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霞，別怕……”
這句話似乎勾起了趙紅霞久遠的記憶。
小小的趙紅霞，站在高高的海堤上，抹着眼淚，小聲哼唧着。
海堤下的沙灘上，站着一個男人，仰着頭，張開手臂，臉上盪漾着和煦的笑容。
“小霞，別怕，跳下來，爸爸會接住你，跳下來……”
然後趙海霞就一閉眼，堅定地一躍而下，接着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好了，睜開眼睛吧，爸爸就說會接住你，你看，你現在不是什麼事情也沒有？”
“嗯~。”
趙紅霞摟着父親的脖子，笑得很是開心。
“小霞，以後膽子要大一點，遇到事情，不要哭，不要害怕，因爲爸爸永遠都在你身邊陪着你，保護着你……”
……
可是後來呢？
她被人欺負，一次次摔倒，他在哪裡？
她食不果腹，被黑暗吞沒的時候，他又在哪裡？
現在又來跟她說，別怕這樣的話，她忽然覺得很可笑。
她是不怕，不過不是因爲她，是因爲她學會了堅強，學會了自己強大。
不再是那站在海堤上哭哭啼啼，畏畏縮縮，不敢跳下去的小姑娘。
所以——
於是趙紅霞怒氣衝衝地回懟道：“我當然不怕，我爲什麼要害怕……”
可是她真的不怕嗎？當然不是，此時她雖然已經認出了盧冠昌，但是她依舊感到有些害怕，畢竟他出現的方式，實在是太過詭異。
雖然是大白天的，外面又是烈陽高照，兩人依舊感到渾身一陣陰冷，汗毛豎起，脊背隱隱泛起白毛汗。
“小霞，可還記得我，我是你……是你……”盧冠昌聲音越說越小。
“你是盧冠昌，我知道。”趙紅霞直接打斷他的話。
“唉。”
盧冠昌深深嘆了口氣。
女兒在收到沈思遠代寫信件之時，他就在旁邊，自然知道趙紅霞對他是什麼態度，所以並不感到意外，不過依舊感到失落。
可盧冠昌卻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
最終只是滿懷愧疚地說了三個字。
“對不起。”
可是趙紅霞並無太大反應，只是冷冷看着他。
盧冠昌想了想道：“能坐下聊聊嗎？”
趙紅霞依舊滿是戒備地看着他，無動於衷，倒是她身後的孫大成，輕輕拽了拽她的手。
他是瞭解趙紅霞的，他知道趙紅霞心中還有氣，但是這一趟既然來了濱海，自然想要聽聽他說什麼，只不過一時間心中氣不平罷了。
盧冠昌也不在意，自顧自地在旁邊坐了下來。
看着他杵着柺杖，顫巍巍的模樣，趙紅霞眼神中閃過一絲不忍，但很快就又平復下去。
她已經不是小姑娘了，這些年經歷了無數風雨，雖說不是心硬如鐵，但也不是隨便就能被打動。
“你想聊什麼？”趙紅霞不冷不熱地道。
“你不想知道，我爲什麼能御風而行，不想知道，我爲什麼能隱身顯形……”
他是會聊天的，一下子就勾起兩人興趣。
他說話的時候，坐在那裡的身體，如同褪色的水墨畫，快速淡去消失，但是很快又重新出現，依舊坐在那裡。
這下子，終於把兩人的好奇心徹底勾了起來。
孫大成甚至腦補出這多年未見的老岳父，遁隱山林，修道有成，下山尋回妻女的戲碼。
趙紅霞也抱着類似的想法，這樣可以讓父親在他心目中的形象稍微好聽些，最起碼不是因爲另外一個女人，而選擇的拋妻棄女。
於是兩人選擇在一旁坐下。
孫大成甚至還主動詢問道：“要喝茶嗎？”
趙紅霞現在的條件很不錯，所以住的酒店自然也不差，不但是海景房，這種茶水酒店同樣提供。
“不用麻煩了。”
雖然盧冠昌這樣說，但孫大成還是泡了壺茶。
盧冠昌隨即說起在趙紅霞母女倆離開後的事情。
他沒有選擇隱瞞，語氣也很平淡，可是趙紅霞卻是越聽越失望……
這不是她想要聽到的答案。
於是趙紅霞出言諷刺道：“你知道你離開後，我們日子怎麼過得嗎？”
盧冠昌搖搖頭，嘆了口氣道：“我知道，日子肯定不好過，是我對不起你們母女。”
“不，我們日子過得很好，媽媽還遇到了二爸，也就是她現在的老公，二爸很愛媽媽，對她，對我都很好，我們過得很幸福……”趙紅霞盯着盧冠昌的眼睛道。
盧冠昌知道，趙紅霞故意這樣說，是爲了激怒他。
可是盧冠昌並未生氣，反而面露微笑地道：“如此最好，是我對不起你們母女倆，你們過得好，我心裡也舒服一些。”
趙紅霞聞言，更覺生氣，怒不可支，噌地一下站起來，就待發火。
可就在這時，坐在她身旁的孫大成，卻伸手按住了她的手背，向她搖了搖頭。
趙紅霞見狀，很快也冷靜下來，不由自嘲一笑：“都這麼大年紀了，本以爲沒有太多的事能讓我動怒，卻沒想到，見到你我就生氣。”
她嘴上說得坦然，但其實還氣着呢。
盧冠昌聞言，也不生氣，笑呵呵地道：“那我說點讓你高興的事。”
於是他繼續說起自己的事情，等他說到自己因爲從臺階上滾落下來，意外死亡，兩人已經瞪大眼睛……
再說到死後才發現自己原來戴了一輩子的綠帽，幫別人養了兒子，他剛死姦夫就住進他家裡，他們已經張大嘴巴，合不攏……
“現在你心情會不會好些？”盧冠昌向趙紅霞問道。
趙紅霞反應過來，立刻道：“是你活該。”
盧冠昌聞言也不生氣，點點頭道：“你說得對，是我活該，這是我的報應。”
聽他這樣說，趙紅霞反而不作聲了。
“我死後，心有不甘，一縷魂魄在人間飄蕩，直到機緣巧合，遇到沈大師，我求他幫忙，讓我與你見上一面，這纔有了那封信，有了我們二人再次見面……”
趙紅霞和孫大成兩人聞言，很是吃驚，原來人死了，真的會變成鬼。
接着又感嘆，原來這世間竟然還有如此厲害的高人，竟然能讓鬼直接人前顯形。
“你知道，我當初求沈大師，想見你一面，用的是什麼理由嗎？”盧冠昌看着趙紅霞問道。
“我怎麼知道。”趙紅霞依舊沒有好態度。
“我跟沈大師說，我不甘心，一輩子的努力，爲他人做了嫁衣，我想把一切留給你……”
趙紅霞聞言，本就不太高興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
“所以你想見我，就是爲了幫你爭回家產？”
盧冠昌沒有否認，很是乾脆地道：“不錯，我一開始就是這樣想的。”
趙紅霞聞言，直接起身，就向屋內走去，快五十多歲的人，此時卻忍不住眼淚在眼眶中打轉，她對父親僅有的一絲幻想，在這一刻徹底破滅。
他永遠只想着他自己，哪怕他死了，也一樣如此。
盧冠昌想要叫住她，不過還沒等他開口，孫大成卻問道：“那你現在不這樣想了？”
回屋的趙紅霞，聽見孫大成的問話，也反應過來，不自覺地放慢了腳步。