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七章 帝子身份

楊應麒聽說“舞宴獻香”一事後馬上出發前往塘沽,但他到達塘沽後關於折彥衝的線索又斷了。就在他想回津門時,燕京又發生了一件大事:金軍東路軍的首腦宗望竟然暴病去世!

宗望的去世對金國——尤其對大金東路軍來說是不可估量的損失。而楊應麒與歐陽適聽到這件事情後一開始是愕然,隨即額手稱慶!

楊應麒嘆道:“不料宗望也與宗雄一般,英雄不壽,可惜可嘆,可喜可賀!”

歐陽適道:“依你看來,這件事對營救大哥可有幫助?”

“當然有!”楊應麒道:“從上次舞宴的事情看來,大哥應該是被軟禁在宗望手上。但宗望一死,宗翰也許就會趁機把大哥要過去——這對他們來說可是可居奇貨啊。大哥的營帳如果從東路軍轉到西路軍,期間或許就會露出破綻來!”

因爲發生了宗望之死這一重大變故,楊應麒便暫且不回去了。歐陽適在告知完顏虎以後,便代表漢部前往燕京奔喪。宗輔、撻懶等見他親自來到都感其意誠,並在宗望的棺材旁邊初步談妥了秘密交易。

大體上,歐陽適答應自己一旦執掌漢部,便會全面推動棄遼南拓宋地的方略,將漢部的地盤中心轉到江南去。相應的,撻懶、宗輔則會盡量幫歐陽適取得名份以便他擴大在漢部的實力。

接下來歐陽適又分別與宗輔、撻懶秘密見面並分別達成共識。

宗輔答應兵馬不入滄州,繼續讓滄州維持現狀;而歐陽適則答應將滄州一半的農業稅(以滄州在宣和年間向大宋中樞交納的稅收數字爲準)以不公開的方式交付東路軍。

這時宗輔早已知道漢部在滄州的經營,滄州地處近海平原,缺乏足以阻擋金兵的天然險要,離東路軍的大本營燕京又近,所以如果宗輔要對滄州發動雷霆一擊,李應古這個傀儡勢力萬難抵擋。但是滄州地偏海邊,在滄州保持中立的情況下對金兵南下並無阻礙,宗輔也知道歐陽適在滄州已經花了不少心血,這時如果進軍只會削弱了歐陽適在漢部的勢力,並逼得漢部將滄州的人力財力全部收回塘沽、遼南,那樣金國東路軍未必能夠從中得到好處。漢部不會因爲失去滄州而動搖根本,但宗輔和歐陽適之間的直接衝突卻將變得不可避免。

所以,讓滄州維持現狀並得到其一半的農業稅對宗輔來說是很合算的——他們才攻克的真定、太原等地由於動亂紛紛,再加上戰爭對經濟的摧殘,現在就連戰前兩成的稅收也收不上來。劉彥宗也正是有鑑於太原、真定等地的經驗,才建議宗輔在談判時要求滄州上交的那一半的農業稅得按照宣和年間的稅收數字來計算,卻不知他其實是弄巧成拙——滄州這幾年來經濟已取得了相當不錯的發展,雖然還比不上登州,但工商農牧的稅收已相當於宣和年間整個河北東路稅收的總和。

撻懶則答應爲歐陽適爭取到燕南都統的官爵,又答應庇護歐陽適的妻家陳氏在中京路、上京路的商隊。歐陽適則答應借出一條前往江南的秘密海路讓撻懶往東南派送間諜、偵察南宋政權的消息。

雖然歐陽適最終沒有滿足撻懶、宗輔等完全叛出漢部的要求,也不肯過多地出賣漢部的秘密,而對歐陽適建議迎回折彥衝、由他歐陽適來挾大將軍以令漢部的要求,宗輔、撻懶也沒有答應。但在這個階段能夠達成這樣的共識雙方都已頗爲滿意。

歐陽適奔喪回來以後,將秘密協議的部分內容告訴了楊應麒。楊應麒只是聽,對於一些疑點並未多問。兩人又談論了許多關於如何迎回折彥衝的計較,卻總是未能討論出一個可行的辦法來。

