面,沒有想到他答應了,她剛剛大學畢業,工作的事情也還沒有找着落,這次來一是爲了見姜成,二是爲了工作。
手錶是去年她生日時姜成給寄過來的禮物,當時盒子裡有一張卡片,那破紙而出的字跡,她一眼就能看出,那是姜成寫的。
“世上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奇蹟,如你我的相識。”
孟婉覺得自己當時要瘋了,竟然會爲了這麼一句話流淚,那是她第一次爲了一個人哭泣,那種感動,不能言明,只能以淚代替。
孟婉正沉浸於甜蜜回憶中時,手機鈴聲響起,有些刺耳,她趕緊從口袋裡掏出手機,“喂,媽。”
“婉婉啊,你有一封信到了,要我給你寄過去嗎?”
信?難道是姜成?似乎只有他纔會寄信給她吧。
孟婉沉思了半天回道:“媽,你把它放到我房間吧,等以後我回去自己看好了。”
人們總是說等以後,這三個字似乎成了一種藉口,孟婉也沒有想到再回去,已是物是人非。
孟婉和媽媽閒聊了幾句就掛斷了電話,火車纔開了半個小時,她的肚子就打起了退堂鼓,她從口袋裡摸出一塊奶糖放進嘴裡。
她將頭抵在座椅上部,雙手插兜,垂死模樣。
一陣香氣襲來,她拱了拱鼻子,嗅到了泡麪的味道,她擡頭,一眼就看到了眼前的男生正津津有味地吃着於她而言是“饕餮盛宴”的泡麪,她嚥了咽口水。
疲憊可以忍耐,可是飢餓是世上最不能忍的事情。
她看着表,一分一秒細數流逝的時間,如果扭動手錶就可以改變時間該多好。
男生迅速解決完了香噴噴的泡麪,起身將它送到垃圾箱,折返回來時,看了一眼孟婉,並未作言,坐回到自己位置上。
孟婉環顧四周,所有人都累得不行,坐火車的確很是累人,她覺得自己腳後跟有種鑽心地疼,爲了維持自己第一面的形象,她勉強穿了雙高跟鞋,生平第一次穿,痛到不行。
她瞥了一眼那個男生,如果問他可不可以坐到他旁邊一定會被嘲笑的,孟婉寧可站着累死,也不願坐着惹人笑話,可是她的身體遠比精神更誠實,她趁男生凝望窗外的時候,輕輕挪動了一下步子,又謹慎地看了看周圍的人,都在熟睡,她這才稍稍放心,小步微挪,一點一點坐到了那個空位上,爲了防止尷尬,她立馬就轉頭將頭倚在座位上,緊閉雙眸,“你就盡情地嘲笑吧,反正我也看不到。”孟婉在心裡嘀咕道。
男生很快就察覺到了異常,扭頭看到了一副死態的孟婉,他被驚得咳了一下嗓子,隨即不自覺地笑出了聲,儘管細如蚊響,可還是被孟婉聽到了耳朵裡,她睜開眸子,雙耳由於尷尬立馬染上了紅雲,早知道這樣,也學他戴上耳機好了,孟婉逃不過內心對自己的鄙視,迅速坐起身來,咳了兩聲,幽幽道:“我就是累了,所以暫時坐一下,等會兒我就起來。”說完以後又立即倒下,閉緊了雙眼。
男生看着孟婉的後腦勺搖了搖頭,繼續聽歌,只是半個小時後,孟婉再次食言了。
男生微微低頭看到了倒在自己腿上的孟婉,他頓時無言,稍微動了動有些發麻的雙腿,無奈全部寫在了臉上,誰知孟婉“啊”地一聲從夢中驚醒,不僅是男生就連整節車廂裡的人都被她嚇個半死,回神以後的孟婉連忙起身鞠躬道歉,她緊咬着脣,坐下身來,覺得臉上涼涼的,她用手一抹,竟是淚,一直以來她都從同一個噩夢中驚醒,可是夢醒後她一切都記不起來。
她用袖子抹了抹淚水,從噩夢中解脫出來,這時纔想起身旁的人。
轉頭,四目相對。
孟婉眨了眨眼睫毛,一臉抱歉,“對不起,剛剛一定嚇到你了吧。”
男生神色凝重,緊緊盯着孟婉,似乎想一眼將她看穿,孟婉只當他是嚇壞了。
“你……叫什麼?”男生聲音有些輕顫。
“我……叫孟婉,你呢?”孟婉總覺得男生的眼神不對勁兒,可又說不出哪裡不對。
“孟婉……孟婉……孟婉……”男生一直在低低呢喃着這個名字,孟婉眉頭緊皺,拍了拍他的肩,“喂,你怎麼了?”
