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浩也愁苦。
被撞車這事兒他知道不正常，但也沒有其他惡意，所以羅浩並不準備向上彙報。
相關科研項目中，羅浩也在儘量避免一些內容，要不然隨時隨地身邊跟倆人，想一想都覺得怪不自在的。
眼看着要過年了，羅浩琢磨要帶什麼東西去王佳妮家裡。
這是一件大事，想了好幾天，羅浩這纔給婁老闆打了個電話，約着見個面，聊聊這件事。
婁老闆的確是大牛，是在社會上摸爬滾打出來的，當年把腦袋系在褲腰帶上打下了自己的基業。
哪怕是現在婁老闆一臉溫順，慈祥，羅浩也從來沒有小瞧他。
要換做是別人，羅浩或許會少接觸，點頭之交。但婁老闆辦事有分寸，自己交代的事情人家能辦的相當出色，而且不提任何非分的要求。
做人特別有分寸感，羅浩相當欣賞這一點。
下手術，吃過飯，羅浩坐在面門背牆有陽光的位置刷論文。
最近國內外的論文質量下降的非常嚴重，羅浩對此也很是無可奈何，許久都沒刷到一篇有意義的論文，只能硬着頭皮打發時間。
孟良人在審閱苗有方寫的病歷，莊嫣在做手工，陳勇支着筆記本在水論文。
醫療組一派和諧。
“嘟嘟嘟~~~”
電腦裡忽然傳出報警聲，這是檢驗科危急值報警的聲音。
羅浩也沒在意，科裡六七十個患者，一大部分還是門脈高壓有嘔血傾向的，報警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兒了，沒必要大驚小怪。
孟良人卻沒忽略，他第一時間點開窗口查看。
“老總，你的患者，纖維蛋白原0.56g/l！”孟良人招呼了一聲。
住院老總在午休打盹，聽到孟良人的話後，睜開迷離的眼睛打了個哈欠。
“我去看看，pt、aptt沒事吧。”住院老總問孟良人。
“沒事，凝血四項就纖維蛋白原有問題。”
住院老總彎腰瞥了一眼化驗單，大步去病房查看情況。
羅浩心中一動，也去看了一眼化驗單和患者的醫囑。
他極少看其他組的患者，規矩的很，哪怕別人處置多少值得商榷，羅浩也不說話。
這是？孟良人覺得羅教授要做什麼。
“小苗。”
“在！”苗有方很有精神。
畢竟剛剛大五，考研能拿到……估到400的高分，又在中間間歇期進組幹活，一個月還有20000塊錢拿的苗有方神采奕奕。
最直接的是那20000塊錢，簡直就給他加滿了油。
“這患者你看一眼，患者、病歷、檢驗回報。看完後告訴我患者的纖維蛋白原爲什麼低，要給什麼處置才能糾正。”羅浩淡淡說道。
“好！”苗有方中氣十足的說完，先去和住院老總查看患者。
孟良人等苗有方出門後才笑着說道，“羅教授，您覺得小苗還不錯吧。”
“老孟你覺得呢？”羅浩反問。
“小苗病歷寫的挺上心，指出問題，第一時間修改，以後不再犯……不再犯類似的毛病。當做是實習生、規培生來審視的話，的確還不錯。”
孟良人斟酌了一下，加上“類似”這個詞。
那是真不錯，能舉一反三，羅浩微微頷首。
莊嫣開始看病歷，看完後一臉懵，“師兄，這不就是一個門脈高壓嘔血的患者麼，準備做tips手術就行，你剛纔說什麼？”
“去去去，你也去看患者。”羅浩揮揮手。
“哦。”莊嫣沒任何不高興，她只是疑惑。
按照師兄羅浩的說法，應該是診斷治療的某一個環節出現問題了，但自己剛看過，沒什麼事兒。
孟良人也沉默下去，他知道自己的基礎不如莊嫣，連小莊都沒發現問題，自己也不可能發現。
“你真是越來越像領導了。”陳勇笑道。
“還行，小苗……我收的第一個研究生是要當大師兄的。不嚴苛一點不行，以後更費心。”
“呦呵！你能不能別鬧，你在醫大一，研究生扔到協和學習，過幾年什麼樣你自己都不知道。”
“我可以和校長申請，留在我身邊，我手把手的教。大師兄，要打樣給下面的師弟師妹看。至於最後的關門弟子，那是好多年以後的事情，想不到嘍。”
陳勇哈哈一笑，“你上次做會師術的耗材申請專利了麼？”
“？？？”羅浩一怔，看向陳勇。
這貨悄無聲息的進步這麼快？