歐陽適勸道:“這次舞宴獻香之事實出偶然,現在看來此事的影響並不足以讓我們有機會迎回大哥。我看你還是回津門吧,待有更好的機會再說。”

楊應麒卻道:“我還想再呆幾日,將這件事的前因後果重新理一理。”便宣周小昌,要他帶那個舞妓來見,自己要細細盤問那次舞宴的一切細節。

誰知道周小昌竟然道:“那位溫姑娘已經回津門了。”

楊應麒一呆,隨即大怒道:“雖然我之前沒有特別交代,但她是這件事的關鍵人物,你怎麼能輕易放她走?你做了這麼些年的密子,連這點事情也要我來教麼?”楊應麒最近身體的火氣本來就有些旺,身體原因加上事理原因膠結在一起爆發出來,全發作在周小昌頭上。

周小昌被楊應麒罵得額頭出汗道:“她自己要走,我不敢攔她。”

楊應麒怒火更盛,便要發作,忽然想起周小昌的話大不對勁,問道:“你爲什麼不敢攔她?”

周小昌躊躇半晌問道:“七將軍,這位溫姑娘的來歷,我一直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向您彙報。林公子沒跟您說麼?”

楊應麒一凜,問道:“她有什麼來歷?”

周小昌道:“這……”

楊應麒怒道:“你猶豫什麼?林翼究竟瞞了我什麼事?”

周小昌嚇了一跳道:“這位溫姑娘的來歷,林公子和我也是汴梁城破時才完全確定。當時中原已經大亂,各種大事千頭萬緒,溫姑娘的事情又泰半是私事,或許林公子是因此纔沒有及時上報。”

楊應麒哼了一聲道:“別替他說好話了!這女人究竟有什麼來頭,給我完完整整地說來!”

周小昌這纔將林翎如何託人送溫調羽前來,自己如何發現溫調羽與曹廣弼的關係等事一一稟知,楊應麒一開始聽說這個女人居然和林翎、曹廣弼都有關係已是一奇,待聽完了周小昌的敘述,這才明瞭整件事情的前因後果,心道:“在舞宴獻香一事之前,這果然可以說是件‘私事’,林翼將這件事情壓下也有他的道理。”又想:“聽周小昌講,這次事情竟是那溫調羽主動獻策,則她不但鍾情於二哥,而且有恩義於漢部。”便消了怒氣道:“這件事我便不計較了。你馬上前往津門,安排這位溫姑娘與我見上一面。”

周小昌道:“是。”猶豫了一會道:“七將軍,這位溫姑娘從我這裡離開之後,便依附於林家。您要見她,如果通過林當家安排,會不會自然一些?她……她畢竟是二將軍的人。”

楊應麒恍然而悟,點頭道:“你說得對。”便發信請林翎來塘沽相見。林翎才從大流求回到津門便接到楊應麒的信件,她在津門暫時沒什麼大事,看看天氣風向正好,便連岸也不上,補充了糧食淡水後就往塘沽而來,所以溫調羽竟沒見到她。

楊應麒見到林翎,哼了一聲道:“你究竟還有多少事情瞞着我?”

林翎一愕,道:“怎麼了?我瞞着你什麼事情了?”

楊應麒道:“那個溫姑娘的事情,你怎麼不與我說?”

林翎怔了一下,笑道:“你還是知道了。嗯,她的事情不算是國家大事吧?對你又沒什麼妨害,而且我已經答應了替她保密,所以就沒和任何人提起。”

楊應麒道:“替她保密?這麼說來你們還是朋友?”

林翎點了點頭道:“不錯,我們已經成了朋友。怎麼,她出了什麼事了麼?”

楊應麒道:“沒出事,不過她才幫了我一個不小的忙。我原以爲她只是一個普通的歌妓,正要調她來問話,誰知道卻找不到她。一查之下,才曉得她有這麼大的來頭。”

林翎微笑道:“那你這次把我叫來可不巧得很!我這次到達津門之前已收到了津門家裡的書信,說她正在津門等我,有急事與我商量。”

楊應麒道:“既然這樣你便回去看看吧。過兩日我也會啓程回津門,到時候你安排我和她見上一面。”

林翎道:“因私事見,還是因公事見?”

