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過了多久，耳邊傳來夏至輕輕的呼喊，“好了。回來吧。”
他睜開眼，卻看到夏至一臉關心地遞上紙巾。
“什麼？”他有些疑惑。
“你流淚了。”夏至指了指他的臉上。
“不可能吧？”裴曜辰疑惑地伸手摸臉，果然摸到滿手心的淚水，不由有些呆愣。
他流淚了，爲什麼？
夏至見他沒接紙巾，便親自替他擦拭，溫柔地說：“人在渾然忘我的時候，最容易感情流露。你的這一切都是很自然的反應。只不過我不明白的是，你爲什麼如此憂傷。難道在你的生活裡，有什麼解不開的難題，或是憂傷的故事嗎？你被傷過？還是你傷過別人？”
裴曜辰卻恢復了平靜，別過頭淡淡地說：“我的過去很普通很無聊。或許我的確被傷過，也傷過別人，不過已經事過境遷了。更何況，人活在這個世界上一輩子，或多或少總是會被人傷或者傷害別人的。我是這樣，我想你也不例外。”
夏至挑眉淡笑，“裴曜辰，你知道嗎？方纔我幾乎快要窺見你的內心了，沒想到你又及時地戴上了你慣有的假面具。你還真的是一個定力極強的人。”
裴曜辰倏地轉頭深深地凝視着她，“你想了解我？”
“從前不想。只想和你合作完這個項目大賺一筆後，然後各奔東西。方纔很想。因爲你的善意讓我情不自禁地想走進你的內心。可是現在又不想了。因爲對於一個防備心如此厲害的人來說，要不他就是有着罪惡而見不得光的歷史，要不他就是個內心晦暗的人。這兩種人，無論是哪一種，我都不想招惹。因爲我的生活理念是，痛快地賺錢痛快地玩樂，絕不自找麻煩。”夏至淡笑着說。
“……”裴曜辰聽了，內心複雜莫名，很想給她一個完美的答案，可是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因爲他的過去的確充滿了罪惡，他的內心也的確晦暗，他沒有辦法將他曾經做過的違心事告訴她，又或者說目前還不是告訴她最恰當的時機。
因爲她現在對他毫無好感，甚至充滿厭惡，他如果將他的過去一五一十地全盤說出來，他擔心她會絕情地不再給他任何靠近的機會。
夏至緊了緊身上的毛毯，長呼一口氣，“坐久了，的確有點冷了。我要進去了。你呢？打算繼續留在這裡嗎？”
他急忙一躍而起，“我也進去。粥應該煲好了，你吃了再睡。”
“也好。的確有些餓了。”夏至點頭，和他一前一後地走了進去。
夏至坐在桌前等了一會兒，裴曜辰便端着熱氣騰騰的粥出來了。
粥是瘦肉粥，放了點豬油撒了點香蔥，很普通的食物，可是香得讓人垂涎三尺。
“好香。很好吃。”夏至用湯匙勺了一點放進嘴裡，隨後一臉歡喜地對裴曜辰豎起了大姆指，“你也別站着了，趕緊也吃一碗吧。”
“等着，我還爲你做了雞蛋肉餅湯。”裴曜辰看到她歡喜，內心也愉悅不已。
不過一會兒，一碗肉香撲鼻的湯放在了夏至面前。
夏至吃了一小塊肉，不禁再嘆，“真的很嫩啊！這是裡脊肉吧？”
“不錯。不過我還加了蛋白攪拌讓它口味更嫩滑。鹹淡合適嗎？”裴曜辰笑吟吟地問。
“合適。很合適。你也吃一點。”夏至拿湯匙喂到他面前。
他受寵若驚，慌慌張張地張開了嘴一口囫圇地吞進嘴裡，卻被燙得臉部抽搐。
夏至輕笑，“你慢着點吃啊。這剛出爐的東西當然燙啊！不過都怪我，我應該幫你吹冷一些再餵你的。唉。我這個人啊，就是神經大條。對生活方面的細節總是不太注意。對不起哈。”
“不燙。”他艱難地嚥進肚子裡，看向她的視線卻充滿了柔情。
“別用那種眼光看着我。我知道我再生活再白癡也很容易招桃花。可桃花太多，我應付不過來。咱們還是老老實實地做生意夥伴吧。這樣相處起來能自然輕鬆一點。就像現在，多好。”夏至笑嘻嘻地說，“去拿個小碗來吧。分給你一半。一起吃味道也好些。而且啊，這是你辛苦勞作的成果，我不好吃獨食的。”
“我不餓。看着你吃就好。而且這些都是特地爲你做的。你慢慢吃吧。”他溫柔地說，“如果你覺得我在這裡看着會讓你不自在的話，我就先回房了。”
夏至連忙擺手，“沒什麼不自在的。你不必迴避了。”
裴曜辰勾脣一笑，“那我陪着你。要不要聽點音樂？”