醫療組中陳勇負責寫論文，羅浩幾乎不管他，但陳勇現在連申請專利相關的事兒都知道了。
“已經申請了，過段時間能下來。” шшш ⊕ттκan ⊕co
“到時候推廣新的尿道會師術，是不是每做一臺手術你都有一份錢拿？”
“那是很多年之後的事情，暫時不予以考慮，我就是想多個專利，以後彙報工作的時候能有東西說。”
“什麼專利？”孟良人問道。
“外科醫生手術中會使用到各種器械，在手術過程中總會遇到某些手術不好做。
個人體會:我每次遇到手術不好做的時候會想，如果有一個什麼器械輔助，會不會更好呢？
這個過程需要在很獨立思考，週末經常需要開車去省城或者外地開會，我會利用這個時間想如何改進器械，並在學術會中自己畫圖，把自己想要的器械原理暫時出來，看看是否合理。”
羅浩緩緩解釋。
反正要等苗有方回來，羅浩不介意八卦點真正的乾貨，陳勇進步的速度可是真快，自己多說點可能會更快，羅浩心想。
“我想起來了，那時候還有人質疑說自制的耗材問題。”
“自制不是問題，平時很常見，我上學的時候就見過很多老闆都有自己製作、符合自己習慣的手術室的小東西。”
“不過很少有人申請專利，咱國內的專利意識也很差，就這樣吧。我弄點東西，以後填補在個人資料裡，讓資料看起來豐滿一些。對了陳勇，你怎麼想到這個了？”
“導絲我想修改一下，正在聯繫廠家看看能不能給我單獨定製。”
羅浩微笑，陳勇成熟的速度是真快，他是那種天賦異稟的存在。
過了會，住院老總大步走回來，開始下醫囑。
羅浩卻也不着急，眼睛看着苗有方。
苗有方雖然沒搞懂，但還是像模像樣的彙報患者病史，描述現場情況以及住院老總的急診急救。
住院老總聽得渾身不舒服。
畢竟有人站在一邊看自己幹活，一般人都會不舒服。
最主要的是苗有方竟然注意到了幾個自己都沒注意到的細節。
但他沒說話，更沒質疑。科裡面連沈主任都對羅教授客氣有加，自己一個住院老總，以後仰仗羅教授的時候多了去了。
他愈發小心的查看自己的醫囑、搶救過程，心想一定不能讓羅教授把自己的病歷當成反面教材。
更不能被苗有方比下去。
等苗有方說完，羅浩微微一笑，“說說吧，問題出在哪。”
苗有方沉默了。
他的目光很複雜，一言難盡。
羅浩沒說話，只是饒有興致的看着苗有方，這小夥子就像是一隻倔強的小獸，沉默中野性十足。
沉默了幾秒，苗有方輕聲說道，“羅老師，患者診斷明確，處置得當，都是臨牀常見病和常用的治療措施，嘔血、纖維蛋白原低，是病情進展導致的，我認爲急診急救就可以，不認爲有哪個關鍵點會影響患者的治療。”
陳勇、孟良人和莊嫣都投來驚訝的目光，這話說的太過於自信。
這就是考研400分的實力？
孟良人覺得自己有時間要和小苗聊一下，這麼倔強可不好。
羅教授臉上的笑容燦爛，很明顯他已經找到了問題所在，而且這個問題是極其容易被忽略的小點。
容易被忽略，還不着急說，並且是關鍵點。
這些條件合在一起，孟良人準備重新翻一遍醫囑。可小苗竟然徑直給了他自己的答案，一點都沒想羅教授心裡在琢磨什麼。
羅浩點了點頭，“小苗，來，咱們一起看眼老總的醫囑。”
住院老總打了個哆嗦，差點沒進入賢者時刻。
該來的總歸是要來的。
羅浩走到電腦前，把自己的“u”盤插進去，找到患者名字，點擊進去，直接看醫囑。
“簡單說吧，這個藥有問題。”
羅浩手裡的鼠標落在白眉蛇毒血凝酶上。
“把白眉蛇毒血凝酶停掉，纖維蛋白原很快就會回到正常。”
“！！！”
“！！！”
“！！！”
辦公室裡安靜下來。
本來大家想的都是羅教授會在黑板上寫一大堆東西讓人學習，沒想到這次竟然如此直接。
可白眉蛇毒血凝酶是最常見的一種止血藥，進入臨牀已經20多年的時間，藥效不錯，價格也不貴，算是常用藥。
孟良人年紀比較大，他還記得自己剛上班的時候老醫生都下意識的說“巴曲亭”。
巴曲亭是最早的白眉蛇毒血凝酶的商品名，雖然已經退出臨牀很久了，但還是作爲一個有歷史印記的符號留在記憶中。
這藥有問題？不應該啊，老孟陷入沉思，努力在記憶中搜索有關於巴曲亭的一些內容。