男生吸了一下鼻子,淺淺一笑,“沒事,我叫蘇城,蘇州的蘇,城市的城。”
“你是蘇州的嗎?我這次去的就是蘇州。”
“嗯。”蘇城並未有太多驚訝,頓了一下,說道:“我家在蘇州,不過我是要去上海,我……”他看着孟婉的眼睛,忽然停住了,眼角發澀,他捂着嘴咳了起來,有些重,孟婉嚇壞了,詢問道:“你沒事吧,我看你臉色有些白,是不是暈車啊?”
蘇城忍住痛,擺了擺手,拿起眼前的杯子,艱難地扭開,一股刺鼻的味道迎面而來,令他有些作嘔,但他仍仰起頭喝了下去,他迅速扭上杯蓋,將嘴邊的殘渣隨手一抹,從口袋裡摸出一塊口香糖,反覆咀嚼着。
孟婉並未發現異常,看他漸漸平穩纔敢詢問:“好點了嗎?”
蘇城點了點頭,又從口袋裡拿出兩塊口香糖扔到嘴裡,咀嚼了幾秒纔開口說話,“我……就是突然嗆到了。”
“哦,你剛剛說到哪裡了?”
“嗯……我要去上海找我叔叔去旅遊。”
孟婉眼神裡閃過毫不遮掩的羨慕,“你叔叔那麼好,還帶你去旅遊。”
蘇城苦澀一笑,回道:“嗯,是挺好的,你這次來蘇州是幹什麼的?”
“我啊?我來找工作,我剛剛大學畢業,想出來自己闖一闖,可是又怕自己被淹沒。”
“是金子總會發光的。”
“希望吧。”
“親愛的旅客們,蘇州站到了……”
“我幫你拿箱子吧。”蘇城站起身來,孟婉擡頭一看他竟比自己高出了一個頭,行李箱很輕鬆地就被他拿到了地上,孟婉拉過行李箱,含笑,“謝謝,蘇……蘇城。”
“差一點就忘記人家的名字了,你也是笨得夠可以了。”孟婉在心底默默說道。
蘇城握緊雙拳,眉眼蒼涼,他跟在孟婉身後,甚至於連幫她提行李箱的勇氣都沒有,那一天,是一個暖得出奇的冬日,他在站臺上用滿目憂傷送走了孟婉,看着她漸漸被人羣淹沒,忽然,他像瘋了一樣往人羣裡奔,似乎想抓住那僅剩的緣分,可是下一秒眼前的一片漆黑告訴他不要和上帝鬥,他會讓你看見自己有多可笑。
孟婉打了輛出租車來到約定好的咖啡館,坐在他要求的進門左手邊的第一個位子上靜靜等候,心怦怦直跳,她一直拼命抑制自己脣邊的笑,可就是忍不住地上揚,三年的等待,長不過永生,卻抵得過流年。
十幾分鍾過去了,一個身着暖色大衣的人進入了她的視線,近了,近了。
一步。
兩步。
三步。
“傾城你來了。”那人聲音低沉,似在陳述故事一樣平靜。
紫衣傾城是孟婉在遊戲裡的名字,姜成一向叫她傾城。
孟婉站起身子,屏住呼吸,這就是自己心心念唸了三年的人嗎?
