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家父母滿臉吃驚, “怎麼這麼快就要走了?”小卡洛琳從位子上跳下來,跑來牽住了楚凝的手,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戀戀不捨地看着她, 楚凝憐愛地摸了摸她的小臉, 那邊廂Michelle已經拋下了她最愛的食物朝楚凝撲過來, “哦不!楚凝你還不能走, 你聽我說, 你——”
“那就由我來送你去機場吧!”在大家震驚的目光中紀南風摔下餐巾站了起來,紀伯母輕喚了他一聲,紀伯父也緊鎖起愁眉憂心忡忡地看着他, Michelle跳起來,一把抓住他, “紀南風,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紀南風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隨即又將目光定在了楚凝身上,楚凝自嘲似地咬起了脣, 別轉了臉,就在這時,有人通報,“有客人來了。”
客人?
大家的目光,同時朝客廳的入口望去, 不一會兒, 來人出現了, 竟然是——
紀南雲傲立在客廳的入口, 向紀家父母點頭致意, “大伯,伯母!”
“天吶, 是南雲!”紀伯母一臉驚喜地朝紀南雲走了過去,紀南雲彎腰給了她一個擁抱,然後,又同向他走過來的紀伯父擁抱了一下,最後,他張開懷抱,一把抱起了向他跑過來的小卡洛琳,親切地親吻她的面頰。
Michelle也難掩驚喜地朝紀南雲走了過去。
“你終於還是來了。”
紀南雲沒說話,只同她微笑了一下,然後他擡起頭,朝他的弟弟輕喚了一聲,“南風。”
紀南風臉色蒼白,表情倉惶,大哥……大哥居然來了……不知爲何,他忽然感到有些心慌氣短,他慌張地扭過臉去。
紀南雲看見了楚凝,於是他放下了卡洛琳,向楚凝走來,“楚小姐,好久不見。”
“好,好久不見,紀先生……”楚凝結結巴巴地答,紀南雲看向了她手中的行李箱,於是沒等他問,楚凝便主動告訴他自己這就要回國了。
“這麼快?”
“不,我已經在這邊打擾大家很多天了。”
“但我相信,這裡的每個人一定都捨不得你離開。”
“啊,不——”
楚凝真希望自己能表現得更坦然、更豁達一些,但這實在是太難了……眼前這個高大英俊的男人,雖看似溫柔,卻又有着不怒自威的強大氣場,令人畏懼,“其實,我只是,只是——”楚凝正努力組織語言時,忽然感到背後有人扯了她一把,她回頭看了一眼,發現是紀南風,紀南風怒氣衝衝地向她吼道:“不是要走嗎,那還站在這裡羅嗦什麼,快走吧,我送你去機場!”說着,他就不顧一切地拉起了楚凝的手,把她往門口拖去。
紀南雲上前攔住了紀南風。
“南風,你怎能對客人這種態度?”紀南雲溫柔地責備着,紀南風卻毫不客氣地當衆對他甩臉色,“用得着你管麼?”他繼續蠻橫地拖着楚凝走,楚凝被拉得踉踉蹌蹌的、又羞又氣,卻又沒辦法當着那麼多人的面發火,Michelle實在看不過眼要過來搭救,結果卻被紀南風一巴掌給推倒在地。
“紀南風你這個混蛋!”Michelle坐在地上嗚哇亂叫,紀南風卻連頭也沒有回一下,楚凝只好陪笑地向大家道別,當她的目光與紀南雲的撞在了一起時,後者眼中那有口難言的模樣震撼了她。
走出門口,楚凝終於有機會摔開紀南風的手,“行了!接下來的路,我自己會走!”
紀南風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隨即把她手中的行李箱奪走,“在這兒等着!我把車開過來!”言畢,他就大步地朝車庫的方向走去,楚凝傷心地看着他的背影,強忍着眼中委屈的淚水。
紀南風把車開到了她的腳邊,她走過去,正準備拉開後車座的門,紀南風忽然衝她大吼:“坐前面來啦笨蛋!”笨蛋?誰是笨蛋啊?真是夠了啊紀南風!“我就愛坐後面啊,關你什麼事啊!”說着,她就大力地拉開了後座的門,一屁股坐了進去。紀南風氣得差點在駕駛座上彈起來,“混蛋!你這是故意要跟我對着幹嗎?”