可惜，並沒有太多的內容可供參考，老孟有點懵。苗有方皺眉，似乎在回憶着什麼。
孟良人則手推了一把桌子，椅子滑到自己電腦前，他打開藥品說明書開始查看白眉蛇毒血凝酶的說明。
“師兄，這藥……我記得禁忌症裡沒有降低纖維蛋白原的說法吧。”莊嫣很直接的問道。
“哦？那你說下你是怎麼考慮的。”羅浩微笑。
住院老總則想都不想，直接點擊，把醫囑停掉。
反正今天的藥已經用完了，如果羅教授說得對，第一時間停掉是應該的；如果羅教授說的不對，再加上去唄。
“1.動脈、大靜脈受損的出血，必須及時外科手術處理。”
“2.播散性血管內凝血，也就是DIC及血液病所致的出血不是白眉蛇毒血凝酶的適應症。”
“3.血中缺乏血小板或某些凝血因子，如凝血酶原時，白眉蛇毒血凝酶沒有代償作用，宜在補充血小板、缺乏的凝血因子或輸注新鮮血液的基礎上應用白眉蛇毒血凝酶。”
“4.在原發性纖溶系統亢進，如：內分泌腺、癌症手術等的情況下，白眉蛇毒血凝酶宜與血抗纖溶酶的藥物聯合應用。”
莊嫣一五一十的背誦着藥品說明書。
住院老總都傻了，莊嫣竟然連這個都背！
至於麼？
至於麼！
一兩個月前，他見莊嫣問護士要所有科裡常用藥的說明書，還以爲要常翻常新，沒想到人家是真背啊。
媽的！
北醫畢業的碩士的確牛逼，住院老總心裡想到。
這時候莊嫣身上大院長家千金的標籤已經開始有些模糊，甚至周圍的人很難聯想到能死記硬背臨牀用藥說明書並且信手拈來的人竟然背景深厚。
“好，就是第四點，你回去翻書，藥理學。”
“？？？”
莊嫣凝神把這事兒記下來，但她還有重要的事情要問。
“師兄，我對這個藥一直有疑惑。”
“你說。”
“爲什麼叫白眉啊，白眉大俠麼？記到是好記，可有點怪誒，你不覺得麼。”莊嫣晃盪着高馬尾問道。
羅浩也怔了下，他是萬萬沒想到莊嫣竟然問了這麼一個聽起來很白癡的問題。
緩了緩神，羅浩回答道，“因爲你斷句有問題。”
“啊？”莊嫣沒想到羅浩竟然會這麼回答自己的問題。
“白眉蛇，它的毒液叫做白眉蛇毒，而不是白眉、蛇毒。”
“……”
“以後還有尖吻蛇毒，都是止血用的。”羅浩道。
“！！！”
莊嫣釋然，原來是自己犯了一個近乎於白癡的錯誤。
“羅老師。”苗有方一臉不解，問道，“您能詳細解釋一下麼？”
“我簡單說說，你回去自己翻書。”
“該患者本來白蛋白低，使用白眉蛇毒血凝酶後消耗，不能肝臟不能及時合成又會加重低蛋白血癥。
纖維蛋白原怎麼來，在身體裡進行怎樣的生化反應，這個你自己回去自學。
從糞常規上看還是軟便，不是糊狀的，需要你親眼看，因爲檢驗科一般描述都是軟便，信不得。
至於其他的，太多了，你記不過來，還是先弄清楚我剛說的問題。”
苗有方凜然，拿着標記“孟良人”的原子筆把羅浩說得內容一五一十的記下來，甚至和白眉蛇毒血凝酶無關的便常規的內容也都記下來。
“我艹，羅教授，我知道了！”住院老總驚訝。
“不太常見，但也不罕見。”羅浩笑笑，“只要知道有這事兒，下次遇到就能自己處理。”
住院老總忙不迭的重新整理醫囑，並且準備在病程記錄裡寫上一筆。
不知不覺中，住院老總也養成了一些好習慣。
“羅浩，我怎麼覺得你在pua小苗。”陳勇戴着口罩看向羅浩。
“pua？”
“是啊，你是老師，好好的話不會好好說。”陳勇表達着不滿。
“害，我要是pua他，就不這麼說話了。”羅浩道。
“那你怎麼說？”
“咳咳~~”羅浩清了清嗓子，打了個響指，二黑邁着六親不認的步伐走到羅浩身邊。
羅浩卻沒站起來，而是靠到椅子後背上，翹起二郎腿，臉上滿是不屑、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表情。
表情很到位，奧斯卡級的。
“小苗，其實我是對你有些失望的。”
“！！！”苗有方怔住，羅教授這是說真的還是隻是表演一下怎麼pua自己？
一剎那，苗有方有些慌，有些方。
主要是羅浩的表情語氣真到讓人難辨真假。
“當初把你招進來，成爲大師兄，是高於你筆試、面試的水平的。筆試400分就很高？不見得，最起碼在協和不見得。爲什麼你考的分數、排名高？是因爲真正的天才都保送，而不是你有多強。”
