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主父親在洪流時被批,給她造成了心理陰影,長大了就是迷茫啊叛逆啊,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麼—」
馬秉煜講述《頭髮亂了》的故事:「女主喜歡一個唱搖滾的,矣,又是唱搖滾的。唱搖滾的跟別的女孩上牀,女主也不在意,反正她就是不知道人生方向。她是學醫的,實習的時候偷偷關掉了一個植物人的輸液管。
一個警察喜歡她,三角戀唄。有一次警察爲了她跟唱搖滾的打架,女主感動了跟警察上牀,然後退學不念了,離開了京城,繼續迷茫——」
陳奇樂不可支:「馬老師,您的概括能力真出色。」
「別提了!看劇本看的我頭大,怎麼現在的年輕人都喜歡這種調調?」
馬秉煜嘆了口氣,道:「不過我能理解一些,導演的處女作往往映射自身。我看着管琥這孩子長大的,多多少少能反映出他自己的人生觀。現在年輕人都挺迷茫的,他們不相信我們這一代信仰的東西,又不知道未來在哪裡。」
「可是再迷茫也不能隨便給病人拔管,這都違法犯罪了。」
「是啊!裡面還有洪流,尺度寫的還挺大,所以我來問問你的具體意見。」
陳奇思索了片刻,道:「從創作的角度,集團不會拍這種片子,電影局也不可能過審。更重要的是—」
他加重語氣:「張園被封殺前在籌備新片《BJ雜種》,與《頭髮亂了》展現的東西頗爲相似。這說明什麼?說明起碼有一部分的青年創作者熱衷搖滾、叛逆、灰色調、性開放等元素,他們也不在乎什麼思想立場和價值觀,反而可能覺得這是先鋒,是進步,是自由。
這種現象很值得警惕啊!」
「那你的意見是?」
「《頭髮亂了》劇本不予通過!管琥思想認識嚴重偏離社會主義價值觀,出現明顯的錯誤傾向,他的執導申請駁回!要多深入羣衆,要以爲人民服務和意識形態鬥爭爲創作理念。他什麼時候思想素質提升了,再考慮他當導演的事。」
「好!」
馬秉煜沒說什麼,他本來就覺得《頭髮亂了》不能拍,只是爲老同事管中祥可惜,他那兒子很難拍上電影了一一衆所周知,陳老師說你技術上有問題,那就是小問題;一旦說你思想上有問題,那問題可就大了。
馬秉煜出去了。
陳奇喝了口茉莉花高碎,這是老字號張一元的極品高碎,30塊錢一斤哩。
《頭髮亂了》這部戲,是管琥自籌資金,買了內蒙古電影製片廠的廠標拍出來的。電影局沒過審讓他修改,他跟路學長一樣,讓怎麼改就怎麼改,不想搞禁片。
於是改了兩年,94年上映了。
現在把《頭髮亂了》打回去,管琥留在集團是沒機會的,他如果有膽子可能會辭職單幹,像歷史上那樣自籌資金。但無所謂,陳奇已經升級成舊日邪神,觸手籠罩整個電影界。
他喝了會茶,又提起筆寫審請。
還是關於建立輿論陣地的事情,電視臺難搞,可以先搞報紙。當然報紙也不是小事,
領導們要研究,他跟鬼一樣不斷糾纏催促。
沒有自己的發聲平臺,怎麼跟那些公知二鬼子鬥爭?
