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真？”
話音落下的那一刻，方雲生腳步一頓，隨後猛地轉過身，雙眼發亮地看向陳梵：“陳梵閣下，這可不是一件小事，您……確定嗎？”
或許是因爲這件事牽涉巨大，此時此刻，方雲生的嗓音中都帶上了些許沙啞的意味。
陳梵稍加猶豫，隨後便再次給出了肯定的答覆：“如果需要的話，我可以現在就把阿波菲斯文明母宇宙的座標告訴你。”
“不不不！”
眼看着陳梵擡手調出全息界面的動作，方雲生臉色微變，連聲阻止：“千萬別把座標數據記錄下來！”
陳梵停下了輕按在全息界面上的手指，擡起頭一臉困惑地看向方雲生。
“爲什麼？”
“直接把座標信息發送給科學院，讓科學院提前做進攻準備，這不是更好嗎？”
“不。”方雲生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這和以前的戰爭不一樣。”
“人聯成爲九級文明以來就沒碰到過這種等級的戰爭，所以您不清楚這方面的信息也是正常的。”
方雲生繼續說道：“雖然對手長得寒磣了點，但您別忘了，它們和我們一樣同屬九級文明。”
“與低等級文明的戰爭確實不需要考慮信息泄露的風險，但在同等級文明的戰爭中，信息加密是極其重要的一環。”
“理論上來說，無論是信息流傳輸還是超空間膜廣播，都是存在破譯可能的，尤其是跨宇宙的超遠距離通訊，通訊信息被半路截獲的可能性相當高。”
陳梵心中一動，隨即想起了很久以前在高維共鳴中偶然“竊聽”到的一些信息——比如危險科技管理局對TE913科研船的呼叫，再比如某管理局局長拖欠500信用點運輸款項的瑣事。
他神情有些古怪地點了點頭：“我大概能理解你的意思了。”
“有零在，人聯在數據方面確實有不小的優勢，但……”
方雲生聳了聳肩：“安全起見，您還是等回到科學院後，再親手將座標信息交給呂首席吧。”
“這麼好的反攻機會，可不能平白浪費了。”
“是啊，這麼好的反攻機會……”
陳梵隨口感嘆道：“也不知道要等多少時間才能向阿波菲斯文明發起反攻……”
“估計要準備不少時間。”
方雲生明顯把陳梵的隨口一言當成了一個問題，眉頭緊皺、神情嚴肅地思考起來：“按照目前掌握的信息來看，阿波菲斯文明母宇宙的規則和泛宇宙的規則有相當大的區別，這就意味着遠征艦隊內需要配備相當數量的創世紀要塞來維持艦隊自身的穩定。”
“再考慮到阿波菲斯巨蠍的種羣數量，遠征艦隊的規模恐怕也是一個天文數字，人聯估計要不少時間才能完成準備工作。”
“更關鍵的一點。”
方雲生的聲音頓了頓：“距離。”
“雖然我現在不知道阿波菲斯母宇宙的具體座標，但我能依稀能猜到，對方和泛宇宙的距離應該十分遙遠，對吧？”
陳梵微微一愣，隨即再次回憶了一番腦海中的座標參數。
【X，956971……【32】，……，……，……，……】
這是他現在的座標參數。
【X，235813……【28】，……，……，……，……】
第一位就不用說了，陳梵至今都沒搞清楚那串完全不能修改的奇特符號有什麼含義，只能姑且將其稱爲X。
至於第二位……那是在跨宇宙航行中才會發生變動的座標參數。
雖然這玩意兒嚴格意義上來說是五維座標系，但由於宇宙泡和超空間膜的規模差距太過巨大，因此兩個宇宙泡的距離通常只需要看第二位參數就能進行初步的判斷。
什麼？
後四位座標？
除非是距離相近的兩個宇宙泡，否則在超空間膜尺度上，那玩意兒的偏移值幾乎可以看成是誤差了。
‘個十百千萬，十萬，百萬……’
陳梵的目光飛速掃過位於第二位參數的十幾位數字，臉色也逐漸出現了些許變化。
答案似乎很明顯了。
兩個宇宙泡之間的的距離簡直就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天文數字。
最終，他的停留在了參數的最末尾。
【32】和【28】。
