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車上竹子表演了一套棍法，比功夫熊貓還功夫熊貓。”劉主任完全沒注意到耿副院長的表情，她把楊敏達的衣服解開，開始塗抹耦合劑。
“後來還有3d投影，現在的技術真是先進，天空中的投影看起來和真的一樣。”
“好好做檢查，專心點。”耿副院長沉聲道。
“哦哦哦。”劉主任把探頭搭在楊敏達的心臟位置，“患者什麼主訴？”
“頭疼，已經很多年了，一直都沒好。”惠主任介紹道，“我覺得是壓力太大導致的，但楊處長的一個同學諮詢了省城的專家。”
專家一詞出口的時候，尾音上揚，那種陰陽的感覺不要太濃郁。
“專家說有可能是卵圓孔未閉，要不省城的專家厲害呢，我從來沒聽說過卵圓孔未閉這種先天性心臟病能導致頭疼。”
“有可能啊，我進修的時候聽老闆說過。”
“……”惠主任不憚用最深的惡意揣測眼前這位。
她一定是故意的！
故意和自己做對！
頭疼還能是因爲心臟的原因導致的？
超聲心動的劉主任沒覺察到，她一邊用探頭在患者心前區劃拉着，一邊絮叨。
“老闆說，當出現偏頭痛症狀時，多數患者選擇的首診科室是神經內科，但是有部分人做完所有的頭部檢查後仍未找到真正的診斷。
根據統計資料顯示，至少有一部分患者腦卒中、偏頭痛的發病機制是因爲一直存在的一種先天性心臟病——卵圓孔未閉。”
“我當時也不理解，可見了幾例，老闆伸手就打出來卵圓孔未閉。”
“說什麼夢話呢，你知道卵圓孔是什麼麼！”惠主任實在忍受不住這位當着院長的面拆自己的臺。
“卵圓孔是房間隔中部的裂隙，位於原發房間隔上緣和繼發房間隔下緣交界處，通常由原發房間隔的一個薄片覆蓋。
出生前，胎兒沒有建立肺循環，因此在胎兒時期卵圓孔作爲一個生理通道如同一個瓣膜，只允許血液自右向左流動，而能防止血液自右向左逆流，使血液從右心房流入左心房，維持胎兒體內血液循環。”
“出生後由於肺循環的建立，左心房壓力增高，迫使原發房間隔的薄片覆蓋住卵圓孔的表面，繼而與繼發原發房間隔融合，從而使卵圓孔永久關閉。”
“你跟我說，卵圓孔和偏頭疼有什麼關係吧。”
“找到了！”劉主任忽然興奮的說道。
惠主任的心一緊，他不會看超聲心動，但也有實物表演的湊過去，假裝自己能看懂。
“卵圓孔未閉，直徑不大，大約5個毫。”
劉主任熟練的操作着鼠標在機器上測量卵圓孔未閉的直徑。
“我心臟有事？”楊敏達的頭疼只是一過性的，現在好了一點，堅持着問道。
“放心，是先天性心臟病，平時沒什麼影響，不是冠心病那種要命的病。你從前有過不舒服的感覺麼？比如說跑步的時候。”
“沒有。”楊敏達回答道，“我上學的時候1000米、5000米都是學校的冠軍。”
“你這命可真是夠大的，這麼折騰都沒事。”劉主任測量完後把影像直接打出來，“b超看是卵圓孔未閉，估計偏頭疼是這病導致的。”
“？？？”楊敏達還是不懂，但他心裡的石頭終於落了地，能找出毛病就行。
“醫生，這個什麼未閉好治麼？”
“好治，去省城，要是不放心就去帝都，心內科介入手術，一個小時封堵完畢，第二天你就能下牀，觀察兩天就能出院。”
楊敏達剛要動，探頭又落在自己的心前區位置。
“稍等一下，我測量你的動脈壓。一般來講你這年紀了，卵圓孔未閉還沒治療，動脈壓應該特別高，可能會對以後有影響。”
但測量後劉主任鬆了口氣，“沒事，你身體是真好！”
說着，她把紙巾扔到楊敏達的胸口，“自己擦擦。”
耿副院長第一時間伸手，惡狠狠的瞪了劉主任一眼，這人還真是不識趣。
自己站在這兒，她竟然讓楊處長自己擦。
要不是看她的技術水平高，很多別人做不出來的病只有劉主任能做，一定找機會給她量身定製幾雙小鞋穿。
“劉主任吧，我這是怎麼回事？”楊敏達沒有讓耿副院長幫自己擦，他的一過性頭疼已經好了很多，拿起紙巾自己擦拭。
“不知道，老闆說現代臨牀醫學還沒研究明白，就是臨牀經驗總結出來的。
一般來講這類偏頭痛病人伴有先兆：常見有閃光幻覺和其他視覺缺損。一側頭部的搏動性疼痛、伴有畏光畏聲、噁心嘔吐等症狀。”
