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臺殿內,一片暗啞。
夜色已上,褒姒仍舊躺在牀上看着天花板,眼睛根本就閉不起來,腦海中一片空白,廿七在門外踟躕了很久,她知道褒姒是個有分寸的人,眼看着已經過了前往先祖殿中侍奉的時辰,再回想姬宮湦怒氣衝衝的離開寢宮的模樣,廿七越想越覺得不對。
她起先沒太在意,是因爲沒有聽見寢宮中傳來任何動靜,而前往顯德殿又是褒姒一個人去的,她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這些日子姬宮湦待褒姒十分溫柔,一改往日暴虐君王的模樣,叫廿七越發的習慣替姬宮湦說話,可是此時此刻,她覺得好像有什麼事情不對了,廿七想到這裡立刻放下了手中的活兒,衝到了褒姒的寢宮之中,“娘娘?”
褒姒沒有作答。
廿七立刻點上了燭火,讓光暈充斥着整間屋子,看着眼中無神的褒姒盯着長長的房屋橫樑,她小心翼翼的問道,“娘娘?你怎麼了?”她說罷看見了白色牀單上的朵朵血花,心中一驚,緊緊的將手攥在了一起,“我去吩咐人準備熱水。”
“先去一趟酉陽宮吧,”褒姒說道。
“爲什麼?”廿七不解的問道。
“先祖的大殿不能一日無人,拜託秦夫人去個人接替我吧?說我這幾日不能前往了。”褒姒的聲音暗啞,說罷此話便閉起了眼睛,深深的吸了口氣。廿七也不再多問,這裡發生過什麼事情她已經能夠想象的到了,立刻轉身出門還是先吩咐了悉人們準備熱水,然後才趕往酉陽宮中,拜託秦夫人此事。
秦夫人一聽廿七轉述,眉頭便攢在了一起,“孰輕孰重,褒娘娘沒有分寸嗎?”她厲聲地呵斥着廿七,廿七則昂首看着秦夫人藉着她的話反問道,“娘娘這話,可是說大王分不清輕重緩急嗎?大王做事自有分寸,難道還要向你交代目的不成?今日這先祖大殿,空着便空着了,他日責罰下來,廿七的話已經帶到,請娘娘斟酌!”她說罷就轉身走出了酉陽宮,也不等秦夫人作答,她知道秦夫人不敢不派人前往,如此突發事件,誰也無法預料的。
“這個悉人也太目中無人了!”秦夫人身邊的女御子言說道。
秦夫人伸了伸手,示意子言不用繼續說下去了,“她有這個資格!可是聽說今日宮中發生了什麼事情?”她覺得此事有些奇怪,姬宮湦能忍得了兩個月,就應該不急於一時,更何況他得知了申侯與褒珦合謀有所動作,更加不該在這個時候動褒姒。
子言搖了搖頭,復又點了點頭,“早晨那褒姒去過顯德殿了,應該是去探望鄭夫人的。大王也好生奇怪,小產一事月餘就可以恢復了,怎的如今還不讓鄭夫人從顯德殿搬出,這也算是史無前例的恩澤了,倒當真是寵上天了,當年娘娘您……”她的話說了一半,看見秦夫人的面色不善,便知道自己又說錯話了,只好抿了抿嘴,尷尬的咳嗽了兩聲。
“只怕是鄭夫人根本沒有小產!”秦夫人的手緊緊的攥了起來,當年她小產一事至今還沒有查明原因,到底是哪一房的夫人下的手,她絲毫沒有頭緒,若是當年沒有發生那場意外如今只怕也沒有這鄭夫人什麼事情了。
“怎麼會?”子言驚訝的問道,“明明是大王親口說出來的。”
“若非大王親口說出來,我們又怎麼會相信鄭夫人已經小產的事實?”秦夫人說道,子言立刻捂住了嘴,想明白了這其中的關係,“如今,我們該如何是好?”
“靜等鄭啓之戰敗!”秦夫人說道。
“鄭將軍一定會敗嗎?”子言問道,秦夫人冷冷的笑了笑,沒有接茬,只是說道,“你走一趟先祖殿內,一切事宜等明日申後東宮拜謁再做定奪。”
“是!”子言依命轉身離開,心中自然是將褒姒恨得牙癢癢,在先祖殿內供奉可不是什麼好差事,沐浴齋戒姑且不說,與那一個個陰森森的靈牌共度整夜更不是什麼良宵了。
此刻的大殿之上,氣氛尷尬至極,每個人都在等待姬宮湦要說點什麼高興的事情讓齊伯不高興,他停頓了良久,久到讓每個人都幾乎按捺不住才緩緩開口道,“剛纔來的時候接到了從齊國傳回來的捷報,鄭將軍在前線大獲全勝,齊伯將齊國交給鄭將軍大可放心,參加完祭天大典再折返齊國吧!”這句話是命令,並非商量。
齊伯的手緊緊的攥在桌面上三足的青銅酒器上,緊緊的握住以遏制渾身的顫抖,“是嗎?”他的言語中帶着極爲不信任的語氣,此刻齊國在千里之遙,任憑姬宮湦如何胡謅似乎也無法查證。
“鄭將軍說,齊國的將領已經發了捷報給你,不日便能到了,如此齊伯可否安心在這鎬京城中駐紮幾日了?”姬宮湦眯着眼睛說道,眼神盯着齊伯的表情,看着他怒髮衝冠卻又無法發怒的扭曲表情,不免覺得心中好笑。
“如此說來,該恭喜齊伯了,倘若這次能夠將東夷之師擊退其數百里,齊國這次必定居功至偉啊!”幾位諸侯站起身端着酒杯紛紛向齊伯祝賀,齊伯冷眼看了看坐在一旁寂靜無聲的鄭伯友,將矛頭又引導了他的身上,“只怕你們該恭喜鄭伯,他纔是居功至偉吧?”