‘嗯？’
看着兩個與衆不同的數字和符號，陳梵皺起了眉頭。
準確地來說，【32】，這個數字陳梵並不陌生。
這是第二位座標參數獨有的尾綴，在陳梵僅有的星門穿梭經驗裡，這個尾綴就像是第一位參數，無論他抵達了哪個宇宙泡，這個參數都不會發生任何變化。
但就在這一刻，陳梵剛建立不久的“常識”就被硬生生打碎了。
這個特殊的座標參數也是會改變的！
‘奇怪了……’
陳梵在心裡低聲呢喃着，然後操控着一縷信息流嘗試修改這個奇特的數字。
譁！！！
彷彿開閘泄洪一般，在信息流觸碰到數字的那一刻，陳梵頓時感覺身體內部出現了一個真空零點能的漩渦。
感受着那幾乎可以將他吸成人乾的吸力，陳梵臉色驟然大變，隨後忙不迭切斷了與這一縷信息流的聯繫。
“我勒個去……”陳梵猛地睜開雙眼，驚魂未定地望着全息舷窗外的星空，“這兩個參數……到底是什麼東西？”
看着那如同第一位座標、沒有絲毫變化的特殊參數，他心中忽然升起了一絲不安：
他似乎……
把遠征阿波菲斯母宇宙這件事想的太簡單了。
這真的是常規五維航行能跨越的距離嗎？
陳梵在心底打上了一個問號。
“……陳梵閣下？”
方雲生的呼喚聲從一旁傳來，打斷了陳梵那有些渙散的思緒：“我們和阿波菲斯母宇宙的距離……”
“很遠。”
陳梵沒有絲毫猶豫，脫口而出。
隨後，他沉吟片刻，用異常嚴肅的語氣重複了一遍：“真的很遠。”
“那可能就有些麻煩了。”
方雲生似乎並沒有意識到陳梵話語中的隱藏含義，自言自語道：“如果沒有星門的幫助，即便將虛無航道納入選擇，人聯艦隊也起碼需要六個月時間才能完成一次橫穿泛宇宙的長途航行。”
“假設母宇宙和我們的距離爲十倍泛宇宙的長度……”
“那就意味着，艦隊起碼要航行超過五年時間！！”
“五年！而且是在人聯疆域之外、完全未知的環境中航行！”方雲生臉色有些難看，“這遠征的危險程度……恐怕會超出所有人的想象啊！”
陳梵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看着嘴裡唸唸有詞的方雲生。
十倍泛宇宙的長度？
真的有這麼近嗎？
陳梵心中第一次浮現出了悲觀情緒。
如此漫長的距離，怪不得阿波菲斯巨蠍要通過黑洞跳躍的方式來實現入侵……
陳梵深吸一口氣，重新將目光挪向了正從橙紅色一點點轉變爲純黑色的龐大吸積盤——隨着時間推移，這場由他親手引發的奇點紊亂也正式邁入了爆發期。
當然，有阿波菲斯巨蠍的干擾，估計這場奇點紊亂的爆發期應該維繫不了多少時間。
這點從黑芒逐漸減緩的蔓延速度就能很輕鬆地看出來。
“可惜了……”
看着黑芒中偶爾竄出的一兩束宛若水波的橙黃色光芒，以及不斷在其內部上下翻騰、掙扎的灰魚，陳梵忽然輕聲呢喃道。
“可惜？”
沉浸在計算中的方雲生精神恍惚地擡起頭：“還有什麼可惜的？”
“干涉計劃確實是失敗了，但……咱們的阻擊還是成功了，那些蠍子並沒能佔領這個宇宙，不是嗎？”
陳梵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要是這場奇點紊亂的規模能再大一點，說不定就能直接把這些阿波菲斯巨蠍給……”
話還沒說完，陳梵的聲音便猛地一頓。
“奇點紊亂的規模再大一點……”
他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細微聲音不斷重複着：“黑洞跳躍……定位信息流……”
忽然！
一道轉瞬即逝的靈光被他牢牢握在了手心內。
“有了……”
在方雲生不知所措的目光中，陳梵猛地擡起頭，用直勾勾的眼神凝望着他。
“陳，陳梵閣下？”
面對阿波菲斯巨蠍降臨都能面不改色發起衝鋒的方雲生，在這一刻下意識後退了半步：“您……”
“方雲生司令。”
陳梵勾起嘴角：“我這裡有一個不成熟的想法，不知道你想不想聽？”
方雲生：“……”
看着陳梵那詭異的表情，方雲生下意識想要拒絕，但拒絕的言辭涌到喉嚨處的那一刻，他心中又生出了些許雜念。