“不過一般都是一過性的，時間長的可以到一天左右，好了之後就跟沒事兒人似的。”
“！！！”
劉主任說的先兆和楊敏達的情況一模一樣！
他信了這個診斷，哪怕聽起來再怎麼荒誕無稽他都信了。
“去帝都？”
“其實在哪都行，不過肯定帝都的手術水平更高一些麼。”
楊敏達已經有了盤算。
沒想到自己竟然還有先心病，這牛馬命竟然一直都不知道。
幸好老耿找專家諮詢，要不然的話光是這麼拖下去，先心病一個爆發，人就嘎掉了。
頭疼已經好多了，只要不劇烈活動，腦子裡的水和麪粉沒有和到一起，那就還能思考。
“謝了，耿院長。”楊敏達道了一聲謝。
“楊處長，客氣客氣，都是耿處長聯繫的專家，這纔給了診斷。”
楊敏達擡頭看了一眼惠主任，惠主任有些失神，很明顯他沒想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
頭疼竟然是心臟的問題？還真是因爲心臟有病？
這個邏輯鏈條在惠主任的認知中簡直有點玄幻了。
“劉主任，謝謝。”楊敏達轉身，伸手，和劉主任握了一下。
“對，就是你這種情況。上一秒還疼的起不來，病說沒就沒，看起來跟裝的似的。”
楊敏達默然，這位劉主任水平還行，可說話是真不中聽。
“劉主任，謝謝。”楊敏達還是再次表達了自己的感謝。
轉身離開，劉主任拿出手機，對着屏幕拍照，似乎要在羣裡進行交流。
楊敏達更喜歡這種人。
“楊處長，您留觀一晚上吧。”耿副院長陪着楊敏達出來。
“不了，我頭疼的勁兒過去了，回家睡一覺。大元旦的，把你們折騰來，不好意思啊。”
“看您說的，救死扶傷，這是醫生的天職。”耿副院長諂媚的笑着。
“耿院長，前幾天你找我的事兒……”楊敏達說着，拉長了尾音。
惠主任知道這是不想自己聽，便停住，目送兩人遠去。
“耿院長，你兒子大專畢業，現在對學歷的要求很高，這件事的確很難。”
“是是是，不是爲難楊處長您，還請您指條明路。我兒子也是不聽話，我讓他學醫他非不學，要不然也不會這麼爲難。”耿副院長彎腰，一臉恭敬。
“窮鄉僻壤有窮鄉僻壤的好處，我建議走三定向入編。”
“？？？”
“定向設崗，定向評價，定向使用。”楊敏達簡單解釋了一下。
耿副院長不懂，但還是努力記下來。
“要只是想混個編制，三定向就夠了，人情也不多。但要往上走的話，就要吃點苦。你兒子……踏實麼？”
“小時候不行，要不然也不至於只上個大專。”耿副院長嘆了口氣，“也是我沒什麼本事。”
“和你沒關係，現在人要是踏實一點的話我建議走五方面人員的方向。”
楊敏達知道這些內容別說是一個醫療口的院長，哪怕行政口都不是所有人知道。
“鄉鎮事業編制人員、優秀村黨組織書記、到村任職過的選調生、第一書記、駐村工作隊員。”
“但走基層路線還是要吃點苦，心浮氣躁可不行。前段時間有個畢業生報名參軍，幾輪測試後去了空軍基地，誰知道那點苦他都吃不了，吵着囔着要退伍。
現在的孩子慣的也是真夠說的，說要回家就回家，誰勸都不行。”
“都參軍了還要退伍，那不是逃兵麼，以後全家受牽累。我說的三定向、五方面只是指一條路，大專學歷也能往上走。”
“人這輩子該吃的苦一點都不少吃，上學的時候不吃苦，那就去基層吃。或早，或晚。”楊敏達知道了自己的問題，他說話的時候也沉穩了起來。
三定向，五方面，聽起來技術含量滿滿。
耿副院長連連點頭，準備回去諮詢一下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兒子要是真能熬得住，積攢了豐富的鄉鎮工作履歷，個人簡歷挺漂亮的了，等年限到了，資歷也夠了，就可以提拔了。提拔在程序上毫無問題，別人挑不出毛病。”
說了一大堆話，楊敏達的覺得腦子有點暈。
不過他還是堅持着，人情一次性還夠，要不然有因果有後患。
“耿院長。”
“誒。”
“咱三江市是小地方，你呢也算是小地方的能人。
實話實說，我感覺你對子女也沒太高野心和期望，特別是子女本身素質不行的情況下。”