楊應麒道:“本來是公事,但我現在很想看看她到底是什麼樣的女子。”

林翎道:“如果這樣,我勸你還是打消了好奇心,別見的好。”

楊應麒問爲什麼,林翎道:“她和你二哥關係曖昧,現在你二哥又剛剛成親不久——我怕她這次找我,爲的就是這個。所以若沒有什麼大事,你還是少去擾她的好,免得以後你們兄弟見面時尷尬。”

楊應麒道:“當初劉錡來說親時,你怎麼不跟我提起此事?”

林翎道:“我人在東海,怎麼知道汴梁發生了什麼事情?再說你二哥這樁親事,只怕沒表面上那麼簡單吧?我搞不清楚裡面的狀況,怎麼敢胡亂說話?”

林翎來津門不進城又即出海,溫調羽見不到她,回來翠兒埋怨道:“這位林當家架子好大!要見她一面也這麼難!當初還說什麼與姐姐姐妹相稱,現在看來那番話都是敷衍。”

趙橘兒這些日子來除了調琴撫瑟、買菜洗米之外,也常到市井打聽世事時局,聰明之人一旦有心,見識之進步便一日千里。這時聽翠兒這般說,倒是替林翎分辯起來:“翠兒姐姐,這位林當家雖是個女子,但她卻是個做大事的人。如今天下紛紛,隨時都有大事發生。她的座船靠港而人不登岸,多半是有大事、急事,當不是故意薄待我們。”

溫調羽也微笑道:“橘兒說的對,我與林當家雖然只見過一面,但也知她決不是這樣的人。”

海上道路,畢竟不能說走就走,說來就來。林翎這一去便是半個多月。趙橘兒這時對漢部的來歷、實力都有了一定的瞭解,聽說大宋有滯留在津門的臣子,幾次三番想去尋訪,但終究拿不定主意:那些人誰可信、誰不可信她一個小女孩兒哪裡搞得清楚?

直等到林翎回來,溫調羽帶了她到林府求見,三人在後花園敘話,趙橘兒偷看林翎,只見她仍着一身男裝,模樣仍然十分年輕,這些年林翎已不刻意化妝,所以連趙橘兒這等涉世未深的少女也看出她不是男兒身,心道:“她這樣年輕,居然能做出這等事業!真是令人佩服。”

林翎也注意到溫調羽這次竟帶了一個丫鬟不似丫鬟、姐妹不似姐妹的女孩兒來,心中暗暗納罕,心道:“這個少女氣質不俗,不知是何來歷,溫調羽帶她來見我,爲的卻是哪般?”

林、溫喝了茶,互道別來辛酸。溫調羽於一路見聞並不隱瞞,連舞會上見到折彥衝的事也說了,只是將獻香一事略過不提。林翎何等敏捷,心道:“原來她這次西去竟然有這麼多的波折。嗯,她竟然還見到了折彥衝,恐怕那次舞宴上另有事情發生,否則他不會說‘她幫了我一個不小的忙’。”但林翎處事極有分寸,這件事情楊應麒和溫調羽既然都不說,她自己也就不問。

話說開了以後,林翎才問溫調羽道:“姐姐,這回你帶了這位橘兒妹妹來,上次可沒見到。”

溫調羽趕忙道:“這位妹妹,是我在大宋認得的。我這次來是無事不登三寶殿,要勞煩你的,就是這位妹妹的事情。”

林翎笑道:“姐姐的事情便是我的事,我已經吩咐下面的人,只要是姐姐的吩咐,儘量辦理。”

溫調羽道:“這件事情,不是當家你,怕是誰也辦不來。”

林翎微感訝異,便問是什麼事情。

溫調羽道:“我這妹妹要回南邊尋她哥哥,她一個女孩子如阿去得?所以來託付姐姐。”

林翎哦了一聲道:“卻不知她哥哥見在何處?”

溫調羽道:“或許在應天府。”

林翎怔了怔,問道:“大宋應天府?”

溫調羽道:“不錯。”

林翎道:“莫非這位趙妹妹的哥哥,是大宋新君的重臣麼?”

