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湯藥有專職內侍、太醫負責,衛王並不清楚。衛王很受皇帝寵愛,和皇帝一向親密,不過,若是事關重要,皇帝又沒有告訴他,他是不會開口詢問的。
皇帝要召見大臣,衛王忙過來仔細打量過他,“您這樣子很精神的,召見吧。”皇帝樂了樂,“小十許了,那爹就召閣臣來議議事。”衛王也笑,“您議事吧,我剛好偷個懶,練練騎射。”皇帝許諾,“你先在宮裡玩玩,過些時日,朝中消停了,爹帶你打獵去。”說笑着,衛王神清氣爽出了乾清宮,皇帝依次召來兵部、都督府、禮部、工部、太常寺等大臣,商議國事。
皇帝平時懶懶的,不怎麼精神,但是很和氣。到了大臣們面前,卻跟換了個人似的,威嚴,尊貴,高高在上,大臣們跟他回話的時候,都是小心謹慎的。
因近來天旱無雨,這種情況朝中是會祭祀天地的。禮部和太常寺的官員把祭天事宜報告給皇帝,皇帝命令,“命樑王代朕行祭祀之事。”樑王,是九皇子的封號,皇帝這是要九皇子讓他祭天。
祭天一般是皇帝來祭,這可是個重體力活兒,要跪拜數百次,整個活動過程長達好幾個時辰。因此,皇帝年老之後,一般是由太子或親王代祭,皇帝本人已經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身體力行的了。
禮部尚書和太常寺卿不敢多說什麼,唯唯領命。出了宮門,太常侍卿忍不住小聲請教,“爲何是九皇子?”陛下這是要有什麼深刻的用意麼,怎地不是十皇子祭天,而是九皇子?禮部尚書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此非臣子所知。”皇帝陛下讓誰代祭,咱們管得着麼?你這心操的。
太常寺卿有些訕訕的,禮部尚書慢慢踱着步子,嘴角翹了翹。陛下此舉,看上去不像有什麼用意,或許只是心疼十皇子,這體力活兒要交給九皇子來做吧。
九皇子樑王是住在十王府的,接到皇帝的旨意,一邊誠惶誠恐的叩頭領命,“臣遵旨。”一邊心中叫苦不迭,讓誰代祭不好,怎會是我?我倒是不怕勞累,可是,這祭天本是天子之職,我代爲行使,萬一有人想多了……?
九皇子這不屬於多思多慮,真的有人想多了,夜不能寐。章皇后聽說皇帝命樑王代爲祭天,心裡跟油煎似的,難受之極。這是天子的職責,陛下命樑王代行,到底是什麼意思?章皇后前思後想,差點沒煎熬出病來。一直到樑王祭天結束,皇帝嘉獎過他,命他迎娶王妃後便即就藩,章皇后纔算鬆了一口氣。
就藩,不留京,那就沒有威脅。
宗人府爲樑王挑選了南京衛指揮同知談嘯的女兒爲妃,皇帝和章皇后一起召見了談家女兒,看她儀態嫺雅,容貌端莊,言行舉止極爲得體,這樁婚事便定了下來。禮部又開始忙活起樑王納妃事宜,人仰馬翻。
靖海侯夫人知道樑王妃定下談同知的女兒,合掌慶幸。好了,徽音總算不用嫁給那沒出息的庶出皇子了。她的丈夫靖海侯出戰在即,整天忙的不着家,靖海侯夫人盼着丈夫能打個大勝仗,立下蓋世功勳。真到了那時候,徽音的前途,豈不是一片光明?