“不用了。這麼晚放音樂純屬擾民。再說了，海浪聲海風聲，這些來自大自然的聲音，是這個世界上最美的音樂了。”夏至起身站起。
“你去哪裡？”裴曜辰急忙問。
“去廚房，幫你盛碗粥。湯只有一盅，我就不跟你客氣了。可粥應該不止一碗吧？你做了這麼久，也得吃一碗才行。不能讓我一個人變胖啊！”夏至笑着說。
“我自己來，你趕緊坐着。”裴曜辰急忙攔住了她。
她也不勉強，“那好。你自己盛。”
她轉身坐回自己的位子，低頭繼續慢慢地吃了起來。
儘管餓了，儘管他做的食物的確很可口，可她還是不敢吃得太快，怕自己的胃部受不了。
只是吃着吃着，突然間鼻子就一陣陣發酸。
她記起了他第一次爲她下廚的情景。
只是那時候她處於困境，極度狼狽，而他雖然救了她，雖然還爲她做了飯，可是卻顯得那麼心不甘情不願。
後來很多次接觸，他的這種不情願都表現得很明顯。
她明明看得清楚，可還是那麼愚蠢地不由自主地爲他淪陷……
“怎麼了？臉色顯得這麼沉重？是不是粥涼了？來，吃我這碗，溫度正正好。”裴曜辰伸手將他們的粥對調了一下。
夏至擡頭看他，似笑非笑，“裴曜辰，你是對每個女孩都這樣體貼細心嗎？還是就是獨獨對我這麼好？”
裴曜辰愣了愣，細想自己和莫硯秋，還有與夏至在一起的細節，最後不由惆悵無比。
因爲她們倆個，一個是他的初戀，另一個是他死後在很長一段時間後才發現自己早已深深愛掉的女人。
她們都被他愛過，可也因爲他受到最深的傷害。
而且在她們在生的時候，他對她們真的很不好。
莫硯秋，在她需要他陪伴的時候，他去部隊了。
一走多年。
而且爲了讓自己迅速地進入狀態，他幾乎和外界斷絕了一切聯繫。
在那些失去聯繫而又備受裴峻山藐視的歲月裡，莫硯秋應該過的每一天每一小時每一分鐘每一秒都如同活在地獄裡吧？
她之所以一直堅忍着等待他迴歸才選擇跳樓，是爲了想看他最後一眼吧？
而夏至。
夏至……
如果說對莫硯秋他只是覺得愧疚的話，那夏至就讓他覺得自己一直在對她犯罪。
他像上帝一樣自私地決定她的生死，最後還像個懦夫一樣棄她的屍體於手術檯，到現在連她的墳墓葬在巴黎，還是中國L市都不敢去過問……
他真的太自私太邪惡了，他是個罪人，這輩子都沒有辦法贖罪的罪人……
他突然間感覺到心痛得快要窒息，低了頭沒有說話。
夏至看他，“你怎麼了？我不過問了你一個普通女孩都會問的問題而已，至於讓你這麼難過嗎？”
裴曜辰擺了擺手，“沒有。我只是想到了一些不堪回首的過往。”
“不堪回首？呵呵。你果真是個有故事的人。看你一臉憂傷，看來過去讓你受傷了。介不介意跟我說說。現在我心情不錯，願意當你的知心姐姐傾聽你的訴說。說不定我能幫你排憂解難呢！”夏至溫柔地看他。
如果他如實說出他的過去，如果在他的傾訴過程中有對她的後悔，哪怕是一點點，她或許心裡過不去的那道坎就能過去了。
如果是那樣的話，她就可以放棄對他的復仇了，甚至不去剝奪他做孩子父親的權利。
那麼他們都將得到解脫。
就算最後彼此相忘於江湖，也好過現在的恩怨糾纏傷人傷己。
裴曜辰擡頭淡笑，“往事不想再提。過去就讓它過去吧。做人永遠得向前看不是嗎？”
夏至莫名失望，卻強笑着說：“你真的是一個相當灑脫的人。好吧。既然你不願意提及，那我也不再問。說實話，如果不是你今天一整天的表現都相當不錯，我還真的不願意做你的知心姐姐呢！要知道知心姐姐都是需要吸收不少負能量的。好了。不說了。天都快亮了。喝粥喝粥。喝完後，咱們都回房間好好睡個回籠覺吧！不然哪有力氣去參加晚上的狩獵啊！”
“嗯。趕緊趁熱吃。”裴曜辰暗鬆一口氣。
方纔夏至用那種探究的眼神一直看他，讓他又緊張又興奮。
因爲這是她第一次正眼看自己，更是第一次表現出對他強烈的興趣。
這樣的眼神讓他差點失措，差點就將自己不堪的過去一五一十地告訴她了。
幸好在說出口的最後一刻，他及時用理智扼殺了那種想將自己從裡到外完完整整坦露在她面前的衝動。
他不能說，不能毀掉他們之間好不容易纔有的一點點溫情。
讓她捉摸不定，好過讓她發現他是那般的自私而邪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