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奇粗略看了看《霸王別姬》的劇本，與記憶中完全不同。
不僅刪掉了同性戀、變態老太監等敏感元素，基調也變得很正：段小樓和程蝶衣在抗戰時堅決不爲日本人唱戲，到了新中國積極參與社會勞動，戰鬥在文藝戰線上，赤誠之心不改，繼續爲羣衆服務，成了人民藝術家……
他確認了一下創作者，編劇蘆葦沒錯，申請的導演陳楷歌，也沒錯。
這倆人會拍這種戲？？？
陳奇寧願相信陳大導不是深櫃，也不相信他拍這個。所以顯然是個假劇本，跟《藍風箏》一樣，只是田狀狀還沒來得及實施，《霸王別姬》已經寫出來了。
馬秉煜老實人不清楚，道：“我覺得還不錯，主題很正。那老闆叫徐風，她是臺灣人，在香港設立了分公司，以港方名義與我們合作。你不一直想打通兩岸交流麼？這是個好機會。”
“老馬啊！這事不是那麼簡單的，我來處理吧。”
“難不成有內幕？”
“總之你不要管了，讓陳楷歌過來見我！”
馬秉煜還想聽聽八卦，可惜陳奇不說，只得遺憾的走了。
當年畢業陳大導被分到了兒影廠，不是北影廠的。但他不可能拍兒童片，這些年一直在外面拍戲，而他的人脈資源都在北影廠，包括他爹。
陳懷愷今年72歲，再過兩年就去世了。
歷史上，這段時期的北影廠人才凋零，陳懷愷成了主心骨，經常幫助年輕創作者，頗有威望。現在集團不缺人才，他跟一羣退休老頭每天養花逗鳥，下下棋，練練書法，過的很清閒。
馬秉煜找到陳楷歌的時候，他剛好在父親家。
“嗯？忽然叫你幹什麼？”
“有部合拍片，可能找我談談。”
“哦，那就好好談。想當初他剛來北影廠住在招待所，我倆經常喝酒聊天，算是忘年交。如今他青雲直上，聖眷正隆，我也說不上話。”
“……”
陳楷歌嘴角一抽，也就是自己親爹。
老實說，他有點怕陳奇——當然自己是不承認的，這種怕一部分源自陳奇的身份，一部分由於他打出的成績各方面都碾壓自己。
張藝某《紅高粱》拿了金熊獎，他都得罵一聲：“艹！丫不就是我一攝影師嘛！”
可見心高氣傲，外加氣量狹小。
而陳奇的成績又何止一座金熊獎，那是陳大導站在洪晃的肩膀上都夠不着的，再心高氣傲也沒用。
…………
“咚咚咚！”
“請進！”
陳奇擡頭一瞧，笑道：“楷歌啊！坐坐，最近怎麼樣……你父親身體還好吧？我這段太忙，好久沒找他下棋了……”
“都好！都好！”
陳大導咬着牙根應道，要不是不敢動手，準保揍他了。
這孫子每次見面都擺出一副長輩姿態，還到處瞎比比，搞的不明就裡的人真以爲兩家有親戚關係，自己是他大侄子。
你一個廳級幹部就想當我叔叔？
沒門！起碼部級！
陳奇逗弄了幾句，道：“《霸王別姬》劇本我看了，內容沒問題。你雖然不是集團的導演，但是北影廠子弟出身，各方淵源是抹不掉的，我也願意幫忙，不過有個要求。”
“什麼要求？”
“我會往劇組派駐一位製作人，有權力監管你們的任何拍攝工作。”
“您是怕財務出問題？”
陳楷歌一愣，忙道：“這點您放心！徐風女士是純粹的電影人，我們也都懷着一腔赤誠，《霸王別姬》預算2500萬港幣，我保證每一分都用在拍攝上。”
“2500萬就不要提了，又不是什麼大製作。我是不放心你們的內容，我瞭解你們青年創作者，很容易放飛自我剎不住車，萬一與劇本有出入就不好了。”
噝！
陳楷歌倒吸了一口洪晃、倪蘋、陳虹、杜可風，這劇本本來就有鬼，此刻更是心虛。
“你什麼表情？你們按照劇本拍怕什麼？”
“這不合行規吧？”
“怎麼不合行規？你回去問問徐風，製作人是不是幹這個的？還是說……”
陳奇一個戰術後仰，笑道：“你們壓根就是拿個假劇本糊弄過關？”
“絕對沒有！”
陳楷歌當然不會承認，也激動起來：“你不能亂講話！你沒有真憑實據，不要憑空污衊，這事關我們的名譽問題！”
“因爲徐風幾年前與我聊過《霸王別姬》，內容與劇本完全不一樣，所以我有理由懷疑。”
“此一時彼一時，以前的想法不代表現在的想法，我們的劇本沒有任何問題，你分明是信不過我們，信不過港臺同胞！”
“對啊，我信不過你們，怎麼了？”
“你！”
陳奇一向態度鮮明，不搞彎彎繞繞，大部分人都吃不消。
“我什麼我？或者你給我寫個保證書，保證《霸王別姬》按照劇本拍攝，若有違規，當衆檢討，自願禁導五年！”
“不敢寫？不敢寫就出去！”
陳大導蹭的站起來，感覺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激動的鬍子都翹起來，憤憤的盯了幾秒鐘，然後甩袖而去。
嘁！
陳奇聳聳肩，知道他不是認慫，是回去找靠山了。
…………
果不其然。
沒過多久，徐風親自找上門。
徐風不是傻子，她堅持要搞《霸王別姬》是因爲有底氣：她老公湯君年的湯臣集團，既有香港背景，又有臺灣背景，實力不俗。今年響應國家號召，準備在上海投資，開發浦東。
湯臣是最早投資浦東的外資企業之一，號稱浦東第一地主，產業包括五星級酒店、高爾夫球場、金融大廈等等，自然還有鼎鼎大名的“湯臣一品”。
後世房價27萬/平。
南巡講話出來了，商業大潮開始了，一家頗有實力又有投資意向的臺/港商，能量是很大的——《霸王別姬》歷史上被禁，就是徐風找到了關係。
“改一改，放！”
“楷歌是那麼有才華的導演，你太侮辱他了！”
徐風上門就抱打不平，陳奇莫名其妙：“我侮辱什麼了？你們如果按照劇本拍，還怕寫保證書？再說你以什麼立場跑來跟我大呼小叫？”
“我以投資方和朋友的立場！幾年前我們在戛納爭論過，我實在搞不懂你爲什麼否定《霸王別姬》。”
“所以你承認是假劇本了？”
“與這無關！”
徐風也不上套，因爲這違反程序的，一旦承認自己就沒理了：“《霸王別姬》是多麼精彩的故事，拍出來絕對是一部經典之作！你說裡面黑暗，但那都是真實的歷史，你不拍就代表沒發生過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