這話實在是有點直白，難聽。
可是從楊敏達的嘴裡說出來和劉主任的嘴裡說出來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概念。
耿副院長怎麼會連這點暗示都提供不出來，他連連點頭。
“我推薦的辦法的確要吃點苦，也沒那麼通順。但是吧，通過這樣比較曲折的道路，十年八年辛苦一點，副科這就上去了。以後這輩子爭取到正科，副處就夠了。在縣城裡，絕對的人上人，足夠的滋潤。”
“你說呢？”楊敏達說到這裡，看着耿副院長問道。
“是是是。”耿副院長一聽還有副處的可能，他的眼睛都亮了。
“對了，最後跟你說一個可能性。”
“千萬別顯擺，尤其是晉副科的這一步。雖然走三定向、五方面這條路要吃很多辛苦，可也要靠你這個當爹的在後面做工作。”楊敏達叮囑。他今天雖然被頭疼折磨的夠嗆，但畢竟有了數，想來治療也不是大事，欠耿副院長的人情要直接還上，所以他很細心的解釋，關鍵點還強調了一下。
“多少年輕人一腔熱血紮根基層，等退休的時候混個副科也就頂天了。你不一樣，怎麼都能幫一把。我倒不是擔心孩子到不了副科，而是擔心他太浮躁，有點成績就想顯擺。”
“別顯擺？！”耿副院長疑惑。
“現在流媒體、自媒體、短視頻太發達了，一旦被有心人發現上傳到網上，有可能會造成輿情。輿情，可不是你能解決的。”
“那個什麼什麼公子，就是曬個照片騙騙姑娘們，結果就被捉住不放，一直說到現在。”
耿處長冷汗岑岑。
“三定向，五方面雖然要吃苦，但背後要有人幫一把，到點就提拔、轉崗。”楊敏達叮囑，“總之呢，這條路是我認爲最適合的。”
“好好好。”耿副院長連連點頭。
“那你回吧，我也回家了。”
“我送您。”
“不用。”
楊敏達拿出手機，叫了網約車。
耿副院長知道楊處長的意思，自己上趕着也沒用，只好目送他離開。
三定向，五方面？
自家這個狗崽子還真是讓人操心，耿副院長嘆了口氣。
上車後，楊敏達雙手按在太陽穴上，用力壓了壓，這才感覺稍微好了一點點。
他和司機師傅說了聲，打開窗戶吸了兩口冷空氣，覺得頭腦清涼了少許，拿出手機把電話打給耿強。
“耿處長，說話方便麼？”楊敏達聽對面亂糟糟的，小心翼翼的問道。
“小楊哥，你好點了？”
小楊哥，他多少年沒這麼稱呼自己了？走上這條路，喜怒哀樂都藏在心裡，根本不敢外露。
楊敏達的眼睛有些溼潤。
三定向、五方面說起來是條明路，但那孩子還真就未必能吃得了這麼大的苦。而且副處說起來簡單，真想幹到這一步哪那麼容易。
一閃念，楊敏達發覺耿強好像有些跳脫。
“耿處長，謹慎，謹慎。”
“害。”耿強笑道，“你是病人，我剛聽說你還在醫院，現在好些了？”
“嗯，好些了，聽說是你幫我諮詢的。”
“是啊，你現在怎麼樣？”
“我這面查了一下，的確是卵圓孔未閉。我得去帝都手術，說是術後……”
“你稍等。”
耿強打斷了楊敏達的話，隨後捂住話筒。
很快，耿強的聲音又傳過來。
“敏達，沒事，小手術。你自己能找到人就自己去，沒有合適的話，我給你聯繫帝都的專家，安貞的。”
“行，你那面怎麼樣？”楊敏達聽到“安貞”這個名字，一下子放了心。
“還行，一切順利。”
兩人虛假的客套了幾句，把本來很近的關係疏遠了一點，這才掛斷電話。
楊敏達拿出手機翻看熱搜。
讓他駭然的是熱搜幾乎都是冰雪節的內容，這可不是省內的熱搜，不是官方的！
有明星估計是想趁着跨年夜買熱搜要點熱度，但真是打不過冰雪節的跨年夜，她們不管花多少錢買熱搜都被無情碾壓，像是一隻只螻蟻。
漫山遍野的機器熊貓、機器企鵝，讓楊敏達感到震撼。
耿強行啊，難怪會有點跳脫，原來是活兒乾的漂亮，心裡愉悅。
難怪。
……
……
楊靜和坐在家裡刷手機。
“叔。”一個年輕人規規矩矩的坐在旁邊的沙發上，雙手放在膝蓋上，老實規矩的不像話。
“你也玩你的，別管我。”楊靜和刷着手機，手機聲音外放，顯得極其沒禮貌。
楊靜和的愛人上來拍了他一巴掌，“老楊！”