真正在故意對着幹的人,是你纔對吧紀南風?從昨晚開始就莫名其妙地發脾氣,難道你是在責怪我不肯跟你去“私奔”嗎?
楚凝冷笑起來,“故意?紀南風,難道我連坐哪裡都要聽你的指揮嗎?你是我的領導?還是我的太上皇?要是你不願意送,乾脆就把我放下來好了,何必又要裝出這副假惺惺的樣子,真叫人噁心!”
“什麼?你說我噁心?”
“是,噁心!簡直是噁心至極!”
真奇怪,楚凝今天一點兒也不想讓步,而且她是真的生氣了——爲什麼她一定要忍受紀南風這樣的對待,把她像個傻瓜一樣耍得團團轉?就因爲他曾經幫助過她?就因爲他曾經在她的面前流露出那樣令人不忍的絕望與悲傷?不,她不是天使,更非聖母,她也會生氣,也會受傷——爲什麼她必需要忍受有人這樣踐踏她的感情?
私奔?要是昨晚他能把這句話說得再認真一點,哪怕只有一點,她也不會像現在這樣悲憤——正因爲自己已經無法挽回地付出了真情,所以纔不能忍受對方的輕視——天吶,要是他是因爲出於愛她而向她提出那樣的請求,她就算死,也會義無反顧地追隨!
紀南風忽然打開車門跳下了車,他走到後座,拉開門,然後就把楚凝給拖了出來。楚凝打了個趔趄後站在原地看着他。紀南風打開了車的後備廂,把她的行李箱用力拖出來擲到了她面前的地上,然後他衝她吼:“噁心是嗎?那你就自己走吧,我不送了,省得再噁心到你!”言畢,他連車都不要了,頭也不回地大步離開。
楚凝用雙手掩住脣,但很快,再也忍受不住的眼淚還是順着她的手背流淌了下來。
紀南風蒼白着一張臉、氣鼓鼓地往前走,但剛行至路口,他就感到氣短了起來,他放慢了腳步,伸手扶住牆,然後騰出一隻手伸入懷中尋找氣霧劑,但他沒找到,他氣喘得越來越厲害,窒息的感覺就像刀片一樣劃破他的肺部,他咚的一聲倒在了地上……他仰躺在雪地裡,迎面看見的,是遼闊而蒼白的天際,雪花靜靜飄落,跌在臉上,是一陣陣逼人的涼,他虛弱地顫動着眼皮,耳邊聽到了一連串的腳步聲和尖叫聲,但他已無從分辯這些是什麼,終於,他合上雙眼,一切迴歸於平靜。
匆匆趕至的楚凝跪在地上抱住紀南風的頭,大聲呼救……
紀南風被送進醫院,醫生診斷是肺炎,需住院至少一週。
病房內,紀南風仍在昏睡,楚凝跪在牀側,低着頭,用雙手緊緊握住紀南風冰冷的手。Michelle走上來,從背後輕輕地抱了抱她,但她依舊不言不語。她緊閉雙眼,像是在祈禱又像是在懺悔。
站在病房門口,Michelle問楚凝接下來準備怎麼辦,楚凝搖搖頭說,“我想等他醒了再說!”Michelle點點頭,又一把緊緊地抱住了她,“真對不起,楚凝,我是真的沒想到南風會這樣對你,但我相信,這並非出自他的真心……”“不,”楚凝搖搖頭,“這沒什麼,其實,我跟他之間的關係真的沒你們想的那麼好,我們在國內的時候就經常吵架的——”說到這裡,楚凝有些傷感,因此就閉了嘴。
Michelle離開後,楚凝沒有馬上回病房,而是獨自一人立在走廊的窗前沉思,一想到剛來紐約時自己那無限興奮的心情,不由就感到一陣悵惘。
不知何時,紀南雲站在了楚凝的身邊。楚凝一見到他,就不自覺得緊張了起來。她侷促的樣子,被紀南雲看在了眼裡,他因此向她安慰式地笑了笑,但楚凝卻覺得這笑是很公式化的,啊——這個冰冷的男人!這個讓紀南風又愛又恨的哥哥!她該對他擺出怎樣的表情?她該與他親近,還是該和紀南風站在同一陣營、與他劃清界限?哦不!她什麼都不該做,因爲,她跟紀南風,是毫無關係的兩個人。
“紀先生……”
“你可以叫我的名字,或是——Edwarde。”他語氣柔和,悠然迴轉的視線也同以往所見的他大爲不同,他轉頭看着窗外那傲立於風雪中的黑色枝葉時,目光顯得沉靜而又悠遠。
楚凝不禁對他心生好奇。
這時,他又開口:“楚小姐——”
“你可以叫我楚凝!”她打斷他,語氣中不自覺地帶上了一點孩子氣的傲慢——她一點也不想被他打敗,如果他真的不喜歡她的話,那她至少也要做到不讓他瞧不起!