這年六月,朝廷拜靖海侯爲平北將軍,太監王吉、都御史印懷剛爲監軍,率領京營和邊鎮軍士共十萬人,在京郊誓師出發,討伐北元。皇帝親至郊外爲大軍壯行,士氣高漲,軍威雄壯,人人熱血沸騰。
愛操心的阿玖捐出不少私房錢和釵環首飾做爲軍費。不過,這不是她一個人特立獨行,裴家自方夫人起,人人如此。也不只是裴家的女眷有些善舉,京城之中有前頭有臉的貴婦們,極少有悶聲不響的,大都慷慨解囊。打仗是很燒錢的事,別的不說,單單軍糧的補給、運輸,就是一項很大的支出。女眷們捐出的財物到了戶部,很快換成大量的軍糧,源源不斷運往北方。
溫雅寫信過來,讓阿玖去看她-----她已和裴瑅定了親,沒成親之前,當然不便上裴家來。阿玖這未來小姑去看望她,卻是不礙的,名正言順。阿玖是很講義氣的小姑娘,見到溫雅的信,便和方夫人、林幼輝說了,請門房爺爺充作車伕,去了溫家。
“我哥哥跟着大軍出發了。”溫雅面色煩惱,“平時我也沒當回事,可是,哥哥真走了,我卻很不安心。”刀槍不長眼,北元騎兵兇悍……越想越不安。
“我看過溫大哥的面相,很有福氣,一定能建功立業,凱旋歸來!”阿玖篤定說道。
溫雅眼睛亮了,激動捉住阿玖的小手,“真的麼?阿玖,你可是神算子,你才幾個月大的時候,說出來的事就很準!你這回還會很準吧,一定會很準吧?”
溫雅興奮的小臉都紅了,阿玖卻奇怪的看着她,“我從來沒跟你說過呀,你從哪裡知道的?”被人當做神棍,這是什麼好事?我可沒跟你吹噓過。
“你,你沒有跟我說過麼?”溫雅結結巴巴的,有些慌張,臉紅的像要滴出血來。
阿玖納悶,“六哥告訴你的?可是,他什麼時候告訴你的呢?”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你和我六哥就見過那麼一回面吧?
性情爽快的溫雅,這回卻溫吞起來,任何阿玖溫柔詢問也好,嚴辭逼供也好,總之咬緊牙關,一個字也不肯說。阿玖不懷好意的看着她,“不說算了,我也不稀罕問你。我呀,回家請教請教我娘。”
溫雅急的跺腳,“阿玖你敢!”這事真要是讓長輩知道了,羞也羞死。
阿玖嘻嘻笑,“咱倆這麼好,你告訴我不就完了?溫雅,我一準兒不告訴別人。”柔聲軟語哄着溫雅,務必要套出她的實話。溫雅絞着帕子,不好意思的小聲說道:“我哥哥要出征,我娘便帶着姐姐、嫂嫂和我,到石巖寺進香。石巖寺很靈的,阿玖你知道不?我……我和娘、姐姐走散了,在石巖寺後山的林子裡歇息,恰巧遇上……遇上他……他也去上香的,碰巧遇上了……”
阿玖仰天無語。我六哥從來不去什麼寺廟的好不好,如果說他真有宗教信仰,那應該是儒教!他什麼時候到寺廟上過香啊。
“愛情的力量實在太大了。”阿玖只能歸接到這一點上。
“也就是我六哥吧,若換作我三哥,再怎麼想見自己的未婚妻,也一定老實巴腳的等到新婚之夜。”阿玖想想裴琦的拘泥、裴瑅的活潑,心中好笑。她心中覺得好笑,嘴角便翹起來了,溫雅偷眼看她,越發心虛,“那個,阿玖,碰巧遇上的,莫告訴長輩們,好不好?”阿玖也不再逗她玩,笑嘻嘻答應了,不過,順便敲詐了一支漂亮的顫枝金步搖,做爲封口費。
“安全第一。後山的林子裡頭,萬一遇着壞人怎麼辦?下回真要‘巧遇’,煩請換個讓人放心的地方。”愛操心的阿玖接受了賄賂,答應爲溫雅守口如瓶,還不忘了交代一句。