溫調羽看了趙橘兒一眼,趙橘兒道:“姐姐,你作主吧。”溫調羽見周圍沒第四個人,便道:“此事我對誰也不敢說,此刻卻是來與當家商量,因爲這件事情我們能信任、能拜託的人也只有當家你了。不瞞姐姐,這位妹妹,是我從燕京救出來的大宋公主!她的哥哥,正是大宋新君。”

林翎大吃一驚,饒是她定力了得也要好一會才接受過來。她再次凝神細看趙橘兒,趙橘兒低下頭去,林翎看了她一會,問溫調羽道:“姐姐,她的身份您確定麼?”

溫調羽便把如何遇見趙橘兒、自己如何求折彥衝幫忙求情、謊稱趙橘兒是被錯捉一事說了。

林翎心頭一震,說道:“姐姐一路北上是周小昌陪伴,這件事情周小昌知道麼?”

溫調羽道:“若當時舞宴上沒有漢部的人,那周小昌多半不知。”

林翎道:“姐姐,若是別的事情,都好說。但這件事情涉及大宋、大金和漢部,我可不敢不跟七將軍說。不得他允許,我不敢幫這個忙。”

溫調羽道:“無妨,既然來求姐姐幫忙,也知道姐姐會與七將軍說知。”

林翎奇道:“既然姐姐不打算瞞七將軍,爲何卻要瞞周小昌?”

溫調羽道:“周小昌是什麼職務,我不很清楚。他是不是可以直接見到七將軍,還是說他上面還要受到什麼人的節制,我也不知道。與其跟他說了多生枝節,不如暫且瞞住,來到津門再請林當家直接與七將軍說知。”

溫調羽這話已說得很明白:她願意相信楊應麒也願意相信林翎,卻怕經過別人的手出了差錯。林翎一聽自然也就明白了溫調羽的顧慮,心中暗暗佩服思慮周密,說道:“姐姐顧慮的是。既然姐姐願意相信我,願意相信七將軍,那這件事情就好辦了。姐姐放心吧,我一定會盡量想辦法讓橘兒公主南歸的,就算所謀未能馬上達成,至少會保證橘兒公主不受傷害。”

趙橘兒盈盈起立,行禮道:“亡國之人,不敢妄稱公主,只願早日回到兄長身邊有個依靠,還望林當家成全。”

林翎見她言語得體,舉止有禮,心中一陣憐愛,說道:“此事我一定盡力。”又請她住在林府。

趙橘兒看了溫調羽一眼,溫調羽問林翎道:“林當家,你請我妹妹住在林府,是爲公,還是爲私?”

林翎便問爲公何,爲私何?

溫調羽道:“爲公,那是怕我們走了,所以要把人看住。若是爲私,那就是留客了。”

林翎笑道:“姐姐說笑了,一來我既知道了這件事情,便有把握公主不會走丟,二來我也不至如此小人!姐姐既然來到,那就是信我,我豈能如此待姐姐。我留橘兒公主,是因她令人憐愛,所以相留。”

溫調羽微微一笑,便轉向趙橘兒道:“那你自己決定吧。”

趙橘兒道:“聽說林當家對時局的見識,便是須眉男子也多有不如。奴家有許多事情正要請教,只是怕當家事務繁忙,不敢請爾。”

林翎笑道:“你對時局也有興趣麼?”

趙橘兒嘆道:“我本不喜歡這些,但兄長既是那般地位的人,我既關心兄長,便不得不關心時局。”

林翎點頭道:“那說的也是。既然如此,你便且在我府裡住下吧。你哥哥的消息,我知道的不算少,回頭一一與你說。”

趙橘兒大喜,款款下拜行禮,慌得林翎連忙扶起道:“我一個商人,哪裡受的起公主的禮!”

趙橘兒道:“這不是公主的禮,是妹妹的禮。若姐姐看得起妹妹,便不要再稱公主了。”

林翎大喜道:“若妹妹不棄,那我便大膽受你這禮了。”將她扶起來道:“妹妹既然叫得我一聲姐姐,那這事我更是義不容辭了。不過……”

溫調羽見趙橘兒一句話便說得林翎和她姐妹相稱,正暗贊趙橘兒爲人處事大有進步,聽得林翎的話忙插口道:“不過怎的?林當家,你可不要這頭叫了妹妹,那頭便反悔起來了。”

趙橘兒一雙妙目望向林翎,也要聽這位東海奇女子究竟要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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