紀南雲略帶困惑地看了她一眼,隨即微微扯了下嘴角,“楚小姐似乎對我有意見?”
“沒有!”
“那就好。”他點點頭,又說,“畢竟你是我弟弟喜歡的人,我不想把和你的關係弄僵。”
“哦不!”楚凝急着辯解:“我不是你弟弟喜歡的人!我只是,只是他的一個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
“是!”
“啊——”他輕輕地嘆了口氣,然後點了下頭,他沒有反駁楚凝的話,而是依舊用十分平常的語氣,向她拜託了一件事,“那麼,楚小姐,我可不可以向你這位普通朋友提個小小的請求?”
“請求?”
“是的。”他微微地沉吟了一下,然後看着楚凝的眼睛,緩緩啓口:“我想請楚小姐繼續留在南風的身邊,幫忙看住他,不要讓他繼續做傻事,不要讓他,再去見那個叫蘇麗的女孩子。”
楚凝感到荒唐——爲什麼所有人都認爲她有能力看住紀南風?難道他們都沒看到嗎,要把她趕走的人,正是紀南風啊……
楚凝轉身入病房,她關上門,把外套脫下來掛在衣架上。紀南風已經醒了,正俯在牀沿咳嗽着,她向他走過去,一手扶住他的手,一手輕拍他的後背。他始終低着頭,似乎是不想讓她瞧見他狼狽的模樣,她也沒去管這些,只伸手拿來了一些紙巾遞給他,他接過去,擦了擦臉,然後遞給她,她接過來,幫他丟進垃圾桶裡。他咳完後整張臉都是通紅的,人也很虛弱,她扶他靠回枕頭上,然後拿溫熱的毛巾輕輕地擦他的臉,他一直緊閉雙眼,不去看她。
楚凝的手機響了,她站起來站在窗前接聽。
“啊,是師傅。”
周培雄打電話過來,問她事情處理得怎麼樣,是否能如期返回,公司很忙,而他也急需要助手,楚凝回答說,她會盡快回去,最多再延誤個一兩天,接完電話後,她回頭,看見紀南風已經睜開眼,正斜靠在枕頭上,無聲地看着她。
她沒有向他走過去。
此時此刻,她的心彷彿已洗淨鉛華,再也沒有絲毫責怪或怨懟。也許,所有的愛與熱情,都已經徹底消亡了吧,現在,她只是想做爲一個朋友,只是做爲一個朋友,還站在這裡而已。
紀南風忽然向她伸出了手。
她沉默着,猶豫着,很久過後,她才面無表情地朝他走了過去。他看着她,示意她坐下,然後他緊緊握住她的手。他低着頭,看着她的手,沉默良久,然後他說,“對不起——”她的心,重重的一痛。她本想哭,卻又不知不覺地笑了起來,“對不起?對不起什麼?對不起向我發脾氣了?對不起把我的東西像個小孩子似的全丟在了地上?對不起沒能把我送去機場?對不起沒能把我趕走?——”楚凝越說越生氣,可是臉上的笑卻怎麼也停不下來,這是多麼的荒誕啊!紀南風慢慢地擡起頭,拿手輕撫她的臉頰,然後把臉湊過來輕輕地吻了吻她,“總之,對不起了——”楚凝哭了。
楚凝大聲哭喊着:“紀南風,你究竟知不知道我是爲何而來!”
楚凝終於忍無可忍,把自己這些天來拼命壓抑的感情,全部都向他傾訴了出來,“我是因爲喜歡你、因爲喜歡你纔會一直留在這裡!我已經喜歡上你了啊,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