“我是希望你進來後，能夠拼搏，快速成長起來。”
“別人的研究生我不管，你是我羅浩的研究室，還是大師兄。在這個位置上，不是把事情做好就可以。你需要有體系化思考的能力，而這一點正好是你欠缺的。”
淦！
陳勇愣住。
羅浩說的這些屁話聽起來很有道理，可仔細一琢磨，就是在pua人。
可一切只是剛剛開始，陳勇還沒見到什麼是真正的pua，羅浩接下來的話重塑了陳勇的三觀，羅浩這貨可以啊，他到底經歷了多少次pua才把這一套熟練掌握的呢。
“你做的事情，它的價值點在哪裡？你是否做出了技術壁壘，形成了核心競爭力？”
“你做的事情，醫療組內或者科室內、醫院內、醫療行業內的其他醫療團隊、醫生有沒有差異化？”
“你做的事情是否沉澱了一套可以複用的物理資料和方法論？”
“爲什麼是你來做，其他人來做難道不行麼？你需要有自己的判斷力，可是針對這個患者，我沒看見你的方法論到底在哪。”
苗有方低下頭，一臉糾結、委屈。
剛剛小獸一般的倔強蕩然無存。
陳勇的口罩都被撐開，他是沒想到一向溫潤如玉的羅浩竟然能說出這麼多pua人的話。
莊嫣卻皺眉沉思，見羅浩微微一頓，馬上接話，“師兄說的有道理，我回去就琢磨。”
艹！
羅浩都被弄笑了。
“小莊，這是大廠的領導pua下屬的基本套路，萬事萬物都能套進去，後面還有，我就不說了。你沒必要當真，我就是隨便說一下，告訴陳勇什麼是pua。”
“……”莊嫣卻很認真的在琢磨，“師兄，可是我覺得你說的是對的啊。”
“！！！”
羅浩後悔了，自己就不該說這些話。好好的孩子，竟然被洗腦了。
看樣子莊嫣的確很適合去大廠當牛馬，這種自我洗腦的牛馬是牛馬中的天生聖體，核動力驢。
“小莊，你想多了，別琢磨這麼多，去帶着小苗翻書，把白眉蛇毒血凝酶的作用機理搞清楚，尤其是低蛋白血癥的時候導致纖維蛋白原降低的作用機理。”
“類似的情況別的科發生的不多，咱們科比較多，可以說是常見病，不掌握是不行的。”
羅浩叮囑。
“好咧！”莊嫣瞬間把剛剛的那些話拋到腦後。
羅浩看着莊嫣沒心沒肺的樣子，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兒。
難道是莊永強的家學淵源？又或是其他的什麼？或者說莊嫣只是單純的拍拍自己馬屁，她根本就沒走心？
羅浩搞不懂，也沒去想着搞懂，悠悠的側頭看陳勇，“喏，這纔是pua。”
“好吧，大廠的人要是這麼跟我說話，我一早就翻臉了。都什麼人啊，一堆廢話，還大義凌然的，老子回家扎小人！”陳勇聳聳肩。
“放心，現在大廠的領導裡面女性居多，你會受到優待的。”
“哈哈哈~~~”
陳勇不以爲恥反以爲榮，對羅浩的話深以爲然。
門外傳來一陣喧譁聲，沒等羅浩說話，孟良人就站起來大步走出去看看發生了什麼。
羅浩豎起耳朵，他大概聽明白了，應該是患者家屬要投訴護士。
醫院裡就是這樣，每天都亂糟糟的。
只是一個投訴，患者家屬還語焉不詳，應該不是什麼大事，就是去護士長那發泄一下情緒。
如果不是怕短視頻爆流，羅浩都想在科室裡配一個算命機器人，每天說點吉祥話，可以大範圍化解患者、患者家屬的焦躁情緒。
過了幾分鐘，孟良人回來，他先關上門，走到羅浩身邊。
“嗯？怎麼了老孟？”羅浩有些驚訝，孟良人的表情不太對勁。
“噗嗤~”孟良人沒忍住，笑出了聲。
“老孟，外面有什麼熱鬧麼？”莊嫣要出去。
“小莊，護士長在和患者家屬談心呢，你別去。”孟良人叫住莊嫣，“羅教授，科裡不是新來了一個小護士麼。”
“是啊，我記得是剛畢業的，中專畢業，現在中專生真少啊，好像畢業後要考試升大專來着。”陳勇接過話茬。
看樣子有些事情已經形成了陳勇的本能，羅浩瞥了他一眼。
科裡新來的18歲中專小護士，陳勇雖然不起撩閒，但卻早就做到心裡有數。
“小護士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