精緻到毫無瑕疵的臉龐,眸子清明如水,薄脣泛着淡淡的粉,額前的發剛好趴在長長的睫毛之上,有幾分慵懶,這樣的人,定是上帝的寵兒。
孟婉理了理自己額前凌亂的頭髮,佯裝輕鬆,但發顫的聲音還是出賣了她,“我是。”
簡短二字,情緒萬千。
“我是姜成。”姜成禮貌性地伸出手去,孟婉愣愣地伸出手去,溫溫的,僅一瞬的溫暖,孟婉似乎被電擊了一樣,她迅速將手抽回。
“我,我叫孟婉。”
姜成看破她的窘態,抿嘴一笑,“婉婉,我可以這樣叫你嗎?”
孟婉輕輕點了點頭,姜成看到耳朵浮上紅雲的孟婉,淡淡一笑,“坐吧。”
孟婉有些拘謹地坐下身來,眼睛一直盯着桌面,沒敢擡起來,姜成把一切看在眼底,他回頭叫了位服務員,“幫我拿一杯拿鐵不加糖。”
孟婉心上一暖,他竟還記得自己的喜好,似乎這是通信第一年時她告訴他的。
姜成不緊不慢開口道:“你說你來蘇州還想找份工作對吧。”
“嗯。”孟婉機械性地回答,完全沒經過大腦思考。
“你來我公司吧。”
“你公司?”孟婉有些驚詫。
姜成似乎對孟婉的反應很滿意,慢慢解釋道:“沒有告訴你是想給你一個驚喜,你不是學會計的嘛,來財務部吧,財務部正好缺人。”
“我……我……還沒準備好。”
“那我就等你準備好。”孟婉看着自己被姜成緊緊握住的手,她的臉迅速燒了起來,姜成鬆手,開玩笑道:“看來要你完全適應還需要一段時間呢。”
孟婉兩手交叉相握放在桌下,雖然緊張,但眼底的歡喜溢於言表。
喝完咖啡,姜成帶她到自己的公司參觀,孟婉跟在姜成身後像是個跟班,所有人見了姜成都會鞠上一躬,甚至於連孟婉都有一種狐假虎威的感覺。
孟婉跟着姜成進了電梯,電梯是透明的,她可以清晰地看到自己在一點點升高,她緊貼在玻璃牆面上,雙眸緊閉,眉心緊皺,姜成看出了她的害怕,他伸出手自然地將她的手握在手心裡,低頭柔聲道:“沒事的。”
孟婉感覺手心那裡有溫度傳來,她眉心漸漸舒展,只是身子仍僵直着,因爲兩人之間這樣的親密是她從未有過的,大學畢業之前她把所有青春都奉獻給了學業,也可以說姜成是她的初戀。
“到了,走吧。”姜成有磁性的聲音從耳邊傳來,像一根羽毛在撩撥她的心。
她任憑姜成將自己牽着,感覺好像走出電梯了,她才睜開雙眼,可眼前的景象卻讓她有些受寵若驚。
她站在姜成辦公室門前,由於四周全透明,所以裡面的景象她看得清清楚楚。
辦公室的地上全部鋪滿了白薔薇,究竟做了多大努力纔在冬天找到了她愛的白薔薇,她忍住鼻酸走上前去,辦公室的牆上貼滿了信,她一眼就能看出來那是她寫給他的信,三年,所有的情深都在眼前,來不及呼吸的她脣間一涼,她瞪大雙眼看着他長長的眼睫,他眸子裡清澈如水,孟婉忘記了呼吸,只記得她輕輕閉上了雙眼,將他精緻的顏刻印在了心底,孟婉回憶起來那一刻,她淡淡一笑,“如果那個人是蘇城,她也一定會愛上他的,因爲女人的愛是從感動開始的,儘管有些自欺欺人,但不得不承認這是事實。”
一吻過後,姜成將她輕輕擁到自己懷中,“不要怕坐電梯,因爲從今以後你的身邊有我,如果你怕坐電梯,哪怕是二十七層我也會揹着你上來的。”
多年後,孟婉想起那句話,只是蒼涼一笑,原來情話也可以作假。
孟婉很順利地進入到姜成的公司,儘管她是憑自己的學歷進來的,可公司裡不可避免還是有一些風言風語,說她是由於姜成,她早就知道自己會面臨這樣的壓力,所以對於這些她是左耳進右耳出,長時間以來,大家也就不覺得有什麼了,流言總是來得快去得也快,因爲它始終敵不過事實,最後總是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