“我把該說的都跟他說了，他不幹，我有什麼辦法。”楊靜和一橫眼睛，不高興的斥道。
“叔……應該叫姨夫。”年輕人有些小心，他努力的想着自己應該說什麼。
“叫什麼都無所謂，就叫我一聲叔吧。”楊靜和笑着把手機揚起來，“你看小羅教授在花車上，沒想到他還會這些。”
“老楊，孩子讓你給指條明路，你幫個忙。孩子可是憑自己的能力報考的協和研究生，分數也差不多，你幫着想想辦法。”
“我不都說了麼，揹着行李去介入科，進門就跪下。”
“你認真點！”楊靜和的愛人斥道。
“很認真了，你看我老楊什麼時候該認真的時候說假話。”楊靜和不屑，“我沒那麼大本事把你塞協和去，前幾年有400分的沒錄取，錄取了340的，那事兒你知道吧。”
“是，叔，我擔心的就是這個。我的意思是，您幫我介紹個熟悉的專家，我……我……”
“你什麼你，人家都是老闆去打招呼，一封郵件就完事。你真以爲分數高就能考上？早就跟你說過，真正公平的只有高考，還是近似公平，這是窮人家的孩子唯一的機會。”
“……”那孩子沉默。
楊靜和說到這裡就頓住，他沒有繼續訓斥那個年輕人，而是很平靜的刷着視頻，推送的內容大多都是冰雪節的視頻與直播。
小羅教授是真猛啊，楊靜和感慨着。
可惜眼光太高，身邊的苗有方未閉能入小羅教授的法眼。
而且楊靜和也不想憑空消耗自己與小羅教授之間的關係。
苗有方是楊靜和愛人同村遠房親戚家的孩子，大學是一所普通的二本醫學院，大三那年他不知道爲什麼開了竅，開始努力學習。
考研究生的時候楊靜和給了建議——考省城醫科大學的研究生。
但苗有方報了協和。
這讓楊靜和有些不滿，覺得這孩子眼睛太高。可他估分大約400分，又讓楊靜和覺得是個人才。
所以楊靜和才建議讓苗有方直接去介入科叩山門。
所有的路都不如這條路靠譜，但小羅教授看着隨和，卻極其挑剔，苗有方這孩子還真未必能過得了小羅教授的法眼。
滿屏的公狗腰，雙開門，看得楊靜和特別無語。
網絡上女生說話特別放肆，根本不加收斂。小羅教授和陳醫生和竹子一起跑鐵花的那一幕引來滿屏的彈幕，楊靜和根本看不過來，只能把彈幕關閉。
自己已經給了良心建議，現在還來得及，去羅教授那好好表現，總歸沒什麼壞處。
要不然考完研究生沒事做，還能去網吧包夜直到出成績，一切聽天由命？
只是良心建議的確良心，就是走起來很難。
苗有方能不能吃得了小羅教授醫療組的苦都說不定，別看他是農村孩子，還真未必能吃得了那麼大的苦。
羅教授醫療組裡，孟良人成天成宿的窩在醫院不挪窩，一般人就算沒熬死也得扒層皮。
見楊靜和不說話，苗有方也沒嘆息，而是雙手放在膝蓋上認真思考。
幾分鐘後，苗有方站起來，深深鞠躬，“叔，謝謝。”
“想懂了？”
“沒想懂，但您是長輩，我準備聽您的意見。”
楊靜和微微一怔。
他一直看不起老婆家那面八竿子打不着的各種親戚們，但苗有方卻讓他刮目相看。
這孩子好像有點厲害。
說話不卑不亢，不會讓人覺得諂媚，又不會讓人覺得太硬而不舒服。
關鍵是他竟然說沒想懂，卻出於對自己這種長輩的引導的尊重要去試試。
楊靜和放下手機，站起身。
“叔，二姨，留步。”苗有方客客氣氣的說道。
“別現在去。”楊靜和拿出手機，找到一張表格，“3號下午2點。”
“好。”
苗有方也沒問爲什麼，3號下午，楊靜和怎麼說他就怎麼做。
看着苗有方進了電梯，楊靜和纔回來。
“老楊。”楊靜和的愛人慾言又止。
“我跟他說的都是正經話，我不知道小羅教授明年帶不帶研究生，不過去找小羅教授是最穩妥的。”
“就這麼上門？”
“你懂什麼，很多圈子你要是直接進，條件高的嚇人。”楊靜和認真的說道，“比如說律所，高等級的律所211人家都不要，985要稍微考慮一下，也未必要。
可要是面試文員，進去後和大家搞好關係，等過了律考，進入的條件可就刷的一下子降下來了。”
“真的？”楊靜和的愛人還是不懂。
楊靜和笑笑，“坐，我給你講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