京城,一家涉外酒店。
40歲的陳楷歌捧着一份劇本研究。
他去年拍了一部《邊走邊唱》,黃磊、許情演的,這片延續了陳大導的一貫風格,非常非常哲學,很多人都看不懂,嗯。
不過這片已經過去了,陳楷歌正在研究新項目,手上的劇本叫《霸王別姬》,不是真的,是個假劇本。
創作者就是他旁邊的那個叫蘆葦的傢伙。
蘆葦邊上還有一位風韻猶存的女人,正是湯臣的老闆娘徐風。幾年前,徐風與陳奇在夏納碰過一次,說想拍《霸王別姬》,陳奇告訴她不要拍。
但她就覺得這故事好,反正先把劇本弄出來了。
陳楷歌非常喜歡,可裡面敏感的東西太多了,擔心過不了審,於是蘆葦又寫了一個假劇本。
此刻,陳楷歌看罷,道:「這比原來的和諧多了,你怎麼寫的?」
「把敏感的內容統統刪掉,再加點主旋律的元素,簡單!你拿去給電影局審查,肯定能過審,然後我們拍的時候按照原故事拍。」蘆葦道。
「可這不是欺騙政府麼?」
「什麼欺騙不欺騙,我就問你想不想拍?」
陳大導心高氣傲,本不屑幹這種事,怎奈他太喜歡這個劇本了,沉吟片刻道:「我們面臨最大的問題不是電影局,而是東方集團。
《霸王別姬》是一部京味兒電影,最好在京城拍,還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資源。沒有東方集團配合,我們拿不下來。」
「那就拿給陳奇先生看看,他還能知道這是個假劇本?」
徐風上次被陳奇,始終不服氣,道:「我不明白他爲什麼對《霸王別姬》有意見?
等我們拍出來讓他瞧瞧這片子究竟怎麼樣!」
用假劇本矇混過關這種事,在這年頭不算常見,也不算罕見。
《霸王別姬》拍出來後,當然是被禁的,後來通過關係送到大領導跟前,大領導看了,說:「改一改,放!」
重點是改一改,可不是放。
所以這片是上映了的,但不許參加金雞百花,不許宣傳,不許搞首映等等。
「田狀狀要拍《藍風箏》,就被他否了,逼得狀狀離開了北影廠。現在北影廠不是以前的樣子了,他就像個獨裁者,肆意而爲,無所顧忌。我怕————”」
「哎呦,我還是那句話,他怎麼知道這是個假劇本?我們把敏感內容都刪了,說不定他還以爲我們順從了呢?」
徐風現在有點較勁的意思,百般勸說,陳楷歌自己也心動,終於點點頭:「那我試一試!」
「要不要讓你父親出面,我聽說他們關係好?」
「不必!」
陳大導臉一黑,哪壺不開提哪壺。
當夜。
壯壯已經睡了。
龔老師梳洗完畢,抹了香香進到臥室,本想親熱親熱,卻見陳奇靠在牀上寫着什麼,
只得作罷。他現在不去美國,龔老師最開心,終於能體會正常長久的婚後生活了。
她上了牀,拿起一本基因學入門的書籍也看起來。
陳奇扭頭一瞧,笑道:「你能看懂麼?」
「看不懂也得看呀,我還專門去請教專家了。」
「有什麼收穫?」
「收穫就是,愈發覺得從遠古蚊子血液中提取恐龍基因是胡說八道,你劇本也是胡編亂造!」
「哈哈哈!好萊塢電影嘛,是那個意思就行了。」
《侏羅紀公園》夏天開拍,龔雪一直在找科學家的感覺,她翻了兩頁書,又往陳奇的本子上瞄,問:「你又申請報紙呢?」
「這個不是,這是發言稿。過幾天召開計算機相關會議,我們談判不是承諾要採購正版軟件麼?上頭得做出相應的對策。而且我們去年賣了幾個月電腦,我也得彙報彙報成績,不然怎麼調配科技人員,組建團隊?」
「嗯,我是不懂計算機軟件的。」
龔雪看自己的書。
「軟件懂不懂無所謂,你會玩電腦就行,要與時俱進懂得科技,別把自己按在舊時代的大船上。」
陳奇笑笑,忽然暢想幾十年後倆人都老了,在海子裡一塊用智能手機刷視頻的情景。
第二天。
陳奇剛上班,屁股還沒坐熱,馬秉煜又來了。
「又有劇本?」
「是啊,還是合拍片申請,楷歌從香港拉了個投資的。你得親自過目。」
馬秉煜把劇本拍在桌上,《霸王別姬》四個大字格外顯眼,陳奇看着這東西忽然嘆了口氣,靠在椅子上用手搓了搓臉。
張園、田狀狀、管琥、陳大導一波接着一波,他們表面是電影人的個體行爲,其實是這個年頭打開的新閘門,後面還有滾滾洪流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