依稀記得，當初他第一次見到陳梵的時候，由於汪靜院士對陳梵的特殊態度，所以他對陳梵的身份產生了些許誤解。
也正是因爲這個原因，爲了更好地獲取戰功，他選擇主動和陳梵拉近關係——事實證明，這個選擇沒有錯。
要不是陳梵，Z619艦隊在遭受這麼大的重創後，恐怕就只有被兄弟艦隊收編重組的份了，他這個維和艦隊的艦長兼司令，自然也沒可能擔任Z619遠征艦隊的艦長和司令。
“我……”
方雲生定了定神，隨後用力點頭：“您儘管說就是了！”
“我一定配合您。”
……
Z143駐守艦隊指揮中心。
身爲艦隊司令的秦耀神色肅然地坐在座位上，目不轉睛地注視着全息界面中不斷彈出、又不斷消散的報告信息。
“奇點紊亂……”
初次目睹如此畫面的秦耀臉上滿是唏噓之色：“原來這玩意長這副模樣。”
“難怪方雲生那老小子的艦隊會在反宇宙泡裡受到如此重創！”
他嘗試着將自己代入方雲生的視角，得出結果的那一刻，他眼中的忌憚之色再次濃郁了幾分。
“傳令！”
“通知方司令，Z143艦隊已經撤至安全區域，艦隊時空擾動即將消散，讓他帶領Z619艦隊儘快撤離中央黑洞星域！”
一名軍官應了一聲，隨後匆忙調出了通訊頻道。
片刻。
“報告！”
負責聯絡的軍官額頭上滲出了一層薄薄的冷汗：“艦長，方司令率領的Z619艦隊拒絕了我們的通訊請求！”
“拒絕了？！”
秦耀驚詫地看了眼身旁的軍官，下意識從座位上站起身來：“爲什麼拒絕？對方有給出原因嗎？”
“沒有原因，就是單純的拒絕通訊請求！”
“嘶……”秦耀的眉頭頓時皺了起來，他轉頭遙望着仍在持續擴張的中央黑洞，眉毛擰成了川字形，“方雲生這老小子……又踏馬在搞什麼幺蛾子呢？”
“報告！！”
伴隨着略微有些刺耳的警報聲響起，又一名軍官的高喊聲從一旁傳來：“偵測到Z619艦隊正在靠近中央黑洞！”
“報告！Z619艦隊已經建成了標準戰鬥陣型！”
“報告！Z619艦隊正在加速！！”
“？？！”
聽着這接二連三的報告，秦耀感覺整個人都不好了。
這踏馬的到底是什麼情況？
阿波菲斯巨蠍都撤回中央黑洞了，而且奇點紊亂正在爆發，爲什麼Z619會在這時候選擇接近中央黑洞？
送死流打法？
“我親自來！”
秦耀不敢耽擱，直接下達了命令：“給我接Z619艦隊旗艦，我要問問方雲生，他到底在搞什麼飛機！”
以秦耀爲名的通訊申請很快便再次發送出去。
這次的通訊申請並沒有像先前那樣被直接拒絕，而是在一段時間的等待後被通過了。
“方雲生！！”
看着出現在通訊界面中的方雲生以及他背後幾乎覆蓋了整面舷窗、如同火舌般不斷跳動的黑芒，秦耀的臉色唰地一下就白了：“你……”
“老秦，淡定點。”
和秦耀的反應截然不同，方雲生笑着擺了擺手：“我這裡有個臨時作戰方案，你記得幫我向科學院補報一下。”
“不出意外的話，你們艦隊應該馬上就能去隔壁支援了。”
“對了，還有件事。”
方雲生拍了拍腦門，臉上的笑容愈發燦爛：“讓你的艦隊儘快升維。”
“再晚一些，我估計你的艦隊可能會受到一些誤傷。”
“滴——滴——滴——”
刺耳的警報聲從通訊頻道中傳來，方雲生背後的全息界面也開始閃爍起鮮紅色的血色預警。
“就這樣吧。”
方雲生樂呵呵地擺了擺手：“我這裡還有正事要忙呢。”
話音落下，剛剛被接通的通訊頻段驟然中斷。
一旁也傳來下屬的報告聲：“艦長！Z619艦隊……已經跌入黑洞了……”
秦耀怔怔地看着一片顯示着無信號的通訊界面，有些龜裂的嘴脣輕輕動了幾下。
“你……”
“你踏馬倒是告訴我臨時作戰方案啊！”
“沒有方案，我怎麼幫你向科學院補報申請啊！！”
下一秒，秦耀像是想到了什麼，臉色大變的同時發出了一聲沙啞的嘶吼：
“快！”
“通知全體艦隊，緊急升維！”
“隨時準備脫離本宇宙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