“說得對!”姬宮湦拍着手在殿上發出了一陣清脆的響聲,他的眼睛驀地睜開,盯着坐在那裡的鄭伯友說道,“有功則賞,寡人也應當好好打賞鄭司徒一番!”
“啓之初戰告捷,與在下全無關係,”鄭伯友站起身看着姬宮湦平靜的說道,“臣等只是盡綿薄之力,做好司徒一職,如今守喪在家,勞煩祭公代勞,本已愧對大王,大王再如此說,在下誠惶誠恐。”
“鄭司徒不必惶恐,”姬宮湦大笑着看着他,“寡人爲鄭司徒定樁婚事,將寡人的公主許配於你,也算是寡人賞罰分明!”
“請大王明察,”鄭伯友聽罷此話立刻面色蒼白的跪了下來,“臣等正在爲家父服喪,只怕是不宜成婚,萬望大王三思。且微臣已有妻室,只怕是公主過門,日後定要怠慢了公主,請大王收回成命!”
“這門親事可不是寡人爲你做的,”姬宮湦的眼神斂了起來,泛出一道寒光,“褒娘娘的美意鄭司徒可不能退卻,褒娘娘自小視廿七爲她的親生妹妹,如今娘娘入宮爲妃,她的妹妹便是寡人的妹妹,自然也貴爲我大周的公主。褒娘娘見鄭司徒人品才學有佳,因而想將廿七許配於你,鄭司徒可是要駁斥娘娘這番美意?成婚也未必急於一時,只是先定了這門親事。”
鄭伯友猛地擡起頭,不可置信的看着姬宮湦,白日見褒姒之時她尚未說及此事,必定不可能出自褒姒的心思,倘若是大王非要做這份媒,那麼自以爲自己藏得十分隱蔽的心思,如今竟然已經被人窺探,他若是不承這份情害的就不是他一人而已了。
思忖片刻,鄭司徒只能跪地謝恩,“謝大王、娘娘美意。”
“看來還是娘娘的面子大,”姬宮湦說完仰天大笑,拍手擊掌,一夜之間完成了兩件大事,之後觥籌交錯、推杯換盞,衆位諸侯向齊伯祝賀,然後向鄭伯友祝賀,二人面目通紅,臉上帶着虛僞的笑意應承着,心思早就不在這場夜宴當中了。
從前殿傳出的消息很快就到了瓊臺殿,悉女們匆匆忙忙的跑進來,問過了褒姒和廿七所在,便朝着沐浴更衣的房間衝去,幾乎顧不得禮儀就推開了門,褒姒正在木桶中用溫水浸潤,讓自己感覺能好起來,悉女見狀立刻轉過身去跪在地上,“娘娘恕罪。”
“如此倉皇所爲何事?”褒姒問道。
“剛纔從前殿傳來了消息,今日大王宴請列位諸侯,廿七姐姐讓奴婢前去打探消息,有什麼消息第一時間傳回來,”悉人跪在地上說道,褒姒看了看廿七又看了看地上的悉女,“你起來說話吧,過來。”她輕聲說道。
“是,”悉女點了點頭,低着頭走到了褒姒的面前。
“可是發生了什麼大事兒?”褒姒問道。
“是,”悉女說道,“那齊國傳來消息,鄭將軍初戰告捷,人人紛紛向齊伯祝賀。”
“是好事兒。”褒姒點了點頭。
“還有一件事情,”悉人看着褒姒咬了咬下脣,“大王將廿七姐姐許配給了鄭司徒,說是娘娘美意,鄭司徒便應了。”她看着褒姒又看着廿七,這幾日從未聽這主僕二人提起過此事,大王說是褒姒的意思,她便起了疑心,此刻再看着廿七驚詫的表情,更加篤定心中的看法了,廿七倒吸一口冷氣看着褒姒跪了下來,“廿七跟隨小姐數十載,沒有功勞總歸是謹小慎微,沒有出過大錯,娘娘可是嫌棄廿七了?”
“也是個好事兒。”褒姒微微點了點頭,看不出面上顏色的變化,她揮了揮手,叫悉女下去了,順便將門帶上,直到房間裡空無一人的時候廿七纔看着褒姒問道,“娘娘,您當真要將我許配給鄭司徒?”
“你不是一向喜歡他嗎?”褒姒問道。
“我喜歡他是因爲他喜歡娘娘,他看您的眼神比大王溫柔,對您的態度比大王和氣,娘娘明知鄭司徒整顆心都放在您的身上了,那日看見您身受重傷恨不得代您受痛,您又何必將我推出去送到鄭司徒的身邊?是要讓他睹物思人嗎?”廿七哭着說道,她不敢相信褒姒竟然會狠心到做出這樣的決定,她哪裡知道此時此刻褒姒也是第一次聽到這個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