溫雅驚魂已定,活潑的吹起牛,“我是誰呀?將門虎女!誰敢惹我,吃了熊心豹子膽麼?”阿玖詫異的睜大眼睛,“原來如此麼?失敬,失敬!”對她客氣拱拱手,以表達自己的敬仰之情。
阿玖來的時候,溫雅還是有些愁眉苦臉的。等到阿玖離開的時候,溫雅已是信心滿滿。神算子小阿玖都發話了,那哥哥必定是能如願以償的建功立業,平安無事,錯不了。
送走阿玖,溫雅想起那次“巧遇”,他那俊雅的面容,溫柔又帶些慌亂的聲音,心醉了。溫夫人悄悄進來看了看,見小女兒面色酡紅,眼中閃着星光,沒敢打擾她,又悄悄的走了。
女兒長大了啊。溫夫人感慨萬千。
阿玖回到裴家,在祖母、母親面前嘆息,“連溫雅這樣的小姑娘都爲哥哥擔憂,可見戰爭實在不是好事,能避免,就儘量避免。尋常人家過日子,盼着的無非是平安二字。”
方夫人和林幼輝這回沒有跟誇小孩子似的誇獎她,都是嘆息,“誰說不是呢。一家人過日子,圖的不就是個平平安安麼。”
樑王迎娶王妃談氏之後,廟見禮完成,在京的諸命婦按禮制要上樑王府拜見。方夫人和顧氏、林幼輝都去了,阿玖留在家裡逗幾個侄子玩耍。駿哥兒和驍哥兒都已經半歲多了,雖然還不會走路不會說話,卻好像能聽懂話了,很愛笑,很活潑,正是好玩有趣的時候,阿玖喜歡他倆。還有驊哥兒和騏哥兒,阿玖也喜歡。
齊盈盈和小顧氏也閒來無事,阿玖逗孩子玩,她倆含笑在一旁看着。小顧氏有些好奇的問道:“妹妹,你怎地沒跟着祖母和母親到樑王府去?”在小顧氏印象裡,阿玖還是很愛玩很愛出門的,有出門赴宴的機會而不去,有些費解。
“我纔不愛去。”阿玖心情很好的衝她扮了個鬼臉,駿哥兒和驍哥兒這兩個孩子都眼尖看見了,咯咯笑。
齊盈盈坐在桌案旁慢悠悠喝茶,微笑道:“二弟妹,這是拜見樑王妃,怕是沒什麼樂子,不好玩。妹妹若是去了,徒受拘束而已。”
“原來如此。”小顧氏恍然大悟。
不好玩,妹妹當然就不去了。
齊盈盈笑了笑,有句話沒好意思跟小顧氏說。樑王在朝中是位默默無聞的皇子,他納妃之後便要就藩。別說阿玖這樣不必去的,恐怕就連那些有品級、必須要去拜見的人當中,也有很多不情不願的呢。樑王在皇帝面前不受重視,樑王妃在命婦們心目中便也沒什麼份量。
她們幾個正逗着孩子,閒閒說着家常,侍女急急來報,“衛王殿下聽說三公子即將小登科,親自來送賀禮,人已經到了外院。”
齊盈盈和小顧氏都吃驚,“三弟的親事定在九月,這便來送賀禮了麼?好似有些早。”再說了,你貴爲親王,要送禮也不用親自上門這麼誇張吧。
阿玖奇怪的是另外一件事,“門房爺爺呢,在哪裡?”門房爺爺,有您在,我小師弟居然進得了裴家大門?
侍女嚅嚅,“衛王殿□邊有位近衛,是門房爺爺的師兄……”阿玖嘖嘖,又善良又正直,你行啊,居然把門房爺爺的師兄請出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在五軍都督府這種制度下,出不了什麼特別有兵權的人,五軍都督府本身就是分權的。
另外,本書的背景模擬明朝,在有嫡皇子的情況下,庶皇子不可能被立爲儲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